黑发的少年升入高空中。
他脚下是翻涌的积雨云，与怒吼的浪潮连成漆黑的一线。
然而人类早已战胜了自然，云层下的天空城邦灯火通明，连通整个城市的供能回路轻而易举击溃了黑夜。
他手中的法杖一节节伸展开，锋芒毕露。
与其说是法杖，不如说那是一把锋利的长刀。
如果有人可以将这柄法杖拆解开，就会发现金属杖上密布的法术回路，复杂深奥程度甚至远胜过城市的供能回路！
远处城市的供能回路猝然断开。
灯火一寸寸熄灭，维持滞空的机械停转，取而代之的是减缓下落速度的推进器喷射。
整座天空城霎时启动紧急下降状态。
能源部门的投诉电话立刻被打爆了，但所有人员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上，没有安排抢修。
他们全都抬着头，怔愣地看着大屏幕：
【申请对象：栖枝—重明嵌合城市】
【申请抽取重明法术能源】
【权限通过】
【申请抽取栖枝法术能源】
【权限通过】
【申请抽取备用法术能源】
【权限通过】
【法术能源存储量99%、97%、95%……75%、52%、25%】
一开始还是匀速下降，紧接着就开始断崖式下跌！
【警告：能源存储量不足】
【开启紧急制动装置】
两座巨型浮空城市几十年来储备的能源以鲸吞之势被迅速抽取一空。
最后鲜红的警告都不再跳出来，只能看到屏幕上的一个名字。
【申请人：■■■·■■截光】
截光身上大衣的衣摆在风中摇曳，其下是飞鱼刺绣的内衬。
他有一双冷冽的眼。
但眼型圆润稚气未脱，与脑袋上那双绒毛都未曾褪去的豹耳共同述说了他的年纪。
那对过分可爱的耳朵上缀着的玉耳饰开始发烫，一道空灵冷淡的声音在他识海里说：
“结论，灵力即将过载；建议，停止吸取灵力。”
玉饰里的集成符箓烫得耳廓生疼，但少年只吐出一个字：“不。”
“截光。”
高空狂风中，与他相对而立的人轻声说：“我可爱可怜的幼崽。瞧瞧，你的确足够悍利，但你连绒毛都没有褪去。”
“——那些家伙怎么忍心派你出来呢？”
截光的圆耳朵立刻暴怒地往后压去。
他年纪还太小，不了解成年人佩戴帽子、箍尾来约束自己，不仅是约定俗成的社交礼仪，更是为了隐藏情绪不得不做的必要手段。
“说完遗言了么？”他冷冷地说，“你该去死了。”
话音刚落，无数施法机关鸟从阴影中浮现，密密麻麻地遍布了整个天空。
要知道，就算依靠AI网络互联，一般人也只能同时操纵数百架无人机进行精准施法。
他却一个人就控制了成千上万架施法机关鸟！
——这哪里是无数架无人机，明明是无数个可以同时施法打击的法术单元！
截光手中长刀直指对面那人，对自己的器灵说：
“睚眦，辅助施法。”
“机关鸟群，游隼瞬发护盾，夜枭吟唱雷法，兀鹫增幅夜枭！”
睚眦是秒均运算超亿次的人工智能，完全模拟截光自己的思维方式。
人工智能在东方的正式名称为“器灵”。所谓物似主人形，睚眦除了一开始的建议外，再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它近乎冷酷地执行了截光不要命的自杀命令。
“游隼瞬发完毕，夜枭、兀鹫吟唱开始。”
“坐标修正，方位确定，雷法目标：【前■■，流影】。”
“增幅目标【夜枭】。”
雷鸣乍响，照亮那人白金的长发。
他轻笑道：“雷法？你要用我教给你的术法来攻击我？”
光比声音先至。
暴烈雷光一触即溃，只能乖顺地在他身侧跃动，随后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目标【流影】，光法术大宗师。”
“雷法与火法受到压制。建议：机关夜枭拥有夜战加成，改为吟唱影法。”睚眦在他识海中无波无澜说道。
“继续，”截光面无表情。
流影朝他微笑，英俊耀眼得与夜空格格不入。
截光感觉到了后面逼近的危险，那是无数次的交锋与合作中磨练出的本能。他在瞬息回身，长刀劈开倾泻的光焰，以及随之而来的刀锋。
紧接着背后流影的幻影猛地炸开，空气一瞬间被加温到高热，形成肉眼可见的涡流！
截光相比起涌流的气体简直就像浪潮里的燕鸥，眨眼间就要被卷进去。
流影的两次攻击不到一刹那，但是截光还要快！
他在一开始就使用了自己最擅长的法术。
无处不在的黑暗都是他的领域。
【影法：虚陵】
黑影吞噬涡流，接住弹回的截光。
他被流影的一刀击飞。
护盾抵挡住光焰伤害，他在被打飞前补了一发阴影穿刺给流影。
他们位置逆转。
阴影纹路刚爬上流影手臂，就被光焰焚烧殆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手中是如出一辙的长刀。相似的刀形法杖被他们握在手里，难以想象如此奇特的法杖使用者竟然有两人之多。
而这两人，还拥有着截然相反的法术。
