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乙七十四年,是苏仙籁来到云生楼的一年。
次年春,中州边陲城池有魔教小范围的烧杀抢掠,这是一种宣战和挑衅,世家忍得了,仙门可咽不下这口气。以云生楼、神药谷为主的仙门率先派出大量修士,复原建筑治疗伤员为主,打击镇压魔教中人为次,以雷霆手段平息了这场风波。
师玄机身为当世第一,为万人师,自当有所表率。集春归无觅处、沧海关唐家、神药谷为首的大小宗派势力会晤,地点正是中州最中心的天山水城,就在距金宫一条街远的待工阁楼中。
众人至此,待了整整三天三夜,直至第四日鸡鸣响起,这才散了场。
碍于师玄机铁血手腕,众人不得耽误,当日上午派遣少部分的精英修士,于空阁中画押,潦草而又迅疾地成立了仙盟。其中,唐家长老唐百善眼光毒辣,派半数心腹前去,被众掌门家主暗叹野心不小胃口也大。
说来乾乙的年号,来源也有趣。
尝有奇女,貌为惊人,夫本杀她,失策,反被杀夫证道,本该在飞升之夜打破千年无人成仙的传说,却不知怎的,事先准备好的防御法器失灵,本命剑也不听召唤,天雷滚滚,将其劈得魂飞魄散。
其名坤甲。昔时当权者均为男子,执笔写史册者亦然,正逢魔族被重封于魔渊之下,就起年号为乾乙。
如今,仙盟成立,也算重大事件。师玄机作为云生楼楼主兼盟主,改中州年号为坤甲。
坤甲第八年,苏仙籁十六岁。
这也正好是召集各派适龄修士前往学宫的一年。十年一度。
大清早,苏仙籁爬在墙头,三七分刘海并不厚重,半扎着的侧马尾轻盈盈地垂在肩头,一身鹅黄色的裙衫,裙内衬灯笼裤,少年眯着一只眼,嗖嗖几下,用弹弓打跑了欺负隔壁谈家小小姐的三个恶童。
谈家小小姐站在树下,仰起头,乖乖巧巧地道了句:“谢谢仙仙。”
仙仙。
她撇了撇嘴,所有的称呼中,她最讨厌这个。
实在是太……太软萌了。
她清了清嗓子,一只脚踩在墙头,纵身一跃跳了下来,拍了拍手,老神在在学着师玄机的模样单手背后:“一点小忙,谈不上感谢。你家嬷嬷不在吗?怎么每次遇见我都这般狼狈。”
谈家父母云游在外,嬷嬷留着管家,对这位小小姐,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如是她在,哪轮得到旁人救场,早就提着扫帚赶走恶童了。
忽然而已,一道厉声打断两人交谈:“苏仙籁!你又不穿校服!!”
她瞠大了眼,没想到自己跑的那么远还能被追赶上,将马绳从树上解开,立时翻身上马,拿起马鞍上的装束忙不迭往身上套,嚷嚷道:“穿着呢。这不穿着呢吗。”
谈家小小姐一方帕子掩住微微翘起的唇,她和迎面而来的云生楼门徒还来不及开口,苏仙籁一扬马鞭,重呵一声,这匹青鬃烈马就如离弦的箭矢一般飞去。
她一路向东。金宫问学就在十天后,出了旦陵城,行向西北,就能到天山水城,等到了城,由仙盟的人接应,周转一番再去学宫即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不愿等队伍出发。
此次问学,云生楼的名额有四名,乍一看少的可怜,可相比其他仙门世家,这已经算是额外开恩了,还是看在师玄机是仙盟盟主的情况下。正巧楼中接了委托,去城中的悬浮寺附近除妖,这才有数人跟随。
苏仙籁单枪匹马过长街,路过行人纷纷退避三舍。
少年恣意,横冲直撞,幸而骑术精湛,并未撞倒城民和摊子。
“师姐,师姐!你别跑了!等等啊,先听我们说啊师姐,你等等我们啊!!”
“未经楼主长老允许,楼中门徒不可擅出旦陵。苏仙籁,停下来!楼主知道非责你三年禁闭不可!”
身后一众门徒拼尽全力,无法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刚套上没多久的蓝色衣袍随风刮去,露出那身鹅黄色私服。一人一马一剑,消失人海之中。
……
云生楼。
主楼之中,门徒回来向师玄机禀报,说苏仙籁不管不顾地一个人闯出去,闻言青年面色无常,沉思片刻,遣人去把谢别矜唤来。
门徒听令后退下,青年坐在主位上,渔客则仍立她身后斜侧方。
青年道:“八年前得了剑侍,带着巽茵和愁杀整日装神弄鬼惹事生非,今儿得罪了丹阁长老,明儿炸毁了后山武场,好不容易想到个制她的法子,叫阿慎管着她,关了禁闭,打发去幻境,让她没功夫闯祸,却不料这一求学,就是放了野猴子归林了!简直是无法无天,看她回来我不关她个把月!”
