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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突出重围

马车终于驶过护城河,古城门外的老桃树透着未经雕琢的野性,褐色枝干交错,想来再过两月此地定是番潋滟春色。

谢徽止微微抬起秀逸的颈,见沈覃舟望着那树出神:“殿下喜欢桃花?可惜现在不是时节,不然花开时,任谁瞧见那满树芳菲都会心生欢喜的。”

“既到上京,便总有机会的。”

皇城巍峨,熠熠日光下青砖红墙与权势富贵相辅相成,任何人站在它的面前都是渺小,譬如浮游见鲲鹏。

广顺门前沈覃湛的眼睛蓦地睁大了:“郎君不和我们一道么?”

自谢徽止一箭杀马,沈覃湛便对他生出诸多好感,加之听他谈吐,便知此人学识渊博,不禁更加心折首肯。

“陛下给我的旨意是护送二位殿下回宫,过了这道门我的任务便结束了。”谢徽止勒紧缰绳眼神清亮,那双琉璃眼即使不经意,也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沈覃舟弯起眼酒窝深深,笑吟吟:“如此便提前恭祝郎君福备箕畴,万事顺遂了。”

谢徽止微微一怔,接着眉目含情恰似三月桃花:“殿下不说我倒忘了,除夕快到了。”

这一路谢徽止都维系着世家教养,待人接物从不过分热拢,偏他举手投足间的温润儒雅,又总让人觉得温润可亲,可他无意间的矜贵自傲与目下无尘,亦未逃过沈覃舟的眼,现下这般倒是少分漠然。

“礼尚往来,你不回我几句?待过了这道门,你我再见就不知何时了。”沈覃舟支着胳膊伏在窗上,指了指那块高悬在城门的牌匾。

“既是祝语,便还是合时宜的好。”谢徽止拽动缰绳,身下照夜狮子悠悠转身,挥一挥手并未回头,背影看着洒脱又肆意。

李钰适时开口提醒:“殿下,时辰不早,陛下还在等我们呢。”

过了太平宫门便要换乘玉辇,视线也随即开阔起来,重重叠叠的高墙碧瓦和明明灭灭的小楼亭台在众人面前徐徐铺开。

“这一路奔波,倒忘了问他究竟是何许人?”这般风姿谈吐,实在不是寻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只是碍于一路同行实在不好冒昧,沈覃舟这才压着心底的好奇。

提及谢徽止可讲的便太多了,李钰略挑了些众所周知的讲给二人听,无非他出身百年士族陈郡谢氏,父亲谢勋官至丞相,同时师承下霁吾鸫,少年成名惊才绝艳,是位盛名当世的人物。

“阿姊,夫子曾提过天下学宫当属下霁,其中又以吾鸫先生学识最为高深。”沈覃湛仰慕下霁盛名已久,闻言对谢徽止的敬仰钦佩之情愈发汹涌。

“他这样厉害的人,还不是要给你当先生,届时你可要好好学,莫给阿姊我丢脸。”沈覃舟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满不在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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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辇穿过御街,经过光鲜宏伟的闵德门、琼楼玉宇的坤裕殿,最后停在历代皇后的居所长秋宫。

“豫王殿下归———”

“昭荣公主归———”

内侍悠长空灵的嗓音在风雪中回荡,这是沈覃舟第一次知晓自己的封号——昭荣,取日月昭然,欣欣向荣之意。

一柄玉如意缓缓挑开珠络玉帘,抬眼却见是位正当青春的美妍女子在暮色中朝她微微一笑:“陛下已经等很久了,公主殿下。”

沈覃舟垂下眼提起裙裾迈出车辇,昂首踏上高高的白玉石阶,冰凉的飘雪吹在她的眼睑、发尾上,她原以为进宫见到的第一人会是阿娘。

龙袍毓冕的沈铧背手立于长秋宫前,心思细腻的女娘从他亲切和煦的笑容里瞧出那厚重且浓郁的悲凉底色。他们的阿耶,沈魏王朝的开创者奠基人,世上最英勇无畏的男人,沈覃舟从未想过他的身侧有朝一日会空无一人。

三百七十八步,步步惊心,余光闪过女子雅致裙裾,风雪灌得沈覃舟心悸,似有什么堵在心头、梗在喉间,猜不到,想不得。

一年未见阿耶的眉宇间赫然多了道狰狞刀疤,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再不复记忆里的开怀洒脱,沈覃舟强忍心中惊疑,站定后退欲行跪拜大礼。

“这些日子你们吃苦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姊弟。”沈铧难掩心疼,牢牢托住他那略显生疏的两个孩子。

沈覃湛到底少年心性,哪里顾得上什么仪态,只扑进沈铧怀中将这些日子所有的苦难酸涩,化为哽咽:“阿耶,我好想你。”

沈铧雄厚有力的大手托着小儿腋下将他高高抱起,这是他们父子间独有的相处,再看身旁格外肖母的闺女,沈铧眼角不由催出点点泪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沈覃舟心不在焉刚想询问阿娘现在何处,就听一道清冷女声从身后响起:“天冷风寒,当心着了凉,陛下快带公主和豫王进殿罢。”

沈铧笑意渐淡只低低应了一声,然后一手抱着沈覃湛,一手牵起沈覃舟:“我们回宫。”

原来是回宫,不是回家。

沈覃舟十四岁生辰是在白塔寺过的,厨房点盏豆大油灯,就在灶台旁的小板凳上捧只缺口碗,安安静静等着慈净师傅下面,那面清汤寡水半点荤腥油腻都不见,面汤烫口捧着碗身却能暖手,沈覃舟凑近吹了吹氤氲热气,映得她面庞清瘦更显落寞。

慈净师傅问她,怨吗?

