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枝—重明嵌合天空城。
紧急降落发生的时候，重力与推进器对抗造成了一瞬间的动荡。
耳边一声女孩的惊呼，以利亚及时扶住了踩着十几厘米细跟高跟鞋的少女。
“丽莎，小心。”他松开手，说。
少女的失态只有一瞬间，重新站稳的下一刻她就理顺了自己扑棱炸毛的耳羽，变回奥兰若大公美丽高傲的掌上明珠。
伊丽莎白·奥兰若的手镯式终端收到了政府临时下发的降落通知，她不满地抱怨了两句，大意是会不会影响今夜的宴会。
接着她对以利亚说道：“你在看什么？快夸夸我今天的新裙子！”
她想伸手挽住男人的手臂，却不得不碍于过于宽大华丽的裙摆而作罢。
伊丽莎白提起裙摆来，像羽毛华美志得意满的小鸟般转了一圈，“今天的宴会我一定可以胜过重明城的长乐郡主！”
“哥哥，你也得来。长乐一定会嫉妒地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以利亚·奥兰若微笑着。
谁也看不出来他一半的心神正在极力分辨自己妹妹身上的到底是巴洛克裙还是洛可可裙，或者又是什么新派设计师二者结合的集大成之作。
另一半心神正在关注奥兰若家灯火煊烂的庄园外，一寸寸熄灭的嵌合城市。他甚至能捕捉到庄园的供能回路自动开启的声音。
最先熄灭的是重明，然后就是栖枝。两座失去供能的城市，只有中间的嵌合地带被应急能源勾勒出蜿蜒的地势轮廓。
人类多种族立宪邦联成立后，城市之间的嵌合不算罕见。但栖枝与重明都是经济与军事重镇，它们的嵌合霸占了邦联十几天的热搜第一。
如今它们的紧急降落也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丽莎，在我眼里你当然远胜过一切。”以利亚说。
“但很抱歉，今天我得错失陪你赴宴的荣幸了。”
“为什么？”伊丽莎白愣住。
“选拔联赛要开始了。我得去下城区一趟。”他温声道，整理少女缀着硕大粉钻的领结，“去玩吧，你会艳压所有人的。”
其实以利亚的两句话完全没有联系。但任谁听了都会自动补完他的逻辑：他为了准备联赛得去下城区一趟。
——至于真相？谁知道呢。
“什……”少女抿了抿唇，不舍得离开许久不见的兄长，“我不去了，长乐是谁我不认识！我陪你去下城区！”
天知道奥兰若小姐全身的行头能不能买下整个下城区。
以利亚差点被她逗笑了，“这次城市嵌合就是作为联赛考生的起飞地，却不知道便宜了多少不受宪章保护的人。”
“而且……据说重明最近不太安生，那些下水道里的家伙被吓得一股脑往栖枝逃窜。”
“在那种地方你喜欢的裙子说不定会被弄脏哦。”以利亚笑道。
“我不怕。”伊丽莎白傲然道，深粉近黑的艳丽耳羽展开。
“如果有人胆敢冒犯奥兰若家的威严，我就会杀死他们。”
她倨傲又矜贵地说。
机械车轮滚过地砖。
栖枝城统一铺设的地砖从灯火不灭的贵族庄园一直延伸到漆黑无光的下城区。
他们都踩着或许是同一炉熔炼出的砖块，大概是下城区人这辈子与贵族们最接近的距离。
以利亚兄妹这次出行乘坐的已经是奥兰若家最低调的机械车，然而这种实权大公家族眼里的低调大约与词典里的解释稍有偏差。
一辆小贵族梦寐以求的最新型号机械车疾驰过下城区路面，引来无数人窥探觊觎的眼神。
他们服饰各异，一些显眼的异乡人起了兴趣。
异乡的暴徒们像饿狼追踪猎物一样跟随，只是碍于机械车上百码的高速不得不等待，等着它像精疲力尽的猎物一样停下。
一座座老旧的制式建筑后，是一处通往地下的入口。
