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的泥泞小道，浑浊雨水随着上坡流下来。
自从来到这儿总是在下雨，密密麻麻细雨落在清水村，几日光景徐奉谙从暴跳如雷到心如死灰。
愁啊愁！恰似一江忧愁向东流！
这天躲在被窝睡觉多舒服，没日没夜赶路都成野人了。
徐奉谙一路疾行，越过前面的三人。
裴子野由张生元扶着，宿泱与他们并排走，他从云舟落下幸亏张生元与宿泱眼疾手快抓住，要不然高空坠落瞬间气化，连成肉饼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褚衡时她带他下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一直走在队伍最后面。
此刻得找个休养生息的地方，他们四个是修士无所谓，裴子野是普通人经不起风吹雨淋。
真是麻烦！增加工作量！
她打个响指，指尖冒出光亮，黄泥小路蜿蜒曲折，朝前走几十步，古朴木房落在泥路两侧。
别说人，连狗吠都不曾听见一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亮灯，在听见外头窸窸窣窣动静立马熄灯。
“……”
这村很奇怪。
和西游记里绝域变通途那一集差不多。
不会也有什么红鳞大蟒化身的妖怪吧。
“徐掌门你看前面。”黑夜里宿泱指着墙角那一排排黑东西。
徐奉谙走上前，尸体裹着草席横卧在地，视线放远，几乎是每家每户门口都放着一两具尸体，心下大惊，收回视线捡起脚边木枝掀开草席，脸上均是麻麻赖赖，
把光凑近些徐奉谙猛然后退两步。
冲着后面道，“扶着裴子野离远点。”
徐奉谙语气严肃，张生元知道严重性扶着他退到村口。
足够远后，徐奉谙才继续靠近，这些人不只是脸溃烂，只要露出的地方都长着脓疮。
尸体长时间浸泡雨水变得发白，膨胀，发胀让躯体上脓疮炸开，脓液顺着惨白的肌肤流下，混着雨水流到下面。
“这是什么？”宿泱凑上前。
徐奉谙面色凝重，“瘟疫。”
自古以来瘟疫都是大灾难，死亡人数以万计数。
这里死这么多人官府没人管吗？
照理说村民先向官府报案，再由地方官府联络八派，朝廷每年都会给地方官府三张飞信纸，用于紧急情况向八派求助。
当即徐奉谙甩灭光亮，隔空掐到传音，“郭县清水村有瘟疫，药王谷速来相救。”
传音上天，如流星消失在夜空里。
徐奉谙找一户人家打算歇歇脚，绵绵细雨实在太烦，秉持就近原则敲门打算借住，只听见村子深处传来道关门声，接着便是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远，徐奉谙看向身后示意跟上。
一行五人偷偷摸摸跟在一个小小身影后面，前头那人察觉不对劲，扭头看去空无一人。
徐奉谙好笑看着这个只有七八岁小孩，他穿着并不合身的蓑衣，身材消瘦，小脸发黄，一双眼睛圆溜溜，警惕盯着身后看好一会。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死死盯着。
“……”
小孩子反侦察意识还挺强，要不是因为掐一道隐身诀还就真被你抓到。
小孩儿一走后面窸窸窣窣脚步声又急促起来，吓得他眉头一紧，捂住耳朵就往前头冲，踩到湿滑的黄泥一滑失去平衡向前倾倒，褚衡时默不作声拎着他后领子，往后一拉，双脚稳稳沾地。
他朝着身后鞠一躬，继续往前跑，直到一处破庙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他把蓑衣拖到门口，弯下腰拍掉裙摆处的黄泥，整理好着装，挺直腰板慢慢朝庙里走去。
踮起脚尖小手在庙台不停摸索，徐奉谙走近把烛台往外推了推，小孩眼睛一亮拿下烛台，在袖口掏出打火石。
一下，二下，三下……打火石受潮打不着。
徐奉谙听着火石声，轻轻打个响指，蜡烛瞬间着了，破庙瞬间亮堂起来。
“啊啊啊……”
小孩激动向着庙中央的神像跪下来不停磕头，张着嘴咿咿呀呀半天吐不出半个字。
“……”
小孩不会说话啊。
想来也是，刚刚差点摔个狗吃屎也没叫一声。
她抬眼看向庙中央……嗯？豆豆眼？
微愣！噗呲！
回过神来觉得不对，立刻伸手两声忍住。
小孩停下动作余光不断扫射，而后磕得更卖力。
她忍不住抬眸偷瞄正中央的青年神君慈眉善目，他咧着嘴笑，眼角细纹更显和蔼可亲，加上睿智豆豆眼瞬间有了………亲切感。
谁家仙人长这样，真是够慈祥的，很接地气。
徐奉谙动手将嘴角往下压了压，将笑意憋住后，身旁的小孩双手合十目光灼灼望着仙人，缓缓闭上眼睛，他似乎很痛苦，紧紧蹙眉，亮晶晶的眼泪划过面黄肌瘦的小脸。
等好一会，小孩睁开眼接着又是三个响头。
做完一切，一步三回头离开，徐奉谙走进门口，她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径尽头。
不由悲春悯秋，大半夜求神，真到穷途末路吧。
记得妈妈推进急诊室的时候，她也是额头抵着医院的墙，双手合十求菩萨显灵。
医生努力抢救病人，但疾病无法预测。
她鼻尖一酸，几乎是强忍着喉头酸涩咽下去。
