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意心头一紧,视线随着袍角上移:
目之所及皆是令人心惊的血色,几乎已看不出原本素白的衣袍。
而那血衣包裹着一具清瘦单薄的躯体,宽大袖摆下露出一截如白玉般精雕细刻的手腕,正虚掩在不停渗血的伤处上。
少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墨发散乱披在肩头,这般狼狈却未损分毫绝色,眉如远山斜飞入鬓,凤眼说不出的多情柔媚,一颦一笑间似有水雾氤氲,教人只看上一眼便被摄魂夺魄,鬓边唇上的血色又为他点上朱笔,平添几分妖冶,恍若天山雪后一片空寂洁白,唯有一株染了血色的寒梅迎风摇曳。
许是实在难忍疼痛,些许微不可察的粗喘自唇间溢出,这片在凌厉北风中挣扎的白梅,连花蕊都被扯去大半。
她不再耽搁,救人要紧,单手掐了个瞬身法诀,人已悄无声息落在了草丛里,车夫却依旧浑然不觉策马向前徐行。
谢潇意也并不想惊动他,方才的探查不难发现这少年身怀微弱灵力,身上的伤亦是修士所为,修士间的恩怨,不该将无辜凡人牵扯进来。
谢潇意虽不是医修,可跟伏苓厮混久了,自是也学了些皮毛,先用清洁咒将他被血污染的衣物和伤口清理干净,而后两指并拢聚了灵力,快速点住伤处附近的穴位止血。
可外翻的皮肉泛着黑气,应是割伤他的法器上淬了剧毒,看得她紧皱眉头,很难想象是谁会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的毒手。
正当她想抽手去找包袱里剩下的几片还阳草时,那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少年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猛然抓住她的手腕,谢潇意讶异垂眸,恰好对上少年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瞳。
腕间传来的力度铁钳似的将她牢牢锢住,少年的手冰冷无温,刺骨寒意如毒蛇般沿着皮肤一寸寸攀升。
尤其是他紧盯着自己的双眼,激起了她身为剑修本能的警惕,仿佛紧咬猎物不放的恶兽一般,透着病态的执着。
然而只一瞬,他展颜轻笑,眼底的寒冰悄然褪去,受惊小兽一般向前倾身,依偎在谢潇意怀中,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耳畔:
“修士姐姐,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吧~”
少年稚嫩的嗓音似蜜糖般甜蜜柔和,一声“姐姐”把谢潇意叫得飘飘然,她心道我都能当你太奶了,还姐姐呢!面上有些挂不住,泛起一层薄红,手忙脚乱从包袱里找出还阳草,喂他服下。
不过须臾,他身上大大小小,甚至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就连皮肉上泛着的紫黑毒雾也都尽数消散,谢潇意咂舌,怪不得伏苓如此宝贝这些葫芦叶子,效力确实不俗。
“追杀你的人修为不低,也真亏你能逃到这里,”谢潇意见他挣扎了几下仍没能站起,索性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你的仇家定还在附近,前后缘由,待脱险后再说与我听。”
少年怔愣了一瞬,后背骤然紧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死盯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谢潇意并未将他的异样放在心上,只当是他害羞了,便一手抱着少年,一手掐诀召来殒星剑,足尖轻点跃上剑身,瞬息间便已在云端疾行。
她今世的修为仅有金丹初期,若是修为比她高的修士刻意隐匿气息,她很难探查到对方的存在,在修为差距过大的情况下硬碰硬并不是明智之举,倒不如隐匿气息,跑为上策。
“拿好这个。”她将伏苓给的香囊丢到少年手上,催动灵力激活附着在香囊上的隐身阵法,眨眼间,他的身形就如清风般化为无形,隐在云雾之中。
谢潇意将少年轻放在剑身上,示意他自己稳住身子坐好,自己则在前方凝神警戒四周的灵力动向,然而背后那近乎化为实质的视线着实无法忽略,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想来这孩子刚死里逃生,定是惊慌不安,可她又不知如何安抚,只好冷不丁冒出一句:
“对了,还不知你叫什么?”