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它装饰华美得像奥兰若家的盥洗室大门。
机械车配套的机械车夫垫上踏脚凳，一只缀着各色宝石的高跟鞋踩着脚凳落地。
伊丽莎白面纱上坠着的珠宝忽然间碰撞相击。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因为一块松动翘起的地砖。
紧接着。
另一侧走出的青年托着她的手臂，像托起刚学会飞行的幼鸟。
“丽莎，我说了你的新裙子会被弄脏的。”
以利亚笑着环视周身，漫不经心地说。
贪婪的暴徒围了上来。
他们无意中越过了边界，地下入口的护卫长本只打算举枪射击为首的一人膝盖，让他为自己的僭越付出下半辈子无法独立行走的代价。
但是随着两名傀儡仆从拉开车门的动作，他看清了车里的男人。
那是一个长发束起、西服规整的俊美青年。
一头黑色长发，发尾才泛着一缕融进黑的粉，被他身上那种冷淡但又礼仪备至的气质反衬出一种诡异的妖异堕落来。
比起自己妹妹深得近黑的粉色耳羽，他的漆黑耳羽在入口的灯牌照射下才偶尔闪过一丝流转的粉色。
只要是栖枝城的人都能一眼认出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英俊魔性的脸。
选拔联赛头号考生，邦联首都联合大学蝉联三年的首席，栖枝城大公爵的长子。
以利亚·奥兰若。
护卫长眼皮一跳，原本瞄准膝盖的枪口上移，一枪爆头。
他打了个手势，其余护卫们逼退了暴徒。然后才收枪行礼问好一气呵成：“夜安，奥……”
那张脸忽然模糊了一瞬间，护卫长立刻明白这是只允许自己一个人直视他面容的法术。
以利亚慢悠悠地竖起一根手指抵唇，“嘘。我找你们老板。”
沿着崎岖的地砖缝隙流下的血果然染红了伊丽莎白的裙摆。
她不满地跺了跺脚，跟着自己的哥哥进入地下入口。
护卫长为他们引路，走过铺着地毯的长廊，名画毫无保护地悬挂在墙壁上，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地香气。
伊丽莎白皱了皱眉头，她闻到了某种天然兴奋剂的味道。
以利亚没有让旁人代劳，自己替妹妹揭开走廊尽头的厚重幕布，“如果不想闻到这味道，可以启动面纱的净化功能。”
伊丽莎白穿过帷幕，不悦道：“这种剂量顶多让普通兽种亢奋些，对我可没用。哥哥你不要小瞧人……”
她的话戛然而止。
一阵嘈杂传来，站在高处可以尽览下面赌桌上的众生百态。
——这赫然是一家地下赌场。
赌场里的绿植是某种兴奋剂的提取原料，它们的气味刺激得客人赌上全部的筹码。
侍从穿梭赌桌之间，为客人送上酒水。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这就是下城区的真面目，上城区的遮羞布和销金窟。
伊丽莎白扶着扶手，从那些面孔里辨认出几张依稀见过的脸。
“他们是……”
“刚拿到权力场门票的人。”以利亚在她身后说。
暴发户们在最底层交际，稍高些的贵族在二层开了单间谈些私密的生意，再高些的则与赌场老板相谈甚欢。
而最顶级的军事贵族，划定棋盘，规定秩序。
以利亚立于高处冷眼旁观棋戏。
“瞧瞧是谁大驾光临，我这小小赌场可真是蓬荜生辉啊！”扶梯尽头，一个年轻男人迎了上来。
他劈头盖脸斥责护卫长：“怎么做事的，耽搁那么久？奥兰若少爷的时间是你耽误得起的？”
护卫长立刻低头认罪，“抱歉，约克先生！是那些异乡人不识抬举惊扰了奥兰若小姐，不得不废了点功夫！”
那人才一拍脑袋，对以利亚说：“真是不好意思，最近这里跑来了很多重明人。您知道……新来的总是好勇斗狠些。”
