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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6章】路漫漫玉花翻,人间客往深寒(中)

即使困倦如斯,闻山白还是在凌晨失眠醒来了。

头很疼,仿佛房间里,漂浮着一些没什么含义的字词,四处游荡,无序地重复着。

缥缈夜雪加重了这种感觉,对错失晚饭的痛恨也萦绕不去。肃衣差点没把“饥寒交迫的奴隶”唱出声来。

看着菜单扯着淡,突然就被劫了,上哪儿说理去?

闻山白给自己翻了个面:“(方言)阿肃,你是不是经常也有这种感觉?”

他听到声音,仍然托腮看着雪,像个无情机器:“(方言)什么?”

“(方言)就……在这个时代,那些最优秀的人,对自己脑力的运用已经接近极限了?”

“……?”

肃衣回头看看,她似乎没在说梦话。

“(方言)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言)随便问问……”闻山白躺得笔直,将双手叠放在肚子上,很有入棺的架势。

“(方言)是这样没错……不是经常有人提?人类的知识积累总量已经足够多,任何人穷极一生都只能掌握沧海一粟。”

“(方言)嗯……你想过解决可能?”

雪越来越大,没停的趋势,窗台上已堆了厚厚一层。

“(方言)……当然想过,肯定有很多前人也这么想过。”

“(方言)随便说说嘛……又不是发SCI,要这么特别?”

“(方言)……知识总量虽多,但信息存储能力也在同样急速增长……如果,将它们作为整个人类知识的‘硬盘’的话,我们这些易朽的个体,就可以作为‘内存’或者‘缓存’……将更多可以模块化的知识模块化,遇到需要解决的问题再调用……说来简单,你不也经常翻个电子百科什么的?”

“(方言)嗯……确实是在这么发展没错……”她微微颔首,神情肃然得像在交代后事。

“(方言)怎么了?你以前可对这些不太关心?”

“(方言)以前……找新鲜时也看过些,只没细想。可能还没睡醒吧……”她伸出手,揉揉额头,“(方言)阿肃,我有种预感……

“(方言)想要我来这里的那个人,可能活不过今天。”

“(方言)……谁?”

“(方言)一个杀手……还没杀过人的那种……”

……

杀手。杀手?

好熟悉的两个字,忘不干净,想不清楚。

大概确实是被称过杀手好几年吧。

他带着一脸拉碴胡子,颓然坐在床上,坐了很久。空调吹得满脸发烫,睡不着,更醒不了。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将空易拉罐随手丢下。想来如果没人指认,谁都看不出他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还是闻山白口中的那位杀手。

这栋别墅在混凝土支撑下,采用了钢铁和玻璃结构,在孤高的山顶之上,将灰暗色彩锻成一座冰冷囚牢。

而就在这天昏地暗的时刻,他眼中,竟还有一抹格格不入的鲜红——来自床头的一根红色塑料细绳。

他拿起来,细细端详,顺手打了个已经打过无数次的绳结。

下一秒,又像被什么吓到似地,慌忙解开,瞪大了双眼,看向对面的白墙。

赴死?……赴死,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呢?

他想起陆大小姐临终的样子,那时候自己拿枪指着她,她明知道会死,还有心情发笑。那是他第一次见,有人自己选择去死,还那么坦然……

如今终于也轮到他了。算不算什么因果?

将细绳打成环结,他跟自己玩起翻花绳,让思绪飘得到处都是。因果这种事,他是懒得去想的,至于当初陆大小姐为什么发笑?时至今日,倒是明白了。

她选择去死,好歹玩弄了所有人一把,那么轻松,那么自由。换作他,如果做出同样选择,能发挥的价值又有多少?

一个连身份证都没办的无业游民,随随便便死了?确实有点好笑……谁会问碧海之中,千万涟漪的一朵来自哪块石头?

笑完,他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才晚上九点,还能苟活一会儿,算好事。

……

通往别墅的那条山道原本经过一线天,险峻费油,走的人不多。也就在杀手看着钟的时候,又有人从那里走过。

当李毌机调转回头下山,那辆熟悉的私家车就盘上山来,司机和他在驾驶座互相点过头,各自往反方向去。

而开车上山的,正是陈拾。

换作前几天,总有李毌机同行,随意攀扯两句倒不无聊。但他今天不在,车里气氛竟变得沉闷。沉闷的热气,让清冽雪花化成细密如汗的水珠,开了雨刷也扫不干净。

陈拾试图和吴缺说过几句话,均告失败。对方要么轻蔑地“嗯”一声,要么一言不发地看着远方,完全没听见似的。

所以要是能够,他很想逃离这个地方,给个任何其他差事都行,只要别和老枯骨共处一室,什么都好。

可惜他没有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奢侈,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不管幸与不幸,如他所愿,在距离山顶还有两公里的位置,那老头儿终于不再发呆,开口说了五个字:“小陈,停一下。”

