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模糊了额前碎发,又清晰了河岸点点灯火。
滴水无声,散作涟痕。
如同百年岁月,在水面上一圈圈轮转,转瞬又湮灭得无影无踪……
有些过往,再次拥入怀中,温度终归是不一样了。
阿极比谁都明白。可手里的不舍还是那么执着,那么不肯松开。
一份迟来太久的感悼,使她声音听起来比岁月本身还要悠远,仿佛用尽了此刻所有的惶惑……她轻声叹道:“老李,路好长啊……”
“真的好长啊……”
李毌机是连夜坐飞机赶来越江省的,一来处理砖瓦厂的事,二来特地见她一面。
他同样在悬崖边找个地方坐下,面对凉薄秋水,有意无意提起话头:“你找到那个人了?……
“就是,和闻老师长得很像的那位?”
“嗯。”
她微微点头,似乎还没从回忆中走出来。
李毌机见她手里紧紧抱着个挺大的白布包裹,也猜到是什么,交叉双手,低过头去:“……怎么确定是她的?”
“枪伤位置,三处都对得上……坍塌点附近,只有她是女子……身形……”
他出于好意,没忍心听完解释,连忙挥手打断:“你能确定就一定是了。我们本来都没权过问这些的……”
“……多谢。”
李毌机只是有些别的疑虑:“你还是直接去找闻老师了?……”
“……”她看着水面,不知作何解释。
李毌机连忙圆场道:“啊,不是说别的……她……毕竟和那个人没关系……”
“嗯,”阿极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也没有掩饰成分,“山白就是山白她自己……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即便明知她一定是坦然的,这份坦然还是让李毌机有些羡慕。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才道:“也是,你还有佚,向来是最超脱的。是佚让你来看看的?你解开了她的遗言?”
“嗯。”
“……她为什么这么交代?”
“有机会了结的事,尽早了结。”
“……嗯,老顶着‘清’的名号,原本的生活都过不好了。能记住那么多过去,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惊心动魄或平淡如水,到底也只剩我记得。无论出于职责,还是情义,肯定是好事。”阿极转头看看李毌机,察觉到他心事很重,听他如此感叹,便转而问道:“……你瞒着任蓝很多事?”
“……是啊。所以才说羡慕你们,都是这么看得开的样子。”
“任蓝不会介意那些的。”她仍是凭直觉说着。
李毌机释然笑笑,他相信这话。可介不介意是任蓝的事,说不说又是他自己的事了,心底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过去。
“我也明白……算了,不提了,总该纠结的……你自己的话,假期虽长,也得剩些日子看病吧?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
阿极摇头,似乎又想起了其他事:“不了,再去一趟云台观,就回去。”
“也不错……”李毌机看向阿极手里的白布包裹,停住几秒,刻意放低了声音,“你多注意,我这边可能暂时没法分心。”
“嗯……”阿极看着远方,突然也听到什么,声音同样放低几分,“你有尾巴?……”
李毌机为此事困窘了一路,点点头,无奈说道:“没错,从燕京跟到这儿了,我就一个人,甩不掉……你猜,会是哪方的人?”
阿极再次瞥他一眼,瞧出对方难以启齿的求助意图,倒也干脆地回答了:“……吴缺。”
……
昨夜雪镀千山,吹白了旅人的万丈青丝。
山区别墅,早上六点。在答案降临的时分,一切都准时得不差分秒。
谁能想到呢?陈拾遍体鳞伤地躺在血泊中前,不过是经由另一方向的小楼道,从地下室进入了二层走廊。进门后,只和杀手说了不到半句话。
五分钟过去,就有了那声不易察觉的枪响,再5秒,客厅楼道门和另外两间卧室的房门,被同时打开。
在锁扣发出一下清晰的“咔哒”后,伴随着枢纽生锈的吱啦声,房门以微小角度向内弹开,露出门缝……
身处每个狭小空间,各怀心思的人们,如何猜透一墙之隔的命数?
