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半天不是个喜欢故弄玄虚,等着别人猜他心思的人。
因而谢翎凝重的脸色挂上没多久,他便一改先前的模样,呵呵笑着说:“谢公子不必多想,老夫所求,绝对都是你力所能及之事。”
即使他这样说,谢翎也没有松口,只是散开聚在一处的眉峰,脸上跟着漾开笑意,“佟老爷请讲,若是谢某能做到,自当鼎力相助。”
这佟半天知道他原本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与太医院都常来常往的生意人,若是京中动向都掌握不了,当真就愧对“药王”的名声了。
但是知道他牵涉大案后被贬为白身,还这样郑重其事,所图绝不会小。
至少不会像佟半天自己说的那样简单。
佟半天半阖着眼,仔细瞧着谢翎,眼底精光浮动,“佟家七代单传,老夫膝下也只有一子,如今不到弱冠之年。”
他圃一开口,谢翎就将后话猜了个大概,“佟老板想让谢某收贵公子为徒?”
佟半天点了点头,没有问谢翎意下如何,只目光灼灼的瞧着他,“谢公子的才学老夫早有耳闻,师从过世鸿儒黄琮弼,不到而立之年,已经是朝中内阁第一人,仅这层身份,想必要拜入谢公子门下之人定然不在少数。”
谢翎矜持一笑,“确如佟老板所言。”
他从京城回来不过月余,从里正到黄家,甚至李毓也提过,只要他想,在哪里都能谋到个富贵人家的西席先生。
可问题是,他现在并无此想。
黄家是因为恩师的情分,还要联系关系的切实需要。至于别人,暂时还真用不上。
佟半天像是直接看穿了谢翎所想,追着他不依不饶道,“老夫先前说过,做生意向来是等价交换。所以自然不会让谢公子吃亏。若谢公子愿意,自你收我儿为徒那日起,佟家每年药材的生意的三成利润,佟某双手奉于公子。大亓境内,只要有佟家药铺的地方,用人还是用药,只你谢翎一句话的事儿,佟家上下任你差遣,别无二话。”
“佟老爷好大的手笔!”饶是谢翎在朝中为官时对金银交易司空见惯,听着这个条件也不由吃惊。
佟家虽不说富可敌国,但是这整年三成的利润,也足以顶得上一县之地一年的赋税了。
略略清算也知道,这银子何止万金指数。
谢翎甚至抽空想到,若是佟半天同意将这笔银子双手奉给霍擎洲,只怕霍擎洲砖头就能将银子全部拉到北境,全数充作北境守军的军资。
如此大的数目,佟半天当真舍得?
看着谢翎和缓之下略微透出惊疑面色,佟半天压下笑意,倾了半寸身子向前,对着他认真道:“谢公子若不信,老夫所说皆可立字画押。”
谢翎夺会思绪,稳了稳心神,“佟老板方才说了,等价交换。您拱手让了这么多,当不只要谢某教贵公子读书这么简单。”
佟家有的是钱财,斥重金遍布南北寻一位蛰伏的名师,相信也绝不是什么难事。
但佟半天如此郑重其事的要他来教佟家公子,背后谋划绝不只读书这么简单。
钱财倒也罢了,人竟然也随他调配。
“爽快!”佟半天抚掌大笑,“老夫还以为要同谢公子绕多少圈子才能说的明白,不料谢公子也是一等一的爽快人。”
“那老夫就直言不讳了。”佟半天眼中闪过一道暗芒,“请谢公子教我那个不孝子读书,只是第一。”
他一口气道:“明年春闱,我要他一定高中。”
“他步入官场,我要你鼎力相助。”
“无论是你个人的人脉,还是你恩师黄琮弼,黄家的人脉,只要对我儿有用,只要你开口要,用多少金银来换我都答应。”
“我不求他像你曾经那般,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但我要他仕途顺遂,在大亓的官场里,稳扎稳打,站稳脚跟。”
“只要他在官场上站得稳,那用不了多少年,我佟年上下便可脱了贱籍,成为大亓一等一的良籍。”
谢翎听罢,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佟半天如此大方,甚至一副佟家钱财任他予取予求的态度,果然所图不小。
但不得不承认,即使佟半天如此贪心,口气如此狂悖,他给出的条件又着实让人十分心动。
旁的不说,只用人这一点,就省了他多少麻烦。
他要成大事,必然要安插人手进京城,打探各种来路消息。
全凭自己来办,三年都未必能把人手培养出来。
若是佟家的人手随他调遣,不说别的,只是药铺里的伙计掌柜,或是联络太医院,或是给京中的权贵送药,只要有机会接触朝中人,打探消息可不是手到擒来?
以此算计,倒不知真的省了多少力气下来。
可事情有好坏两面,但利益交换的背后,终究也不能像佟半天说的那样,完全等价。
他的人脉倒也罢了,自己勤学苦读数十载,在朝中经年积累,也没有真的培养期多少心腹,除却李宴天一个至交好友,其余不过全为霍擎洲做了嫁衣裳。
换来的也只有陛下一时的怜悯庇佑,说丢弃还不是就只能眼睁睁的丢弃。
可恩师黄家的人脉,是人家世代簪缨,积累百年换来的。
佟半天一个商户,口气倒不小,竟也敢想着搭上他就能攀扯黄家,还说黄家姻亲关系他想用就用?