“慕宸,”少年似乎轻笑一声,呼啸而过的疾风让他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得不太真切,“我的名字,姐姐可要记好了。”
谢潇意正要回应,却见斜前方劈头而来一道紫黑毒雾,汇成绰约蛇影嘶吼着向她袭来!
她暗骂一声,竟一点气息都察觉不到,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来不及躲闪,她抬掌便击向那蛇形雾气,然而甫一被打散,雾气便化为无数灵蛇四散而去,霎时天穹都被蛇群遮蔽,以头尾相衔的姿态构成一张铺天大网,不停向网正中的殒星剑收缩。
面对如此困境,谢潇意也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周身剑气激荡,掀起玄黑衣袍和墨发随风猎猎舞动,道道清光化作削铁如泥的利刃破空而出,劈向灵蛇坚韧的鳞片,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霎时迸发出青紫电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可待烟雾剑光消散,那好不容易冲破的一角又被毒雾中滋生的灵蛇迅速补上,以夺命之势继续向谢潇意袭来。
“找到了,西南角。”
谢潇意却并未因方才的剑招失意而自乱阵脚,反倒立刻判断出蛇阵最薄弱的一隅,凝神聚气,将四散开来的剑光重新汇聚到殒星剑上,俯身御剑疾行,重剑冲散妄图攀延而上的灵蛇,直直撞向西南角!
‘坐稳了,你身上那件法宝能隐匿身形气息,待会落地后不要犹豫,有多远跑多远!’谢潇意通过识海向慕宸传音,布阵人杀心极重,不可能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这之后定有埋伏。
果然,下一刻殒星剑就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长鞭紧紧锁住,鞭子上的灵力深厚,剑身不停挣扎震颤发出悲鸣,却终是于事无补,被长鞭猛然掀翻。
谢潇意脚下一空,整个人骤然失重向下坠落,仓促间还不忘给慕宸传了灵力护身。
虽窝在安乐山上数十年没动弹过,谢潇意还是凭本能聚气在周身凝成一道结界,这才得以安稳落地,又通过传音确认慕宸也平安落在几丈外的草丛里。
可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方才袭击他们的长鞭转瞬便至身前,以劈山之力破开谢潇意的护身结界,狠狠抽上她的胸腹,鞭身上的倒刺搅进五脏六腑,黑衣霎时被晕染出大片血迹,疼得谢潇意倒吸一口冷气,鬓边已被冷汗打湿。
“呵,你是从哪个小门小派出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敢从我柳相琴手里抢人!”
来人语气蛮横高傲,脚步却像蛇一般无甚声响,待谢潇意从巨痛中回神,入目便是一袭深紫华袍。
袍角上以金线绣着衔尾蛇纹,赤足而立却未沾染半分脏污,身形修长俊美,长袍大敞开着,露出胸前腰间的繁复纹路,青年眉目柔媚近妖,可上挑的嘴角却透着刻薄,右臂上缠绕着一条还在吐信子的小蛇,同它的主人一样,不怀好意地瞪视着谢潇意。
“咳、咳,不知在下因何得罪了道友?让你如此大动肝火。”谢潇意咬牙咽下喉头翻涌的污血,勉力笑着问。
“哼,还装傻!”柳相琴从鼻子里轻嗤一声,显然并不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仍未收敛手上的力道,右臂往后发力收回刺进谢潇意胸腹的长鞭,鞭身上的倒刺复又在皮肉里搅动,她的面色顿时煞白一片,再没了力气瘫倒在地。
柳相琴收回长鞭,一脚踩上谢潇意血肉模糊的伤口,慢条斯理拿尾端带刺的鞭身一一扫过她的鬓边脸颊,所到之处皆绽开朵朵血花,最后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质问:
“你把那小贱人藏哪了?”