她想要努力赚钱让唯一亲人过上好日子，想带他住进大房子，想要带他出去好好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在赚足够多后她马上换工作，明明都已经订好机票，准备好一切。
年少时丧父母，中年时丧妻子，晚年丧女儿……人生四大悲剧，他占三个，他很难吧。
“徐前辈，去那边烤火。”
她肩膀被轻拍一下，下意识转过身，心底那股酸涩怎么也压制不住，登时红了眼眶，仓促低下头，眼泪砸在地面迅速晕开。
“徐前辈。”
宿泱声音有些发颤，拧着双眉，诺诺开口，“徐前辈你没事吧。”
“没事。”
徐奉谙扯起笑，其他也没多说走到火堆旁烤火取暖。
柴火在烈火中烧出噼里啪啦声，徐奉谙望着火堆出神，陷入往事的她，此刻也没精力关注其他人看自己眼神。
总之应该不会好看。
此刻她想回家的心情达到顶峰……
攻略任务。
烤着烤着，抬起手一把抓住身旁褚衡时手腕，她的目光与他对上，极为认真且清晰道，“我们成亲吧。”
“咳咳。”
裴子野刚醒就听到这惊掉下巴一幕，他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什么，徐仙师居然主动跟裴兄弟表白啦？从一人的黯然神伤转为两情相悦啦？
张生元与宿泱更是面面相觑，眼里是说不出的惊悚。
药王谷的医师怎么还没来，徐掌门她——得失心疯啦！
身体被接触的地方滚烫，烫得褚衡时浑身不舒服，他想把手抽出来，徐奉谙力气实在太大，挣脱不了一点。
“松手。”
褚衡时知道自己实力与徐奉谙不在同一水平，若她不主动松手，怕是要抓到天荒地老。
“真不考虑一下，到时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死后封你做青云宗掌门。”
“多好啊，超级超级划算，我年轻时候一直想嫁给快老死的富豪，等他翘辫子继承他的亿万财产。”
她语气急迫中带着祈祷，眼角两行泪痕明显，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几个度，褚衡时莫名觉得心底一慌，身子紧绷往后撤。
察觉到褚衡时抗拒，徐奉谙撩起裙摆挪两步，她清楚此刻自己就是个强抢良家少的男恶霸，但没事儿，为了回家，不丢人。
“真不考虑一下，我有私房钱全给你。”
“只要你点头，我立马拿出来给你，如何？”
手腕处力道越来越重，褚衡时从一开始的厌恶到最后的恐惧，瞧着那双黑眸里射出来的光。
私房钱都愿意拿出来。
他知道她没开玩笑，徐奉谙真想和自己成亲。
褚衡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一跳，他以为自己想弑师足够遭人唾弃，没想到徐奉谙居然更变态。
一人为师，终身为父。
她居然要娶自己的儿子！
此事要被其他人知晓，徐奉谙晚节不保。
殷红的薄唇扯起一个邪恶的弧度，带着冷意低沉嗓音落下，“……可以，我的好师父。”
“什么？”
徐奉谙一怔，懵逼注视着他。
褚衡时才发觉不知道何时徐奉谙已松开手，坐回原地伸手烤着火，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懵逼偏过头。
回想到方才自己的回答，刹那间面庞爆红，犹如煮熟的大龙虾，尴尬到无地自容，说不出难堪裹挟着他。
手指不停扣着柴火，低垂着眼睑，避免与其他人视线撞到一起。
余光瞟到徐奉谙，见她嘴角抽搐，似乎想笑却又死命压制，看到这儿，褚衡时心头怒意更甚。
徐奉谙分明是故意的，她分明是想要让他难堪。
“尝尝这烤饼。”
沉默的空气中飘着尴尬的味道，为化解沉闷氛围，宿泱将烤饼一分为二递到徐奉谙与褚衡时面前。
“谢谢。”
徐奉谙不觉得尴尬，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伸手接过，手背突然感觉一阵冰凉，她抽回手查看这是……水。
她抬头看去只看见一道影子闪过，方才那东西栖息的地方残留一大滩水渍。
“徐前辈怎么了？”
宿泱察觉到徐奉谙心不在焉，怕不是在想与褚师兄的事儿吧。
在她来二人虽是师徒，但相处这么多年，日久生情也不是全无可能。
徐前辈果真是直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愧是她最敬佩的掌门。
“有妖，注意戒……”
“啊啊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尖叫打断，裴子野的烤饼掉落在地，一股力把他拖拽到外面消失在夜色里，徐奉谙提起剑迅速冲出去。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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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山君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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