他先是愣了愣,听明白后,瞬间如遇大赦,知趣地没问为什么,赶紧踩下刹车。

此刻车外,夜深如墨,北风呼啸。

趁积雪未深,私家车旋即调头下了山。

没错,陈拾,就这样一个人木讷地站在路边,风雪满头,目送那老头自己将车开走了。

……

如果说今晚别墅的局,还有一个人能解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坐在地下室的那位。可惜解不了,因为他是陈拾。

等他提起茶壶,给半杯枸杞浇了个透,红色、蓝色的光点,正穿过地下室幽暗的空气,在灰尘与迷雾后,浅浅跳动。

“阿嚏——”

一个极富穿透力的喷嚏,完美阐释了他是怎么徒步走完那两公里雪地的。身上雪水没蒸发干净,头发被吹成草稞,湿哒哒地贴在头皮上,让本就一般的长相显得更加亲痛仇快。

“那老小子!”他怒揉早已通红的鼻子。

放自己一个人来完成任务就算了,租车拿的还是他身份证,吴缺一把年纪,连合法驾照都不可能有,想到出了事全得自己背,就更加不忿。

他正坐在排布着摄像窗口的显示屏后,戴着耳机监听,切到二楼中间客房,又顺势痛骂两句:“……说的什么鸟语,一个字也听不懂。”

按说……他只是负责看场子,帮着张前部长的人处理隐患,没多少正事,不必那么尽心尽力。而这里总共四处监控,录像录音都会备份,他盯谁都行,为什么偏偏要只听闻山白和肃衣呢?

其实简单,换谁都只听那间。一来他只认识这两位,二来只有那儿黑屏了。其他三处,摄像状态良好,监视对象又像哑巴似的,听也听不到。

首先是中央客厅,沙发上正躺着位外表慈祥的中年妇女。倒了满杯茶,却一口没喝。闭着眼睛,手里还转着杯子,愣是一点水都没泼出来。

之后转上楼来,入口第一个房间,床上躺着个街溜子模样的愣头青,地上还有个被反绑成粽子的、戴眼镜的老家伙,睡得比猪还死。

中间房间嘛,就是那两位。

而最后那个房间,是最诡异的,小伙子虽然不修边幅,但看上去还剩几分精神,却坐在床上……翻花绳?

个个都是人才。

陈拾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说这里面有张部长派来接头的人,让他对接?谁看得出来是哪个啊?

就在他快要崩溃时,那个翻花绳的小伙子终于有点动静,从床上下来了。

陈拾立马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坐直,将耳机切换到这个房间。

只见那小伙子抬头看看钟,用手里细绳对着自己脖子比划几下,笑了笑,然后直直面向摄像头方向,将脸整个贴到镜头前。

“哎,那个看监控的,你过来下,张副部的意思。”

然后,陈拾就见一个手肘迎面而来。镜头碎裂,那个房间也瞬间黑屏了。

……

答案终归会在今天到来。闻山白知道,是雪也知道。

如果那个答案是如此惨烈的话。

作为老刑警,是雪对那个声音太熟悉了。

像软木塞蹦出红酒瓶,空气里蔓延着若即若离的硝烟味。消声器,枪声,血腥……

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打开楼道门,就见三个房间的门全洞开着,一个街溜子突然和闻山白用王八拳在楼道里打得难解难分,是雪认出了后者,赶紧上去将两位全都撂倒。

入口房间的地板上还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老头,中间房间则有个扶门观望的年轻小伙子。她一眼就瞧出那俩并无攻击性,没过问,赶紧向最后那个房间走去。

雪未停。

凌晨的微光,正穿过建筑的钢架结构,走过大片玻璃,给房间镀上一层清霜,铺满冷灰色瓷砖地板。

一片血污,中年男人头朝门外,右手拿着一把□□,横躺在血色之中,怒目圆睁,脸上写满难以置信……子弹从他的颈部大动脉擦过,身上还有多处殴打伤。

在房间中央,那个很有先锋艺术感的吊灯下,用麻绳挂着一个年轻人,看上去才二十出头,肌肉健硕,却也落魄憔悴。

是雪近乎忙乱地将人给放下来,可已经没有呼吸了。

她转头给那个中年男人紧急包扎,而这个还算福大命大,没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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