谢潇意扫了一眼落在不远处的殒星剑,装疯卖傻讨饶道:
“道友可是在找人?这可真是冤枉,在下独自出山历练,并未有同门跟随,这几日也都在御剑赶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如何能遇见道友要找的人?”
不行,鞭子上有毒,她如今经脉受阻,连运气都困难,遑论御剑。
谢潇意心下一沉,发觉慕宸仍没有动作,也不敢去看他的方向让柳相琴瞧出猫腻,便再次传音给他:
‘趁现在快走,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
慕宸没听到一般,目光落在谢潇意狰狞的伤口上,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只是怔愣在原地,不知为何,心头泛起一阵酸楚,竟连指甲深嵌进掌心都未发觉。
她若是死了,他也该高兴才对。
慕宸眸色微沉,眼睫蝶翅般轻颤投下斑斓光影,遮住眼底不可告人的心绪,香囊上的阵法仍在一呼一吸间运作,帮他隐去行走时的脚步气息。
见慕宸终于起身离开,谢潇意这才稍放下心来,再次聚气掐诀,终于看清柳相琴灵府里那成型的灵婴体。
坏了,是元婴。
她干脆拍散好不容易聚起的灵力,修为哪怕只差一个小境界,都是残忍的单方面碾压,除非有阵法法宝相助,或者天赐良机,否则绝无胜算。
柳相琴自是察觉到了谢潇意的小动作,发现她意识到修为相差悬殊后主动放弃挣扎,心里的优越感顿时被满足,收回碾在她伤口上的脚:
“算你识相,我搜查这么久,附近就你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剑修,紧接着那小贱人的气息就不见了,你说,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森冷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双眸毒蛇一般危险眯起,死死盯着谢潇意,不放过她面上任何一处表情变化。
然而谢潇意却依旧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还在察觉到他是元婴修士之后怕得抖个不停,强忍着疼痛也要爬起来磕头求饶:
“前辈您行行好,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真的只是出来历练的,前辈若是想寻人,可否将那人的画像给我,我也好替前辈分忧啊……”
她越说越激动,许是实在怕丢了小命,竟作势想扑到他腿上,柳相琴忙后退数步,嫌恶地用清洁咒拂去袍角上不慎沾到的血污,额角迸出青筋,恼怒抖开长鞭又在谢潇意背上重抽一记,将人击飞到三尺外的松木上,血肉和树木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该死,谁允许你碰本座的?!”柳相琴怒骂一声,此人贪生怕死、胆小如鼠,还只是个金丹的废物,料她没胆子、也没本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藏人。
柳相琴闭目展开神识探测,一边轻吟咒文,每一个炉鼎身上都烙着此咒,念咒时能使炉鼎疼痛难耐、□□缠身,寻常炉鼎连一息都撑不住,可那小贱人惯会忍痛……
方圆百里依旧一片死寂,除了那窝囊剑修的哭声,连一丝痛呼都没有,看来他确实不在此处。
柳相琴烦躁转身,一边吩咐灵蛇继续追踪气息,一边打算掐诀瞬身到别处去找,可临走前,目光又落在了哭叫求饶的谢潇意身上。
这出逃炉鼎的身份不慎光彩,他所在的宗门又是仙盟一员,若是此事传了出去……
他朱唇微勾,露出恶毒的笑容,抬手间右臂上缠绕的灵蛇骤然伸长数倍,谢潇意毫无防备,硬生生被它咬了一口,伤处立刻溃烂生疮,周遭皮肤变为焦炭一般,迅速向全身蔓延。
柳相琴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他这毒功可让修为比自己低的修士灵脉尽毁,不出一炷香便会化为飞灰,属实是杀人灭口的利器,这野丫头一看就不是仙盟大派,他想杀便杀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一道紫光闪过,偌大荒野间,仅余身受重伤的谢潇意独留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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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见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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