想到此,谢翎不禁冷了脸,“佟老板说了这么多,谢翎已知您的用意,但只有一点,佟老板是否想过,令郎现在只是商籍。”
大亓律法命令禁止商籍参与科举。
举凡家中有为商者,三族以内也禁止参加科举。
这佟半天凭什么以为,只拿出点银子就能让别人忽视他儿子商籍出身的底子呢?
佟半天看出谢翎心中不快,却不以为怵,反而勾唇冷嗤,“既有图谋,这点老夫早已经想到。”
并不是见了谢翎才开始谋划,他佟半天的谋算,也非突发奇想,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早在儿子满月之时,他就已经开始着手求人为儿子更改户籍了。
多少真金白银砸下去,南北四处求人,求得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户良籍。
佟半天如此镇定,谢翎心底有了猜测,但还是不打算轻易松口,“即使令郎已经是良籍,但科考也非易事,即使是我亲自下场,也不能保证能再次一举高中。”
春闱秋闱,一年两场大考,为的是给朝他选拔人才,南北多少学子,苦读数十年的大有人在。怎的他佟半天的儿子就如此天才,只消稍稍点播就能高中了?
佟半天完全没把谢翎的鄙薄放在心上,好以整暇道,“谢公子这话不假,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公子倾囊相授,若我那蠢儿子资质平平,恐怕也不能中举。”
他向后靠去,脸色平静道:“那便以五年为期,五年内,若我儿还是不得高中,先前的老夫允诺的银子不会向你要回,当年得利的银子也还算你的,”
“但你日后你再要取用佟家资源,便只能银货两清,以商言商。”
他抬眼睨了谢翎一眼,“如何?”
谢翎淡淡一笑,“佟老板够诚意,但此事谢某还要仔细思量。”
在商言商。佟半天倒是教会了他一个大道理。
没得他佟半天说什么就是什么,却不允许别人讨价还价的。
佟半天不置可否,“谢公子尽管思量,三月之内,佟某今日所说的任何一个字都作数。三月为期,过时不候。”
“好。”谢翎深吸了口气,最后还是站起身,拱手施礼,淡然道:“谢翎告辞。”
“且慢。”佟半天幽幽道。
“佟老板还有事?”谢翎疑惑道。
佟半天凝神看着他,老而弥坚的双眼里一道诡谲之色,“谢公子就不好奇,为何老夫笃定你一定回再回朝中为官?”
谢翎心中一凛,眉眼中染上防范,“佟老板这是何意?”
是了,佟半天不愧是纵横商业多年的老狐狸,一步步因他入圈套,以至于他只想着如何回绝了,竟一开始就忘了问,佟半天一早就仿佛得了什么消息似的,比他自己还坚定的相信他一定回再回朝廷为官。
若不是确信他还能回去,佟半天怎么开口就要用他与黄家的师门关系?
恐怕黄家兄弟俩,也是坚信他谢翎绝不会止步于此,才一定要把家中两个要承继家族的公子送到他身边来。
若确信他一辈子都会是白身,哪怕他是黄琮弼的关门弟子,黄家最多只是日后稍加照拂,绝不会再有与他其他多余关联。
究竟是为什么?
是什么让这些人都对他谢翎如此有信心?
黄家兄弟还可以勉强解释说相信他谢翎平素为人和才干。
而这佟半天,又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如此清楚的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底气...
佟半天挑了下眉,神情中终于漏出了点符合身份的奸猾气。他盯着谢翎,徐徐开口道:“谢大人宏图远大,但也要小心。小心螳螂补产,黄雀在后。”
他提了口气,竟是全然不管谢翎如何惊讶,径直沉声道:“记着老夫所言,三月内,公子心思有任何转圜,叫人传信给老夫,你我方才所谈尽可作数。”
说完这一句,扬声朝外道:“来人,送客。”
……
城南,客栈。
秦良扣了门,略等了一会儿,只等里头传了话叫他进去,才轻轻推门迈过门槛。
又极快的掩上门,在自家主子凉薄的眼神中单漆跪地道:“主子,谢翎从佟宅里出来了。”
“嗯。”霍擎洲负手立在窗边,垂眸看着下头,街上三三两两的几个过客,状似不经意道:“神情如何?”
“阴沉的很。”秦良不假思索道,“看来佟老板的条件并不能让他动心。”
霍擎洲脸上闪过不屑,“谢翎要是两三句话就能打发,就不是谢翎了。”
秦良顿了一瞬,不解道:“主子为何要点化佟半天,让他想办法跟谢翎合作?”
那日黄府中情形历历在目,主子简直恨不得杀谢翎而后快。如今怎么轻飘飘接过,看样子还要用佟半天来助谢翎一臂之力。
秦良实在猜不透主子的决策。
霍擎洲面色不改,口吻也依旧十足冷淡,“只是太闲了。”
留着谢翎,再加上佟半天倾囊相助,幕后之人一放松,说不定能尽快露出马脚。
他是不知道佟半天给了什么条件让谢翎纠结,但是只要谢翎肯答应,日后他一定能让这局面更加浑浊。
浑水,才能摸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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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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