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这边，一进了十月就开始飞雪了。如今十一月更是冷的不像话，雪深深的，早就埋了帐篷的根。
好在今年下半年顺顺利利的，虽说少不了摩擦，但也没有起大的战事。
不过所有人都瞧着呢，云秦与天阙，最迟后年，总是要打一仗的。
关山南面，云秦驻军的帐篷里。
闻溪从外头进来，暖气扑面而来，她先站在门口抖落身上的雪花，等身上稍微有些暖气了，这才往里走去。
“巡逻已经安排好了，十五人一组，从东至西，每天安排六组，足够大家过个好年。”
闻溪如是汇报。
这样安排看起来人少，但对付关山以北的天阙可足够了。
天阙大多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粮食储备不似云秦丰富。
今年冬天漫长，粮食储备怕是早就不足了。这时候，战事自然起不来，只要预防有时候天阙过来抢粮就行了。
闻将军，也就是闻溪的母亲，点头表示听见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闻溪瞟了一眼，是一封信。
至于写了什么却没看见。
“明日回庆安府，收拾收拾过两日也就要回京了。”闻将军靠着椅背揉了揉太阳穴。
闻溪早在一旁坐下，从一直煮着的铁壶里给自己倒了碗热汤，喝了两口才接话:“如今回去，正好在京都过年。”
闻将军却没这样轻松，她微微皱眉:“你的婚事……”
闻溪一愣:“什么婚事？”
她仿佛想到什么，将闻将军桌上的信拿过来一看，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半晌，才震惊又抵抗道:“谁要和这个浪子成婚！”
“陛下旨意。”闻母轻轻抿口温酒，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压垮了闻溪。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闻溪真是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闻家世代从军，到了闻溪也不例外。而闻溪早早就跟着自己的将军母亲上战场，幼时便展露出极好的领兵天赋，提起闻溪，谁不说一句年少有为。
闻家声望极好，但坏就坏在，声望太过了。当今并不是多么放心她的臣子们，尤其是各位将军。
因此，早在多年之前，当今就给闻溪和自己的发妻之女五皇女订了婚事，约定双方成年之后即可成婚。
五皇女云姝比闻溪小一岁，前不久刚成年。
皇帝等不及，已经开始催婚了。
闻溪对这位五皇女的感情很复杂，不说喜欢，完全就是讨厌。
当今立了规矩，和皇女皇子成亲之人，婚后可入朝堂，但武将不得再上战场领兵打仗。也就是说，闻溪马上就要和这个战场永别了。
若五皇女云姝是个上进有礼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
闻溪想起多年前被自己救下还一脸不屑的、浑身是雪还嘴硬的弱女子，再加上京都时不时传来的五皇女又为谁谁谁一掷千金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小混混，也配得上她？
闻母看着闻溪的面容渐渐扭曲，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收拾收拾吧，这话日后就别说了。”免得传出去，还以为她们闻家对皇帝不满呢。
当今……这可赌不起……
不论闻溪有多不愿意，大军还是一步一步成功抵达京都。
正是冬至佳节，大街上飘散这一股一股羊肉汤的香味。
闻溪狠狠吸了吸鼻子，赶了这么久的路，此刻又被羊肉汤的香味紧紧包围，她十分想就地下马，坐在街边的羊肉汤馆子边上喝上一口热乎乎的汤。
但是不行，大军得胜归来，百姓夹道欢迎，不能这么掉价，更何况，文武百官和皇帝也在等着。她们得先进宫见过皇帝。
主将归来，皇帝特地派了不少皇子皇女和官员到宫门口迎接，闻溪听着母亲和她们寒暄，正觉得无聊，一转头，便对上一双同样无聊乱转的眼珠子。
真是……
闻溪看着心梗，正欲别过眼去，就见那人顶着一双戏谑的眼睛转过来。
想来也是对上闻溪震惊的眼睛，竟一时忘了嘴里还叼着一支不知名野草……
闻溪深呼吸一口，将目光从那根掉下来的野草上挪开，决定遵循眼不见为净原则。
偏偏有人不理解，朝着闻溪一步一步走过来。
“五妹妹。”
闻溪正在想着如何应对，幸好有人开口阻拦了云姝前进的脚步。
“时候不早了，两位将军还是先去见陛下吧。”皇太女云铧笑道，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不经意地走到云姝身侧，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云姝果然不再动，只是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闻溪没理她，慢了众人半步，自顾自地往前走，本以为这人要消停些，却不想云姝故意落后半步，悄悄走在她身侧，两人时不时一下。
一次两次情有可原，闻溪顾忌对方皇女身份也就忍了，直到第三次蹭过来……
“唔……”
闻溪一时不妨，差点没站稳，关键时刻一把抓住云姝的手臂，这才没在众人面前来个平地摔。
只是这一声轻呼仍旧被众人听到了。
“小将军怎么了？”皇太女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疑惑地看着两人。
“在下无碍，多谢太女关心。”闻溪勉强笑笑，皇太女疑惑地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面露关心的晕姝，点了点头：“近日多雪，地面湿滑，诸位当心。”
闻溪点头谢过，一路人这才继续前进。
“殿下究竟想要说什么！”闻溪注意着前边的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也足以让身侧的云姝听见。
