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予下了凡。
她是被迫下了凡。
天星娘娘的话犹在耳边：“你知道我与地日仙君是怎么来的吗？”
百年过隙，世道已经变了。
成仙的方式从前是积攒福缘，如她和地日仙君一般，是那时一些人寄托自己期许的东西。初始是画，贴在家中祈福，后面便是尊像，再后来，千千万万的人都信仰着他们，相信他们能给自己带来心之所向。
于是天星娘娘和地日仙君便诞生了。
如今已不似从前，仙家多了，各司其职，满满当当，早已塞不下新的仙了。
求而不得，应运而生的，便是魔。
现在的人界修道修仙，历练渡劫，为凡人除魔，积攒福缘，自炼仙骨，最终成仙。
天星娘娘的话字字诛心：“你没有功德，人界也不认你这个仙，没有凡人的寿元，你失去了万川的仙骨，如何转世轮回？”
“你会魂飞魄散。”
风予愣了半晌。
她不想就这样死。
于是她痛定思痛，决定连夜收拾一下去现在人间最大的修仙宗门：云因宗。
无他，修仙骨尔。
风予：“我现在下凡去修仙，你看怎么样？有希望吗？”
天星娘娘毫不留情，“几乎没有，不，就是没有。”
她继续补刀：“概率可能比你和万川仙尊重修旧好还低。”
风予：……
想到他们两个狗男女在屏风后面搂搂抱抱，风予就一阵恶寒。
算了算了。
说出去的话怎么好收回？还有十年，兴许努努力就成仙了呢？
万一呢？
风予不信邪，还是下了凡。
在仙界没人管她，她不像万川那么忙，也没什么要做的，游手好闲几百年，总算有点事做了，风予还有些期待。
她不知道云因宗招新弟子的规矩，要先去山脚下报名试炼，然后闯关，最后过山顶的山门，过得去，就是有慧根，才能继续修道，过不去，那只能下山。
风予哪知道这些，她从仙界下来，直接就落到云因宗的门口，把山门上硕大的云因宗看了又看，雀跃起来。
自己还认识凡间的字，不算文盲。
她觉得自己出师大捷，抬腿便往门里伸，结果过那个巨大山门的时候，觉得好像撞碎了什么东西，周身一股暖流涌动，刹那间地动山摇。
什么动静？！
风予僵在原地，还伸着半只脚，一动也不敢动，僵着脑袋四处扫视。
地震了？
顷刻间便有人御剑而来，落定在风予面前。
来人墨发白衣，是凡人中很少见的俊逸长相。他身量很高，瞳色在阳光下是琥珀的颜色，看起来很浅，微微垂下眼看着风予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道阴影，眉眼深邃，如果不是眼底那份冰冷肃杀，看起来应该很深情。
他冷若冰霜，“什么人？擅闯宗门结界。”
有结界？
风予想了想，那自己自由出入倒也正常。她身上有万川仙尊的一根仙骨，万川又是山川之神，这些宗门都在山中，结界对她来说等同于无效，自然是畅通无阻。
见风予不回答，那双狭长如古画中那些相当标致的眼盯着风予，眯了起来，“魔？”
风予：？
她很抓狂，自己下凡前明明参考了一下现在凡间修仙的人衣着打扮，穿了一身浅绿的裙子，把头发梳成少女模样，看起来很是纯良，哪里像魔了？！
难道现在凡间的修仙之人已经能从她那维持在少女的外貌下，看出她其实活了五百多年？！
“不是，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我想修仙。”风予脑袋转的飞快，她眨巴着眼，尽量显得单纯无辜地望着眼前男子，“道长，我从小有一个梦想，我想修仙。”
“胡说八道！”面前男子紧皱着眉，完全不吃风予这套，俨然把她当成了魔，“云因宗从山脚开始就有弟子看守，试炼才开始半柱香不到，凡体之躯，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到山顶？”
还有试炼？
见谎言被戳穿，风予丝毫不慌，她一本正经扯淡道：“道长有所不知，我本来也在山脚的，但路上扶了一个老太，她说看与我有缘，点了点我的额头，我便直接到了山顶……”
那男子看着她，并不说话，琥珀色的眸底晦暗不明。
风予以为他信了，乘胜追击：“这不正好说明，我与修仙有缘吗！那个老太，也许就是点化我的呢？”
她说得情真意切，自己都快信了。
那人神情冷漠，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在审视着什么，一瞬之间便移到了风予身后，修长的手指像捏小猫儿似的猛地捏住了风予的后脖颈。
风予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捏过，她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想挣开那只冰凉的手。
可令她震惊的是，区区一个修仙的凡人，竟有如此深厚的灵力，叫她怎么也挣不脱。
她身上可是有一根万川仙尊的骨头，哪怕没有功德，无人信奉，也比这些凡人强上不少，面前这个凡人凭什么……
“不是魔。”那人皱了皱眉，很快把手收了回去，自顾自低声道：“胡诌乱道，道心不稳。”
风予呆了呆。
他在说自己？
刚下凡就得到这样的评价，风予十分不服，她想掰扯两句，却见那人拂袖，白衣上的流云纹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便又御剑离开了，遥遥给她留下一句：“下山去，你不适合修炼。”
风予不爽起来。
她偏不信这个邪！
风予定了定心，看着山门那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和连绵不绝的青石台阶，她提起裙摆，往那向上的石阶一步步走去。
……
偌大一个山门，居然连个看守的弟子都没有。
不过刚刚那人的到达速度比闻见肉味的狗还快，确实不需要人看守。
好不容易爬到顶端，风予才看见有人在一座恢弘的宫殿门口扫地，她赶紧小跑过去询问。
那人也是白衣，狐疑地打量了几眼风予，“你考核通过了吗？”
风予相当骄傲：“我自己上来的。”
那扫地弟子颇有些惊讶，“这么快？那你等一等，我去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就被热情邀了进去。
云因宗立于群山之巅，山势险峻，宗门主殿便在山顶之上，后面还有五座山峰，风予被那扫地弟子带进大殿，
