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归一书院时,赵涟岁满脸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宋庭照猜不透她的心思,但知道即便是自己问了,她也不会说的。
“师妹。”宋庭照叫她。
赵涟岁脚步一顿,听他道:“既然都来了,不去见一见灵锦吗?”
她闻言回头,看着归一书院素雅的景致,阖眼摇头:“只会徒增伤感。”
再见到她免不了要叙旧,叙旧便要聊起故人往事,这是往江灵锦的心口扎上刀子,倒不如不见。
宋庭照叹气,回头看向那座高耸入云的藏书阁,有一白衣少女在其中,遥遥目送他们离开。
江灵锦十指紧扣着护栏,看着昔日好友头也不回的离开归一书院。杨阗走过来,负手而站:“既然在意,为何不去见她一面。”
江灵锦被吓了一跳,身体一颤:“我怕我见了她,便忍不住向她诉苦,让她替我报仇。”滚烫的眼泪砸在护栏上,她低下头,视线逐渐模糊,“可我不能那么自私,她身上背的东西太多了,会压垮她的。”
杨阗长叹一声:“我到觉着,她是希望你能开口的。”
江灵锦固执摇头,接过杨阗递过来的丝帕,擦拭眼泪。她再抬头时,那对般配的人儿已经淡出她的视线了。
“师兄知道沂水城的秘境吗?”路上,赵涟岁问。
宋庭照点头:“听家中长辈说起过,是千年前第一剑修开辟的洞府,每隔十年开一次,算算日子快开了。”
“诶,仙人府邸啊,那会有什么宝藏吗?”赵涟岁好奇追问。
“即便有,也被搜刮干净了。如今还会进秘境的,基本上都是些修为浅薄的剑修,只为了窥一窥当年第一剑修的风采。”宋庭照笑答,“二师姐,就去过。”
二师姐柳芙,剑修也。
赵涟岁心中的期待值逐渐减少,闻言惊道:“那师姐有没有带出什么宝物吗?”她从未听过柳芙提起过此事,想来是自己入太吾宗前的事情。
宋庭照沉默片刻,方道:“在秘境里,她获得了师尊的赏识,成为了太吾弟子,算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从大师兄和二师姐的打闹中,也能拼凑出当年事情经过。柳芙出身贫寒,为了疾病缠身的母亲,毅然决然地进入了那处秘境。
可惜令她失望了,多年来,秘境内的宝物早已被搜刮干净,她什么也没寻到,甚至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幸好有好心人在关键时刻出手,又被当时正义感爆棚的大师兄撞见护了她一程,强硬地拉着她走出了秘境,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她的孝心感动了师尊,便替她医好了母亲,大师兄亦替她留了银两,哄着她加入宗门。自此柳芙入太吾,断尘缘。
两人聊着聊着,便回到了家。赵涟岁一把推开院门,说:“难怪大师兄做了令人生气的事情,师姐也不与他计较,原来是存了这层关系。”
“有大部分原因吧。”宋庭照含糊道。
两人回来,却未见家中有人。唤了几声,也未见应答。赵涟岁脸色煞白,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许安安约他们出去了。”宋庭照及时说道,他手中捏着一张信纸,是他们留下来的。
“师妹?”他抬眼,见赵涟岁如此神色,担忧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赵涟岁舒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没有,我以为出事了,担心他们……”
宋庭照揉揉她的头发,说雨娘那般修为,想要悄无声息带走他们,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赵涟岁失笑,垂眸道:“是我关心则乱了。”语毕,她又说过几日便要启程前往沂水城了。
宋庭照知道她问起沂水城的事情就知道她有所打算,只是没料到她欲启程那般快。
“不等北衡事了了吗?”
“不等了,都是人精,刀都递到手上了,若是还不抓住机会,那我亦是无话可说了。”
余子成和雨娘回来时,赵涟岁说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知她身上有赵无暇安排的任务,自是不过多挽留。
余子成年岁最小,几经离别,却还是不习惯告别,抹着泪追问赵涟岁归期。
赵涟岁一怔,下意识看向宋庭照,对上青年毫无波澜的眼神,心虚道:“事情了结,我会回来看你的,你好生学着,日后才能守住北衡。”
她少时离宗,向来随心所欲,归期不定。宋庭照不满,拧着眉便要训她,瞧见她满身伤又不忍心,脱口而出多是叮嘱她注意安全,少掺和那些危险又糟心的事情。赵涟岁嘴上应承,下次还敢。
唯一一次大吵,两人心中说不出的苦涩和难过,变成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永远愈合不了。
“我同你一起去。”这一次宋庭照不容置疑道。
赵涟岁缄默片刻,方道:“师兄离宗已久,该回去了。”
开口又是将人往外推,赵涟岁多少有些心虚,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宋庭照。
“我说了,我陪你一起去。”某人咬牙切齿道。
沂水城秘境开启尚有两月余,她那么早启程,必是存了别的想法,宋庭照怎么可能放心她自己一个人。
“我不管你有何打算,我都要在你身旁,若真的有事,至少不让你尸骨无存。”
前半段话,赵涟岁短暂感动一番,听到最后,嘴角抽搐,以前怎么没发现宋庭照是这般毒舌之人。
“姑娘可是有所打算?若是用得上我们的,莫要羞于开口才是。”雨娘见状出来打圆场。
“没有,只是这是父亲吩咐我的事情,还劳烦你们帮我,委实不该。”
“若真的桩桩件件都算上,我们帮你的可不少了。”宋庭照冷哼道,他是真的恼了。
气氛猝然冷凝,余子成紧张吞咽口水,不明白几番话语间究竟藏了怎么样的明枪暗箭,竟让平素里瞧着和煦的青年出口便是刀子戳人心口。
赵涟岁紧张搓着手,宋庭照生起气来实在骇人,殊不知正是她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宋庭照拧着眉:“我可曾说错你?”