“夜安，美丽的小姐。您就是奥兰若小姐吧？果真是‘栖枝的黑宝石’。”他毕恭毕敬地夸赞伊丽莎白的美貌——就是不知道隔着炼金面纱他到底怎么看到的。
约克是个一头棕黄发的青年，上身花哨的衬衫大方地敞开半个胸膛，黄金项链吊着的铭牌几乎深深陷进胸肌里。他态度殷切，又不惹人讨厌，带着下城区特有的油嘴滑舌的英俊。
他是这家地下赌场的老板，下城区的统治者，同时也是……某位大人物的黑手套。
以利亚对他和护卫长的一唱一和不感兴趣，只不置可否地说：“换个地方说话。”
约克彬彬有礼地躬身做个“请”的姿势，扶梯尽头的门打开，里面是一间装饰奢华的房间。
与外面暴发户式的审美比起来，这房间简直就像别宫一样雅致，甚至各处细节都透着股诡艳的冷调。
这绝不是一个下城区人能想象出来的装饰。
如果说一开始伊丽莎白只是隐约有些猜测，直到自己哥哥说：“丽莎，你要去吃些甜点么？”
他示意某面墙壁上隐藏有暗门。这是贵族们喜欢的方式。
伊丽莎白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面纱下的唇抿起：“我不走，哥哥。我也是栖枝血，我可以为你分担。”
“Hum，接下来可不是淑女该看的画面。”约克半靠在座椅里，语气轻佻。
伊丽莎白转过眼睛。
原本少女的面容被炼金面纱忠实地模糊了，现在逐渐清晰到能看见奥兰若家族特有的血粉色瞳孔冷冷地盯着他。
奥兰若在古代语中意为“金”与“极光”。他们身上流着神鸟栖枝的血，因为栖枝鸟盘旋天际时如同黑色极光，又掌握了无与伦比的权势与财富，所以奥兰若家又被称为“黑金家族”。
神话种的栖枝鸟兽人正对着他眼神不善。
约克方圆形的耳朵僵硬了一瞬间，后悔自己没有带帽子，不然就能尽情飞机耳了。
“夜安，”伊丽莎白慢慢解下面纱，“这位先生。”
黑金家族的女巫伸出手，以目空一切的美艳与傲慢蛊惑世人。
“我赐予你亲吻我手背的权力。”
那张冷艳的面庞睥睨着他。
一个……美丽的，傲慢的……容易诱骗的，贵族少女；栖枝城大公的女儿。下城区的青年不可抑制地想。
约克的腰不知不觉地弯了下去。
以利亚咳了下：“伊丽莎白。”
被哥哥叫了大名的少女冷哼一声，重新戴上面纱。
约克这才如梦初醒。
“我当然是淑女，没有人比我更淑女了。包括李长乐。”
伊丽莎白裹着蕾丝手套的双手优雅地交叠，语调轻慢道：“我用别人脑浆做魔药的时候……也是淑女。”
“真是的，刚换完羽毛的幼雏……父亲知道我让你看见这些东西非揍我不可。”以利亚无奈至极。
约克耸耸肩，对自己卷进老板的家庭矛盾这件事倒是挺无所谓的，“那我让人带上来了？”
以利亚微微点头。
两个血人被手下提到他们面前。
滴滴答答的血在华贵的地毯上晕染开一片腥红。
伊丽莎白的鞋尖往后退了退，“这不是，刚刚那些异乡人吗？”
“Yes，小姐。”约克说，“隆重介绍一下，重明城跑来的黑户，丧家犬一样来到栖枝城。盯上了来到下城区的肥羊——也就是您二位。”
“您不会是故意的吧，让这些人盯上自己？”
以利亚慢慢喝了一口红茶，在茶香氤氲中他的神情接近默认。
伊丽莎白忽然轻笑，“这倒是有了下次宴会告知长乐的趣事。”
——贵族小姐都喜欢把互相嘲讽的乐子说成趣事么？
约克在心里想。
约克一抬下巴。
压着那两人的手下凶神恶煞地一摸皮鞭，那两人就倒豆子一样争先恐后地全说了。
“重明被一伙官身把守，他们好像在找人……我们太害怕就从榫卯地域爬过来了……”
自从邦联成立后大力推行通用语，但各城还是保留了自己的方言。这两人说话磕磕绊绊，又夹杂大量东方用语，伊丽莎白只听懂了大半。