大殿的中间是一个很大的池子，里面半悬着一颗硕大的紫色灵珠，通体散发着紫光，身上不知道是裂痕还是纹路，整颗珠子如同碎过重组一般，更显璀璨。
云因宗的立宗圣物：黛玄珠。
通过山门考验的弟子上前，把血滴在珠子上，若是有光，便代表被圣物接纳，可以成为内门弟子了。
大殿之上立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已是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他留着一把白须，看着和仙界一些神仙很像，风予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仙界一般这个模样的神仙，都是道行很深，成仙很久的人，冷漠得很。当年万川要给自己仙骨的时候，也是这帮人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
此人便是云因宗的宗主，莫弈然。
莫弈然见了风予，似乎对面前这个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能如此迅速闯关感到很是震惊，他问：“你真是从山下而来？”
“是。”风予面不改色。
“当真是修炼的好苗子。”那人点点头，“今次考核，不过半柱香便上来了，这十年来，你还是第二个，你叫什么名字？”
“风予。”
莫弈然低低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又道：“你且把血注入黛玄珠内，若是它接纳你了，你便是我们云因宗的弟子了。”
这么简单？
风予咬破手指，葱白指尖溢出血珠，许久没有过的刺痛让她骤然清醒过来。
这怎么把血注进去？珠子悬在水池中间，淌水过去把血抹在上面也太奇怪了吧？
正在她犹豫时，那血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凌空而起，自动注入了黛玄珠。
刹那间紫光耀眼，整座大殿被紫光笼罩。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都望着那颗珠子，久久没人开口。
风予有点紧张地咬着手指，“……我是不适合修仙吗？”
莫弈然呆了呆，他兴奋起来，被紫光印成紫色的胡子一翘一翘：“不不，恰恰相反，你的体质太适合修仙了，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奇才啊！”
风予有些不好意思。
万川仙君的仙骨，还挺牛。
莫弈然眼看都要把她收了，大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且慢。”
正是那个把她拦在山下的人，此刻一双深邃眉目紧紧盯着风予，看得她心里发毛。
来者不善。
“此人心术不正，不可收入门中。”
听了这话，风予愤愤不平，没等莫弈然开口，她道：“你凭什么说我不适合心术不正？”
那人不理她，只看向莫弈然道：“我方才去山下看试炼者报名记录，没有一个叫风予的。”
莫弈然神色严肃起来，眉间那抹慈祥也消失无迹，取而代之的是猜忌戒备。
已经有魔能伪装到这个地步了？
“不是魔。”似乎看出宗主的顾虑，那人又道。
莫弈然紧皱的眉头松了松。
“但此人满口谎言，道心不稳，留她不得。”
风予急了，“人都有难言之隐！难道你没有吗？”
那人看着她，神情肃然，“没有。”
风予：……
这人怎么这么坦然？
她一噎，想起山门前的事，又道：“你凭什么说我道心不稳，那你摸我算什么？你道心就很稳吗？”
此言一出，不光是莫弈然呆住了，在场其他远远站着的弟子听见风予的话遥遥传来，也都纷纷朝这边看去。
重大八卦：油盐不进严肃古板的二长老居然会摸小姑娘！
似乎没料到风予会说这话，那人愣了愣，“什么？”
“你摸我！摸我脖子！”风予指了指脖颈，煞有介事强调了一遍，一双杏眼漫上委屈，“哪有你这样的？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你这不是占我便宜吗？”
她故意的，她装的。
“我……”那人憋了憋，又想解释，又像是被气得不轻，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来半个字，“你……”
莫弈然听后倒是松了口气，他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我们宗门二长老，谢元顾，最近魔道横行，宗门前阵子才遭遇一场大劫，折了不少弟子，脊骨是魔道力量源泉，那里最盛，元顾他摸你后颈，也是想看你是不是魔。”
“我不是魔，又上了山，黛玄珠也接纳了我，为什么不让我进云因宗？”风予抓住重点。
莫弈然沉吟半晌，道：“既如此，又是难得一见的修炼奇才，元顾，不若你收了她，反正你也没有弟子……”
别啊，她才不想拜这个老古板呢！
风予刚想拒绝，那个叫做谢元顾的男人倒是先拒绝了。
“不收。”谢元顾截断他的话，冷冰冰道：“我说了，此人不适合修炼。”
莫弈然有些无奈，他道：“既然他不肯收，姑娘不若先下山，七日后我们还有一次试炼，你……”
什么？还要等七天？
“为什么？！”风予有些急了，“我不！”
她还想再说，大殿门口忽然进来一个白衣女子，长得颇英气，个子也比一般女子高上许多，快要赶上刚刚那个叫谢元顾的二长老了，一双眼上挑着，看人时带着点漫不经心，走近了倒是能闻见一股冷冽的酒味混着一点花香。
酒味？
那女子道：“老远就看见黛玄珠发紫光，是这个小姑娘吗？”
风予忙不迭点头。
是她！就是她！绝顶聪明的修仙小天才！
“不如拜到我门下，我最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了。”那白衣女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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