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霖茵此刻拖着行李站在大学门口。
不管那日的争吵多么记忆犹新,此刻所有都可以抛掷脑后,我终于可以摆脱那个满是枷锁的地方了。傅霖茵在心里想着,抬脚大步走进学校。
“诶诶诶,来了来了,最后一个舍友!”傅霖茵推开寝室门的瞬间就迎面撞上了这道声音。
“还剩最后一个床位,在那,坐北朝南!位置相当好啊!”
“还坐北朝南!柏田你的嘴里有点实话吗?”
傅霖茵顺着声音源头看过去,那个风水大师坐在左手边,是个典型的“傻白甜”长相;右手边这位……
“这是我发小,周全!”说着柏田蹬着椅子滚去揽住周全的肩膀。
“你好,我是周全,称呼随意一点就好。”
“嗯,你们好,我叫傅霖茵。”少年微微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
他拖着行李穿过两人来到自己的床位,面对着刚才唯一一个没同他打招呼的人——头发微长,还带点自来卷,此时脑袋上正扣着一个炫彩的耳机,坐在一个柯基屁垫上,在游戏里厮杀。
“网瘾少年”似乎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只是悄悄把椅子和自己的行李往里收了收,给傅霖茵空出一条道。
傅霖茵默默收回视线,开始收拾床铺。
“明天就开始上课了,我的暑假啊——一去不复返啊——”柏田拖着悠扬的尾声嚎了一嗓子,“要不我们今晚一起出去吃顿饭?就当互相熟悉熟悉了。”
“我没问题。”周全应道。
“那你呢,傅霖茵,来吧来吧!”
“行,你们看吃什么。”傅霖茵答道。
“你们去哪?”一直没出声的网瘾少年终于拿下了耳机。
“出去吃饭,你去吗?”周全回答道。
“嗯……不了,我们帮派一会有副本要打,你们去吧。”说着又劈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继续当他的“孤独打击乐演奏者”。
刚开学,大学城附近的美食城已经人满为患,一行三人随意找了家店就坐下了。
“傅兄,莫要怪罪啊,陈时雨这人就这样,重度网瘾,沉迷游戏,不是故意疏远你啊。”
“好好说话,别怪里怪气的。”周全瞥了柏田一眼,又同傅霖茵道“陈时雨是我高中同班同学,他就这样,除了游戏和学习,其他一概不感兴趣。”
傅霖茵点了点头道:“没事,我没多想。他人挺好的。”
一顿饭吃的几个少年面色通红,逐渐熟络了起来。就连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傅霖茵都放松了不少。
走到饭店门口,傅霖茵又折了回去,和饭店老板说了些什么,点了点头。
“你又折回去干嘛,落东西了?”柏田问道。
“没,顺手找了份兼职。”说着傅霖茵扬了扬手机——还停留在和老板添加联系方式的界面。
“大一就找兼职?你这也太拼了吧!家里生活费没给够吗,我跟你说,我也是,我和我们家糟老头子求了半天,才同意多给我五百块……”柏田的嘴就像开闸了一样,滔滔不绝。
“不是。”傅霖茵答道,“他们没给我生活费。”
“啊……啊那个……”柏田像被人喂了哑药。
“不好意思,他嘴欠。”周全急忙帮柏田把话说圆。
“是,对对对,我嘴欠啊……傅同学您大人有大量别记仇啊。”
“没事,我不介意,他们一直这样,我也自由些。”
傅霖茵从不介意别人提起父母,也不介意旁人议论些什么。类似“白眼狼”“没心肝”“不知回报”这些不痛不痒的谩骂,他早就听习惯了。早些时候,他还会争论两句,试图说服别人,也好像在说服自己。
我好像并不亏欠他们什么。
“走吧,回去看看那位‘网瘾少年’。”傅霖茵轻松道。
说着抬脚就往前走,身后两人快步跟上。
柏田轻跳把胳膊甩在傅霖茵肩上,“没事儿,说不准哪天老爷子不要我了,我也得和你一起‘自由’了,你到时候就等着我来投奔你吧!”
“行,期待你流落街头的那一天。”傅霖茵答道。
几人闹哄哄涌进宿舍,‘网瘾少年’依然不动如山,听到他们开门,只问了周全:“我晚饭带了没?”
“没有,饿死吧你。”周全白了他一眼,“吃的火锅,没打包。自己点外卖去,陈大少爷。”
“毫无舍友情啊——”陈时雨故作悲伤,长叹一口气,开始拿手机点外卖。
“诶,新舍友,你叫什么。一直在打游戏没顾上和你打招呼,你没记仇吧。我叫陈时雨,周全是我高中同学,柏田是他发小,我们三个之前就认识。”
这也是个快板成精,傅霖茵想到。
“没事,我叫傅霖茵。”
“给你点杯奶茶请罪,喝点什么?”