赵涟岁尴尬道:“师兄不必如此生气,只是这些时日,师兄多为我奔波,我怕耽误了你修行。”她解释,“再说了,我还有事情尚未完成,怎么可能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她低着头掩盖自己的心绪,身后是袅袅炊烟升起,人一半在夕阳下,一半藏匿在屋檐的阴影中。
众人不语,赵涟岁端起雨娘倒的茶仰头喝完,茶盏轻扣桌面上,发出“哒”的一声,“我真的不会了,我要活着看他们掉入地狱。”
良久沉寂,宋庭照忽问:“所以第一步,是替谁报仇?”
赵涟岁心下一跳,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辩解道:“不是,我会以自己的安全为先的。”
她话语逐渐小声,意识到自己是被宋庭照诈了话,食指摩擦着茶盏杯沿,失笑,“师兄,你真是……”
“是你自己心虚了,师妹。”
宋庭照执意要与她同行,赵涟岁反对无效,叹气道:“我想回齐阳城一趟,替故人们上香。”
余子成从这话品出了不少意思,更讶异的是赵涟岁的朋友多遇不测,他心疼地看向自家老师,不敢想象少女过往所行之路多艰辛坎坷。
但在宋庭照和雨娘听来,却不止如此,他们脸色一变,知道她是要着手查江允博当年之事了。因怕她乱来,当时不敢告知其中原委,原以为她不在意了,谁知她还是记在了心里。
雨娘斟酌一番,谨慎开口:“姑娘,如今沂水城秘境即将开启,还是莫要为了旁的事情分了心。”
赵涟岁十指交握成拳,摇头拒绝:“你们不愿意说,我便不能自己去查吗?……若是宋誉阳还在,他们还敢吗?”
赵涟岁闭上眼,记忆中的青年朝她们粲然一笑:“下学啦?走,哥哥带你们去戏园看戏呀。”
幼时的江灵锦和宋誉阳闻言欢呼奔向他,拥簇他,吵吵闹闹。江允博回头,朝她招手,“愣着干嘛,岁岁你不想去吗?”
江允博身怀仙骨,但在修行一事上总是懒懒散散,修为不尽人意,甚至被赵涟岁后来居上,但他也不在意。他说,人活一辈子,最重要就是开心,修为够用,不被别人欺负就行。
这样一个人,最终还是败在了修为上,只因修为不够便被人活生生剔骨而亡。
国师说:“他的仙骨算不上上乘,但耐不住别人眼红,活生生剔骨而亡。”
刹那间赵涟岁胸膛的股火便烧了起来,她咬牙切齿痛恨道:“他们怎么敢啊,怎么敢?”
国师神色平静看向她:“怀璧其罪,世道如此。”
赵涟岁手握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那这第二卦,我要算当日害他之人的下落。”
“……”
“姑娘……”雨娘担忧地看着她,安抚道,“参与那件事的人,我们基本都肃清了。”
“嗬,可我要的是他们都死,都去陪他,全部。”赵涟岁抬头,面容冷峻,“雨娘,你别拦我,告诉我,那日那个武生在哪里?你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他离开的是吧?”
雨娘突然出现,她从未多想,直到国师那日一点,她才知道事情原委。
“你们不沾因果,但我可以啊,告诉我吧,他在哪里,我要亲手剥了他的皮,将那皮肉下的仙骨亲手捧到江允博的墓前。”
血淋淋的话,令一旁的余子成打了寒颤。他看着眼前面容陌生的赵涟岁,她嘴角噙着笑,令人如坠千尺之寒。他忽然发现,从前自己认识的那个她真的就是完整的她吗?
赵涟岁注意到他的目光,眼底尚未退却带着仇恨的寒意投射在他身上,面带惊恐不安的身影就这样印在她的瞳孔上。
赵涟岁一怔,才发现此刻的自己面容可憎,不似从前。她低头自嘲一笑,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但是我不想让自己后悔,这也会影响我的道途的。”
宋庭照忽俯身一把掐住赵涟岁的脖子,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警告道:“他是我们放走的诱饵,尚不能收网,赵涟岁我不管你此刻有多大怨恨,你都给我忍着!我不喜你这种态度,既然你选择不要我们了,那你又何必在意身后事。”
薄唇一动,他轻飘飘吐出一句:“这样真的很恶心。”
滚烫的温度透过宽大的手掌传递给她,让她整个人都躁动不安,但宋庭照的话又给她泼了一桶凉水,令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四肢僵硬不能动。
她脑海里只滚这一句话:她那温柔和煦的师兄,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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