怨什么呢?

亲友离世?

满门惨状?

东躲西藏?颠沛流离?还是最后被阿娘强扭上山寄人篱下?

她什么都不懂,相比虚无缥缈的公主尊位,只想平平安安在桂花巷过完一生,从垂髫到暮年。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大雨,风声夹杂着雨声劈里啪啦砸得窗棂咯吱作响,长秋宫空荡荡的好似能将活人吞噬。

“你说是我娘尸骨未寒,你便迫不及待要续弦再娶?”殿外的凄风苦雨衬得沈覃舟脸色愈发苍白难看,她的眼中有怨恨也有讽刺,“江山美人,阿耶真是好大的福气!”

沈铧肉眼可见的慌乱:“阿舟......我......”

“你别喊我!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阿耶竟是这般凉薄之人。”沈覃舟语气森冷,她在为生母全心全意的付出不值,“如果不是挂念你,阿娘怎会舍得把我和阿湛寄养在白塔寺孤身去找你,若不去找你,又怎会被流匪害了性命。”

指尖卡进硬冷的黄梨木,沈铧紧锁长眉,似乎在极力按捺着什么,终究只是沙哑一句:“婉君待我情深意重,是我对不住她。”

“你既晓得对不住阿娘,可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做的都是什么事?”沈覃舟忿然回首怒目而视,她的眼底都是凄凉,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我现在问你,你打算娶谁做填房?”

沈铧仰头最终闭了闭眼再睁开,那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丞相谢勋的长女谢徽妍,她性格温和端淑,会善待你们姊弟的。”

如此一切便都解释通了,也难怪会是谢家人来接他们。

沈覃舟眼角眉梢皆是嘲讽,周身怨戾冲天渗出刻骨寒意,她缓了缓,继续在沈铧心间捅刀:“悔教夫婿觅封侯,阿耶现今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富贵,还有谁能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原不过是被权势地位冲昏了头,把旧时患难的糟糠之妻丢在脑后。”

沈覃舟心绪难平几欲作呕,半响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幽幽响起:“可真是恶心啊!”

“啪——”

沈铧面沉如水目光锋锐,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哑然片刻后是恼羞成怒:“放肆!”

沈覃湛反应过来猛地冲过去撞开沈铧像只恶狠狠的小兽:“阿耶在做什么?”

“......”

沈铧眉目凌厉,一身玄色龙袍威严冷漠,实则面色煞白,只垂下的那只手藏在身后细密抖着,面对千军万马依旧淡定从容的男人,此刻却像犯了错的孩童,极力强撑着刚硬外表。

沈覃舟脸上赫然多了鲜红指痕,火辣辣的疼,她整个人骤冷下来,再未看沈铧一眼直接转身:“阿湛,我们走。”

“我们已经失去阿娘了,如今阿耶也容不下我们了吗?”沈覃湛面露凄苦跟上沈覃舟。

沈铧孤身立在的大殿中,看着他和婉君的一双儿女渐行渐远。

“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婉君。”沈铧双目赤红,声音难掩颓唐愧疚,尽管他神色沉冷如旧,“可阿舟你不该质疑我对你们阿娘情意的......”

沈覃舟定住脚步再未回首:“阿耶,我累了,你也先去休息罢。”

“阿姊,我陪你。”沈覃湛眼眶红通通的,强忍着不让泪水滚落,快步上前追上她。

沈覃舟情绪几近哽噎:“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在这陪陪他罢。”他们都失去了所爱之人,谁也不比谁好过。

沈覃湛回过头记忆中豪迈爽朗的父亲,此刻也只是个中年丧妻的寻常人,哪怕身居尊位,也是位可怜透顶的鳏夫。

沈覃舟独自一人出了殿,李钰抱着狐裘迎上前披上,他微微垂着头:“殿下,随奴才回浮胧阁休息罢。”

一路上李钰絮絮叨叨地讲浮胧阁是陛下特意命人给她整理出来的殿宇,里面铺了地龙冬暖夏凉、四季如春最是温润养人。

“殿下莫怪奴才多嘴,你和陛下既是父女,更是君臣,到底不可再像从前……”李钰低声劝着一遍又一遍。

沈覃舟只觉头疼欲裂,索性任由雨滴溅在掌心冰冷湿沥:“我娘灵位供哪儿?”

“奉仙殿。”

“那是什么地方?”

“内廷东侧,景运门外北侧,专供皇室祭祀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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