机关夜枭吟唱的雷法对着流影狂劈滥炸，他的护盾屹然不动。
流影白金相间的长尾轻轻一摆。
那不过是毫米级的轻颤，但下一个瞬间截光猛地挥刀与流影刀刃相向！
他们高速移动，每一次碰撞都是光与影的交锋，高温涡流与空间紊乱快速切割云层，每一刀挥出都带着狂暴的法术和恐怖的怪力！
他们速度太快了，就算借助超高速摄像头也看不清他们的动作。流影拥有光的速度，而截光在黑影领域内都可随意瞬移。
如果有人有幸能观摩到这场战斗，不会惊叹他们的强大，只会……恐惧这超越了人智理解范畴的力量！
云被狂乱的元素流裹挟，席卷成贯彻天地的雷暴云。
卷云中忽然急速弹出来两个人。
他们没有落下，光与影接住了他们。
流影借光焰气浪凭空而立，左肩有一处极其细小的割裂伤。
截光踩着浮动的黑影，终于克制不住地缓缓跪下。
他长刀拄地，抹了一把侧颈，捻了捻指腹的鲜血。
——他落了下风。
在鲸吞了两座浮空城的法术能源后，在使用了上万架机关鸟辅助施法后。
他落入下风。
少年挣扎着强行站起。
截光不是情绪波动很大的那种人，最明显的表情变化通常是厌恶与鄙夷之类。
如今他堪称悲伤地说：
“你把……你吞噬了——”
“是的，”流影堪称从容地回答道。
“你该选择机关鸟吟唱影法的。五行术法那样低级的东西对我可没用，尤其是雷法。”他如同规劝不听话的孩童般，循循善诱道：
“那样你说不定还有胜算。”
他们都在近乎狂暴的攻击中把灵力挥霍一空，但流影显然比他有余力得多。
截光对识海中睚眦的警告置若罔闻：
“警告：灵力过载……700%！”
“警告：保护程序即将开启！”
“10，9……”
截光再次举起了刀。
他是仿制品，没办法像流影那样完美地容纳过量的庞大灵力。一旦保护程序开启，他就会陷入昏迷。
“再继续下去，你会死哦。”流影眯起眼，警告道。
“我不是要打败你，”少年咬着牙一字字说，“我是要……杀死你！”
“8，7……”
他猛地掷出那柄刀！
暴怒在刀身上流转，既出绝不回头，生死皆付于这一刀！
流影皱眉，随手就要劈开那把突破了音障的刀。
须臾间，不曾停歇的雷鸣轰响。
不是机关夜枭的吟唱，而是被雷法引动的……雷暴！
——这才是截光执意要使用雷法的原因，他赌的就是这一刻！
雷电对流影的杀伤力极为有限，只能做到短暂的限制行动。
但是已经够了！超越音速的一刀与电争光，在他僵直的刹那洞穿了他的左胸！
截光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的脱力而往后栽倒下去。
“6，5……”
他无力再控制黑影领域，任由地心引力抓着他，一路穿越雷暴云往大海坠落。
“哈，咳咳……”
“不错、真厉害！”流影口中溢出大捧鲜血，“不愧是——”
“我的弟弟！”
他哈哈大笑。
“你竟为了那些恶劣的低等生物如此违逆我！”电流还在体表跳跃，剧痛之下他复而又暴怒地狂吼。
一簇光焰忽然蹿起。他用高温烧灼心口的贯穿伤，止住血后能看到灼烧表面下鼓胀生长的血肉。某种堪比纳米机器人的超级细胞正飞速治愈他的伤口。
“不过没关系……”伤痛极速愈合，他的理智逐渐回笼，“我会原谅你的。这世界上只有你配与我并肩。”
“去看看吧，你庇护的人间……多么丑恶。”
流影立在云头，看着坠海的少年。
“届时，你会到我这里来的。弟弟。”
“4，3……”
“警告：遭到攻击！攻击者【前、】嗞——”
“警告：权限正被夺取……嗞嗞，权限移交成功。”
“通知：【锦衣卫·千户】截光权限已移交至【锦衣卫·同知】流影。”
“2……”
坠落的时候截光其实没有想什么。
和他那个内心极其丰富的哥哥不同，截光一向不怎么喜欢思考为什么穿着白大褂的人总是用各种仪器摆弄他们，为什么衣服上有蛇形飞鱼的人总是冷肃地握着刀警惕他们。
他只会看着被军用金属级别的窗框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发呆，然后扯扯自己哥哥的衣角，说出了人生第一句话：
“哥哥，想出去玩。”
过量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骨骼和血肉被搅成浆糊。
如果是真的人类一定活不了吧，就算是以身体强悍著称的猫科豹属兽人也死定了。
【虚陵】的领域正在崩溃，天空开始放晴。
截光抬眼看向天空。
——那就去看看吧。
到人间去，活一遭。
他呆呆地想。
“……1！”
器灵的倒数声已经模糊不清。
关机前，睚眦说：
“期待与您的再次相会，本体。”
“再见，‘睚眦’。”
他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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