比如这两人因为害怕重明被军队大面积搜查，从嵌合地带偷渡进入栖枝。
以利亚手上茶杯放下，细微的一声嗒，却吓得那两人不断瑟缩。
“接管了重明的军队是什么人？”他问。
那两人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以利亚叹了口气，换了个问法：“是不是穿着一样的大衣，衣服上有蛇形飞鱼，身上佩刀？”
“对、对对！您真是料事如神！”那两人忙不迭点头。
“真的是【锦衣卫】？！他们怎么来了？”伊丽莎白惊讶道，刹那间心念急转：
“难道这次联赛的考官就是锦衣卫的人？”
以利亚倒没有关心自己的联赛考试，胜利对他来说是板上钉钉的猎物，又有什么好关心？
他在思考锦衣卫大范围搜查这件事。
锦衣卫，重明……他们在找谁？
这房间上开了扇天窗，借助折射原原本本地呈现了城外的天空。
此夜漆黑无光，死寂天空却突然炸响一道雷声。
以利亚猛地回神。
“该走了，丽莎。”他起身说。
“Black diamond，再见。”约克道。
伊丽莎白嗤地一笑：“油舌头。”
少女姿态矜贵地提着裙摆踏过还在流淌的鲜血。
约克的兽瞳盯着少女的背影，忽然撞进一双与伊丽莎白相似，但深得像血的眼睛里。
猛禽的眼睛总是瞳孔大而无机质，呈现一种别样的冷酷。神话种的鸟类兽人也不例外。
以利亚冷冷地看着他。
下城区的无冕之王心头惊悚地猛跳。
只见俊美的青年温和地让自己妹妹先行一步，自己缓缓踱步过来，慢慢笑了一声：
“我妹妹是栖枝最美丽的黑宝石。对吧？”
约克开口时差点咬了舌头，全然不见平时一句话就能把最下流的混混气得魂飞天外的模样：“当、当然。”
“我妹妹如此美丽，就该拥有最美好的东西。比如过人的天赋，比如昂贵的宝石，比如享乐的欢宴……比如愉快的爱情。”
“你说对么？”
以利亚柔声问。
“……对的。”约克说。
“所以我不介意丽莎养几个男人，只要她喜欢就好。”
以利亚微笑道：“至于那些男人，如果能讨丽莎欢心，得到些回报也并非不可。”
“比如金银财宝，比如法术咒语，再比如……阶级跃升的机会。”
以利亚·奥兰若血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张脸若放在网上能直接引爆热搜，栖枝鸟的血脉术法给血裔带来了天生的邪气美艳。
平时的以利亚用温柔作态包裹起自己。带着些距离感的冷淡温和，叫人不敢放肆。
而现在，他的脸在光线下半明半晦，终于是暴露出与生俱来的，无比的危险与魔魅的英俊。
“——低贱的鬣狗，想好再说话。”
他语调优雅，措辞傲慢。
门外的伊丽莎白曲指划开了累赘染血的裙摆，其下绷紧的小腿线条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少女的手搭在兄长臂弯里。犹如黑天鹅在狂欢的盛宴上，不可一世地挽起魔王的手臂。
莫名其妙被放鸽子的长乐：？死鸟你死哪去了？
此时的以利亚还是个傲慢的天龙人……但是没关系他很快就要遭报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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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金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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