“小将军这话何意？我好端端地走路呢。”云姝一副不解的样子，仿佛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闻溪觉得自己都要被气笑了，要不是她，她刚才会摔倒吗？
她没说什么，只是狠狠瞪一眼云姝，快步追上母亲，并不给云姝再说话的机会。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两人，看着云姝没进来，闻溪悄悄松了口气。
皇帝问话主要是问闻母这个主将，并不管闻溪多少事。闻溪一边注意着皇帝说的话，一边忍不住回想刚才一路过来的事。
真是有病……
“既如此，两位爱卿不如留下来用饭吧，朕已命人备下盛宴为两位爱卿接风洗尘，可不要推辞啊。”皇帝说完，率先起身往外走。
闻溪一时走神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要和皇帝去吃饭了，但闻母已经拉着她提步离开。
既然是接风宴，自然也不止三人，皇后带着在京皇子皇女一同出席，就连早早居住在宫外被当作透明人的云姝都来了。
闻溪刚被皇后扶起来，还没听清皇后的夸赞，就对上云姝微微含笑的眼睛。
什么东西！
她没有招惹过这个小混混吧？
众人依次落座，好巧不巧，也不知是缘分还是怎的，云姝正巧坐在闻溪对面，只要闻溪一抬头就能看见云姝友好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闻溪总觉得大事不妙。
闻溪离开京都多年，习惯了边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如今面对小巧精致的宫宴，虽说味道上乘，却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些味道。
早在回来之前她便知道，京都贵族讲究一盘菜不夹三次，可她如今…
闻溪悄悄抬眼看了看，很好，大家都低着头，无人在意自己。
这么想着，她轻夹了一筷子玉兰片慢慢咬着。
说实话，她不太习惯性这种味道太淡的食物。
云姝看着闻溪一筷又一筷，还时不时偷偷抬眼瞧一瞧旁人，她有些想笑。
曾经不拘小节的闻溪，到了京都也不得不学一学那些拘束的规矩…
她抿尽杯中最后一口果酒，缓缓转着杯子，思考着如何将那话说出来更加妥当。
她才一想，还没想尽，就听皇帝与皇后不知谈到了什么，突然笑得十分开怀。
云姝抬头望去，正巧，对面的闻溪也抬头，两人再次对视。
云姝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见两人望过来，皇帝轻咳一声，看向闻母：“方才皇后提及，朕这才想起来，姝儿今年已经成年了…”
闻溪嚼着豆芽的嘴一顿。
来了。
在场的人都猜到了皇帝接下来要说什么，闻母轻笑附和：“是呀。一别多年，殿下出落得越发大方了。”
涉及到皇家，闻母也不敢多说什么，她摸不准皇帝的想法，皇帝也为未必愿意听这些。
云姝瞥了一眼低头不语装作没听见的闻溪，轻轻放下杯子。精致小巧的青瓷杯和木桌轻轻一碰，发出闷闷的声音。
皇帝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特地转过头看向这个自己忽略多年的女儿。这一看，皇帝有些愣神。
像，确实很像。
当年云姝出生时皇后就说过，云姝的眉眼与她简直一模一样。当时皇后只是她的妾室，她顾忌对方的感受，当即否定这个说法。而云姝……她后来也见得少了。
这个女儿，她竟然完全不熟。
云姝不是没感受到皇帝的目光，但是她只当没看见。杯子里仅剩下的一口果酒倒映着云姝半垂的眼睑，她没说什么，仿佛就是放杯子不小心地碰出了声音，别的一概没有。
皇帝见她并不说话，也懒得再管她。她自动忽略闻溪，转头看向闻母：“既然闻卿回来了，两个孩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钦天监已经选好了日子，礼部也已准备妥当。”
皇帝顿了顿，似乎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闻溪就见着皇后凑到皇帝耳边微微动了动嘴唇，皇帝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闻溪下意思地看向云姝，结果某个小混混这时候倒是变成了乖乖女，低着头一言不发，好不安静。
闻溪只觉得一腔关心都喂了狗，正欲撇过头去，忽而发现云姝藏在发丝下的耳尖微微泛红。
嘿！
闻溪迅速撇过头去，轻哼一声。
某人好听的话没少听，竟还能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真是……真是诡计多端！
闻溪本想说装模做样，但话到嘴边了又没想起来，只能拿“诡计多端”来凑凑数。
“腊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年前……”
“等等。”
皇帝的声音一顿，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打断她说话。
大殿里静得可怕。
闻溪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怕。
她怕皇帝发怒她得跪下请罪，手中还捏着一双筷子的话更惹的皇帝不高兴。
她也怕，怕皇帝听见筷子相撞的声音就想起方才云姝的杯子。
“谁说我要和这个莽夫结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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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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