“就普通的吧,不要太甜。”傅霖茵没拒绝他的好意,想着改天请回来就是。
陈时雨打开外卖软件,熟练地点了一杯自己爱喝的,顿了一下没等傅霖茵说完,就点好了半糖。
窗外的蝉鸣声相比盛夏已经小了不少,温度却依然没降。
傅霖茵躺在床上盖着薄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大少爷的那一杯奶茶,此刻他肚子里正翻江倒海。
他悄悄翻身下床,这是第三次了。
“怎么吃了药也不见好……嘶……”傅霖茵抵住抽痛的肚子,亦步亦趋的往厕所挪。
突然,沉重的眩晕一下击中傅霖茵的大脑。
手脚不受控制的脱力,身体骤然下落。
阳光刺在傅霖茵的眼皮上,少年皱了皱眉,下意识抬手遮住大半张脸。
他伸手摸了摸枕侧,捞到了手机,顺势睁眼。
斑驳的灰白墙壁,无法严丝合缝关上的破木门。转身,是熟悉的窗户,正框着缓缓下沉的太阳。
傅霖茵“腾”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抽痛的肠胃和无力的四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穿越了?
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又回到了高中!
好不容易终于可以摆脱这里,又回到了这里!
好不容易可以逃离这个满是争吵的房子,一觉睡醒又砸进了这个深渊!
傅霖茵一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慌张地打开手机,却没有任何反应!
就连手机也要在这时候和他开玩笑吗。这都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粗重的呼吸充斥着傅霖茵的脑海,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响。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忍耐都是为了逃离,终于在精疲力尽的前一刹那实现了愿望。
现在算怎么回事,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吗!就因为喝奶茶拉肚子!
傅霖茵不可置信的环顾着四周,一想到给他奶茶的罪魁祸首——陈时雨。他周遭所有的恐惧都变成了愤怒。
“陈时雨!你个害人精!”傅霖茵恨恨道。
继而转念一想,这事也不能怪他,这种老套的穿越戏码一般都是时空错裂什么的,不是人为造成的。傅霖茵在心里囫囵道了个歉,又为自己极高的道德素质点了个赞。
在傅霖茵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一门之外那道熟悉的声音骤然想起:“这都什么菜啊,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一天,回来就给我吃这个啊!都他妈是没良心的……没良心的!”
继而又是碗筷碎裂的声音。
但有些不同。
碎裂声渐渐靠近,甚至可以说是爆裂声。
傅霖茵俯身趴在门板上,听着门外的声响。
“嘭——”碗筷砸在门板上,木门赫然出现了一道裂口。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瓷碗碎片穿过裂口——现在应该是一个洞了。傅霖茵侧身躲在尚在完好的部分木板之后,视线越过洞口——门外站着的就是他的父亲。
但这个老酒鬼身上今日没有一丝酒气,动作快的也不像是常年被酒精麻痹的躯体可以做出的。
更像是一个没有神智的机器人。
“找到你了——”“酒鬼”猛然突进。
异常长的手臂穿过洞口,碎开的木屑扎在臂膀上,而这个“酒鬼”似乎没有痛觉!
傅霖茵完全反应不过来,一只扭曲又恐怖的手已经掐上他的咽喉,将他重重的抵在墙壁上。
“啊——!”傅霖茵的痛呼从喉咙中流出。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喉骨在咔咔作响。
接踵而至的是更多的瓷碗碎片,傅霖茵就像是一个无处可躲的靶子被无数标枪牢牢钉死在墙上。
身体越来越冷,耳边“酒鬼”的声音忽远忽近:“你个废物……你就该去死……我养你这么多年……你……白眼狼……”
“不……”傅霖茵挣扎着想逃离掌控,但碎片随着他的动作越陷越深。
每一个碎片都在尽力撕扯他的肉/体,知觉也随着鲜红的液体逐渐流逝。
“酒鬼”没有一击毙命,就这样像魂魄一样在原地消散。
傅霖茵垂落着脖子,在陷入完全的黑暗之前,他的余光瞥见了即将升起的太阳。
他还是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一切都太荒谬了,为什么命运总是折磨他,为什么每次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又将他打回原地。
真的好累。
非常的累。
或许就这样死掉也不错。
不管是劝母亲离婚,还是劝父亲不要再酗酒,都尝试过一次又一次。
又或者到最后,只想让自己逃离这个地方。
在这样无数次的挣扎中,傅霖茵又陷入了沉睡。
当夕阳再一次落在少年的脸庞,映入眼帘的又是那道熟悉的,完好无损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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