就在06:05:05,闻山白、肃衣,还有隔壁的街溜子,三双并无共通点的手,在同一瞬间,都暗自捏了一把汗。
像在等待宣判。
那个街溜子?他什么人也不是,不过悲哀地被一笔能支付半年荒唐的钱驱使到此。
而闻山白,在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她就冲出门去,推开了隔壁房门。
此时此地情况不明,她深知必须分秒必争,才有机会弄明白杀手和吴缺两方的人,为什么都希望自己来此。
如果这三年,别墅构造没有大改的话……陆芊本人常用的卧室就在右手边,那里有线索的概率最大。
一整晚过去,做心理铺垫的时间足够长,肃衣同样沉着,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看了眼他们自己这间房门的结构。
那是一扇普通不过的防盗门,没有猫眼,从里间看不出什么,可拉开门就知晓特别之处了。
高科技一般大巧不工。眼前这些东西,虽算不得什么科技,但也有这种说法的灵魂。
只见几块粗糙金属零部件,被安置在暴力砸开的门体凹陷处,像出自一位没天分的钳工之手,加上一块焊接草率的电路板,两处简易传动装置,就实现了定时开门的效果。
正当他看明白,向闻山白离开方向望去时,一位中年妇女正从主楼道门后过来,而闻山白已经和那个街溜子扭打在一起了。
不为别的,闻山白进门第一眼,就认出了同一房间里,那个被绑好扔在地上的老头儿。
早在暗河之行结束的第二天,她就去找任蓝讨了份那家砖瓦厂的资料。而眼前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位厂长。
她冷笑一声。
当然那个街溜子也不是死的,见来接头的不是说好的男人,再神经大条也知道情况不对。几乎同时,立刻挥拳朝闻山白招呼过去。
这下便有了是雪上楼来看到的一幕混乱景象。
可怜闻山白一世英名,终于还是丢在说熟不熟的熟人眼里。
……要说是雪和她认识吗?
当然认识,在那个大雨淹城的日子,闻山白接到陆芊死讯,前往门头沟区警局做笔录时,在一边旁听的年长警官正是是雪。
就凭这二位的记忆力,想要忘掉对方还真不容易。
给陈拾大致包扎完后,是雪和蔼地笑着,一把将试图深入案发房间的闻山白提溜出去:“小闻老师,别破坏现场啊……等警察同志来了,你要怎么解释啊?”又眯起半边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闻山白刚被揍过,腰还疼着,见溜进去的机会已然泡汤,干脆举起双手,“嘿嘿”笑了两声。
看是雪穿着便装,又这样说话,便也会意,并不暴露对方身份,只打趣道:“大姐头,按您这身手,在下想动也没能耐啊……”一副守法好公民的样子。
至于那个街溜子,被是雪来了个背摔后,就一直没敢动弹。他耍起小聪明,装作疼得不省人事,一边呻吟着,一边挤眼偷觑现场情况。
这一瞧不要紧,原本看上去最人畜无害的肃衣竟也不在原地待着,跑到楼道口那房间去了。
他倒不似闻山白那么老油条,站在门口没踏进去。
他只是隔着两米远,观望着那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老人——也就是那位前砖瓦厂厂长,心中感到一丝异样。
按理说这么大动静,睡得再沉也会有反应,哪怕是梦里听到声响,人也会不自觉地翻个身动动腿什么的。可眼前这位……睡得也太死了点……
难道被下药了?
不知是神经大条,还是莫名的侦探魂好像从遥远童年燃烧到了当下。
肃衣对此地还没产生应有的恐惧,一方面急于弄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另一方面,对这个总在外面跑“外快”的发小闻山白,平时到底接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家伙,也产生好奇。
是雪只觉头大,也一把将他拉开:“哎你小子,往后稍稍。”然后从衬衣口袋里拿出双白手套戴上,走过去拍拍那个老头的肩。
诡异的寂静在空气里蔓延开来,连装疼的街溜子也不再发出声音。
是雪的鼻尖动了动,随之眉头皱了起来。
她又伸手轻轻翻过老头低在身侧的脸,那长满老年斑却依然白净的面孔上,除了安详,还有一些青灰色,至于贴近地板的部分……已经起尸斑了。
不言自明。
街溜子眼中的光顿时闪烁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是雪转过身来。街溜子则一个翻身,单手拍地而起。他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地腾挪到楼梯边,摸上扶手,侧身斜倚着滑下楼去。
是雪本事虽未生疏,但终究有了年岁,急追不上。
闻山白自知卖人情的时候到了,已经反应过来,借着楼道口的栏杆,起步翻身,落在客厅沙发边的立柜顶端。没做停留,一步踩在沙发靠背,腾空之后,另一步已经抢到街溜子身后。
她伸手抓住那人的毛领,用力扯来,对方却甩开衣服,以金蝉脱壳走脱。
眼看着前面就是别墅正大门,街溜子以左肩朝前,借着跑来的动能直接撞上门去。
“咚!”。
哎……门哪……
门纹丝不动。赞美现代建筑。
闻山白来不及嘲笑,追上去,从脖颈处给他一个肘击,然后,抓住他那染得乱七八糟的奶灰色头发,居高临下踩住后背:“跑什么?不打自招吗?”
见到这小子被如此轻易解决,是雪并无惊讶,反而多看了闻山白两眼。
此刻,肃衣抱臂靠在二层楼道的侧墙上,出奇冷静地看着那房间里吊死的杀手,还有那个仍在鬼门关打转的陈拾。
硝烟味撞开所有通路,蔓延在每寸空间。
一点黑色灰烬落在杀手肩上。
吊灯下,麻绳的摇晃仿佛从杀手被放下来后就没有停止过。哪怕它其实已经停下了,也如同钟摆般在肃衣眼中来回着,无休无止。
而雪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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