渔客笑道:“不捉她回来?”
师玄机要是有胡子,这表情便得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了,“哪还敢让祖宗回来!快让她滚蛋,让你我和诸位长老安生几天。”
渔客不语,只点头附和。
苏仙籁自从在云生楼混熟了,就有了底气开始调皮捣蛋。师门虽松快些,但也毕竟是中州名门,怎能任她胡作非为。她三天两头被关禁闭,一开始还管用,能消停几日,可后面她发现禁闭也没什么可怕,就跟回家似的,就开始如法炮制地炸东西,师玄机无法,只能派谢别矜来陪同。
她倒不是畏惧,只是无端的,在谢别矜眼皮子底下收敛些。时间一久,两人倒成了最熟悉彼此的人。
等谢别矜到时,师玄机早就接着回去闭关了。这些年她出来的时候甚少,师门事务也少,渔客偶尔帮衬帮衬,闲暇之余手把手教苏仙籁刀法,如今她竟也学有小成。
少年抬手作揖:“渔长老。”
渔客点头回应:“阿慎,你带着阿茵愁杀,还有受委派的同门,立刻启程去天山水城罢。”
谢别矜有疑,却在转瞬之间就明悟了:“师妹贪玩,贸然冲动,还望师尊和长老海涵。别矜御剑而行,定在抵达城门之前找到师妹,与之汇合。”
长老欣慰:“途中一切小心。”
“是。”
少年走后,渔客停在原地,不禁失笑。
谢别矜召集一众门徒,整装待发之后,御剑向西北行,途中有楼中师妹好奇,问这金宫一名的由来。
作为大师姐,这点事情还是知晓的。谢别矜简单讲述,学宫本不叫金宫,只是世人多爱以此调侃,流传也甚广,遂平常称呼时就没有那么的讲究了。学宫取自至圣先师的主张“有教无类”,开创学宫之人的确初心如此,只收束脩,但经漫长光阴,束脩的礼节就更改其意味,更多的是世家仙门对其私下奉千万灵石以作酬金。献者谄之,收者默之,一切不言而喻,无类学宫故被戏称为金宫。
言毕,谢别矜就不再多言了。等找到师妹时,天边暮光烁烁。
苏仙籁为赏沿途景致,开始慢悠悠的,等到后面看腻了,就扬鞭催马,周遭景物一律呼啸即逝。这马性烈,是从西域而来,牵绳到旦陵欲献给师玄机,师尊试过,不好驾驭,就道如有谁人能降伏这匹烈马,就将其赠与他。
一众同门御马,无一不是从马鞍上摔下来,苏仙籁和两个小伙伴在外招猫逗狗玩的痛快,暮色四合才回来,途径练武场就见到了马绳栓在海棠树上的这匹烈马,果不其然,她一上马,也被甩了许多跟头,偏她不信邪,试过无数次,饶是烈马也吃不消,只好乖乖地任人搓圆捏扁。
不出所料,这匹青鬃烈马此后就归她所有了,初得宝马,少年愉悦地不得了,有一阵儿天天骑它招摇过市,只是不久就腻了,用到它的时间也少,最近才又重新跨鞍。
“师姐,你终于来了,我正等着你们呢。”她瞧见谢别矜等人,心里直打鼓,面上还要装作一副乖乖巧巧的师妹模样。
谢别矜并没有拆穿她,将清光降至低处,落地收剑一气呵成,身后人也有样学样地收起了佩剑。
她道:“如今时候还早,周师妹,等到天山水城,你携师弟师妹们去悬浮寺除妖,此次我与旁人不得干涉,你们资历尚浅,那群妖正好给你们练手。”
那少年应声:“是,大师姐。”
众人还未出过旦陵,也情愿步行,脚步丈量外面的土地,但也不是全程如此,不过半天,就皆用御剑赶路,而苏仙籁照旧稳坐马鞍,并未让人等她,快马加鞭地趱程。三日后,总算抵达了中州中心之最的天山水城。
甫一到来,就知这里与旦陵全然不同。此处无论店铺装修、城民衣着都色调鲜艳,并无雍容之色,却一见就觉其民风质朴。而旦陵常有明灯指引,最令人流连忘返的是天河桥,拱桥下是一片湖面,每逢佳节便逐一盏明灯,据说有个传说,就是放灯时可以指引已故之人的亡魂来到阴曹地府,消散怨念引其投胎,如天有情,尚可再见,哪怕是以陌生的面孔重逢。
入城后,街道人烟不说稀少,总之没那么繁多。周师妹领着其他人前往悬浮寺,一行人便只剩下了苏仙籁四人。
此次听学的,便是她与师姐、巽茵与愁杀。
花愁杀道:“仙仙,我们去前边看看吧,那儿人多的很,不知道有什么热闹可看。”
巽茵:“我看那架势,倒像是比武招亲。”
早些年,三人呼朋引伴地嬉皮捣乱,虽同行之人可有可无或多或少,但总归核心成员只有三人便是了,总是她们几个,替东街吴娘择菜全部择错,帮衣铺老板送府上订好的衣裳却送错了地,总之有想不到的错处,没有这些人做不到的。忽然一日,就有人唤三人“旦陵魔王”,可魔王这一词也太过好听,不知怎的,演变成了“旦陵城三大恶霸”。
恶霸为首的苏仙籁一招手:“走走走,咱们去看看。”
三人齐齐上前,无法,谢别矜只能跟上。
嘈杂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前面是一方擂台,上面站着个阔面脸络腮胡的男修士,看上去年纪不轻,刚打下去了一位挑战者,此刻大汗淋漓,甩了把汗,又扬声道:“武者陈升,来挑战者报上姓名!还有谁敢来?”
周围的城民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道了一溜,却无人敢上前再挑战。毕竟刚刚被大刀紧逼着砍下擂台的男修士现在还鼻青脸肿着抽搐着身体,一倒不起,眼见着就晕厥过去了。
苏仙籁好胜,却无心凑这种热闹,她只与强者对决,这才令她感到身心舒畅,此回看戏即可。可偏偏有人不顺心意,台下有人讨论声音如此刺耳,叫她直直蹙起了眉头。
“这刀法虽不错,却与唐家刀法相差甚远。我看啊,也只敢在这里耍耍威风,哪敢在那些仙门世家面前班门弄斧?这岂不是贻笑大方吗。”
“唉,要说仙盟这些势力啊,西南边那位少谷主是个病秧子,早死的命,不堪大用,沧海关唐家的少主是个女修,也不晓得未来便宜了哪家快婿,还不如将位置腾出来给她弟弟呢。要我说,也就旦陵那边儿的,还算争气些。要不说是天生剑骨呢,未来做个楼主也犹未可知。”
“你可别说,那谢家的,拜入了云生楼,也不知道以后是做谢家的家主好,还是做云生楼的楼主好呢。”
谢别矜听罢,垂下来眼睛。
“我看啊,谢家有她大姐谢敏,云生楼又有她师妹,她啊,上抢不得家族的权,下争不得师尊的位。真是可惜又尴尬。”
又一或许无心或许有意之言,使得她浑身都绷紧,机械地吐息。
苏仙籁再也忍不住,不顾谢别矜欲拦住她的手,大步流星,抽剑出鞘,谓仙直指说的最欢的人的颈侧。她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远隔几步之遥的谢别矜等人却知,像她这样平时没个正形的人,情绪来的大,是不太会显露出来的,更多的是沉默。
少年将剑一侧,男人颈侧的位置立时多了一道蜿蜒的血痕,那人吓得不轻,哆嗦着声音问道:“敢问……敢问仙人何许人也……?”
城民窸窸窣窣之声接连不断,男人看了看同样与他交谈却未被佩剑所胁的同伴,对视一眼,心中底气增生:“这里是天山水城,你如敢伤我,我定捅到仙盟那里!任你谁人,叫你和你那群朋友吃不了兜着走!”说话间,手指向谢别矜三人的方向。
苏仙籁冷笑:“我管他仙盟,仙盟算个屁。”
她一道剑光扫过男人颈侧,那人顿觉五脏六腑都被搅乱,不见外伤增多,可内里却受了极大的伤,一下跪倒在地,瑟缩不知,看着少年装扮不凡,显然是隐约猜到其身份,连连向后缩去不再废话。
她环视周围,城民立刻退出几步之外,苏仙籁冷声:“楼主是我师姐的,如果必要,春归不知处也会是云生楼的。”
那边的师姐,言语有阻止之意:“师妹。”
谢别矜的身世,她有所了解。
是春归不知处的谢家老三。失踪的哥哥与家中长姐是龙凤胎,她是娘亲第二胎生下来的,哥哥的失踪正与她有关,当时两个孩童偷溜出来,谢二冬天发了场高热,刚好就想吃易芳阁的招牌糕点,谢别矜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去了易芳阁,却不想这一别就是永远,谢二走失了。
关于谢敏的名,原本“慎”这个字是谢二的,与谢大的“敏”组成一句敏于事而慎于言,只是人没了,谢家主才将“慎”字给了谢别矜。
谢别矜也因愧疚,无颜面对谢家,拜入师门。
这人一番言论,完全是照着谢别矜的心上剜肉。师姐可忍,师妹不可忍。
苏仙籁将剑尖抵着那人喉咙,似要取人性命,将其吓得魂飞魄散,又旋身看向其余两人,也透过两人,看向正前方的谢别矜。师姐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像是琥珀,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剔透得紧,又想起两人在禁闭和幻境里度过的日子,少年神色不再那么锐利。
“楼主之位是我师姐的。我不不会动,其他人?更别妄想夺走。”
她放完狠话,提步就走,岂料身后擂台传来一道粗犷之音:
——“少侠,且慢!”
勇猛仙仙,天不怕地不怕纯粹的混世大魔王。[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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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惊棠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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