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风游曳,江流平缓,林下飘起纷扬杏雨,两人并排沿着薄软的□□漫步。
周藴脚步轻快,桃花眼弯了起来,此刻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喜悦,轻声唤她:“殿下。”
沈覃舟径直走着,她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谁料他又只是小心翼翼唤她,好像得了什么稀罕宝贝,总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来,瞅一瞅,看一看,好确定自己这宝贝是不是还在这儿,患得患失的厉害。
沈覃舟瞥了身旁人一眼,目光挪开,望着湖面勾唇:“想知道那么多人里,本宫为何独独选了你吗?”
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想。”见她挑眉,他郑重其事道,“公主心中自有丘壑,能选我自是权衡过利弊的,如此我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何必庸人自扰之。”
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沈覃舟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覃舟接着眨了眨眼,脸上的笑轻快又纯粹:“明日你就入翰林从修编做起,本宫绝不会用手中权力替你行丝毫便利,所有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等你什么时候做出点像样的成绩,本宫便会安排钦天监就近择婚期呈于御前的,在此之前还愿你莫步某人后尘。”
“殿下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天地间周藴的眼睛是黑漆漆的,可她却依旧能从中看出璀璨萤光。
沈覃舟挑眉细细打量起眼前略显局促的少年,亦未多言,只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拭目以待罢,不过在此之前本宫还得先带你去见些人。”
周藴目光炯炯看着她,轻声道:“殿下,我还想去拜见少师。”
沈覃舟蹙眉,有些意外:“你确定?”
周藴莞尔一笑,眼里散漫星辉:“我是他的学生,今日曲江宴,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敬杯酒的。”
“你若想本宫自没意见。”沈覃舟停下脚步,松开握着的手,语气随意又轻慢,“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刚好本宫跟他也有些未尽之事,当日在太和殿本宫瞧不清他的神色,如今有机会,自该携你拜会一番。”
三月七日。
浮胧阁阒静无音,轻风撩过庭内海棠,偶尔将粉白的花瓣送入殿内。
正是日头晾屋的时候,沈覃舟倚着窗半侧身子浸在明晃晃的日光里,手中是天青色的素盏,盏壁极薄,被日光照透。
周藴进殿他能轻易瞧见盏身上细碎的冰裂纹和残存的半盏茶水,也能瞧见那捏着茶盏的纤细手指,被白光浸的如同上等羊脂白玉般丰盈温润。
“春闱在即不好好在鸿文馆陪豫王念书,跑本宫这儿来做什么?”沈覃舟半眯着沾了暖阳的丹凤眼,漫不经心道。
“听豫王殿下说,殿下你打算在这批春闱进士中选驸马。”青葱如柳的俊朗少年,面庞也不甚被春风熏红,一双熠熠生辉的眼小心翼翼,里头藏着许多不予言表的东西,语气颤抖且坚定。
沈覃舟认得他,他是御史大夫周敢庶出的二儿子,名唤周藴,两年前被自己荐入宫中给阿湛做伴读,在世人眼中身份如此悬殊的两人关系便该止步于此,连她自己也未对他有过多的关注。
沈覃舟仰头将盏中茶水啜净,再将盏搁在案上,转过身子,斜眼睃他:“这跟你有关系吗?小郎君。”
“殿下,请恕臣僭越之罪,允臣以下犯上一回,臣亦想参选驸马。”周藴突然撩袍跪下,眼中波光粼粼,眼眸分外明亮。
日光透过窗映在沈覃舟秀丽的脸上,她眉眼惬意舒展着,像是偶然听见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显然她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这倒有趣,京中子弟可都视本宫如蛇蝎,避之不及,唯恐被本宫选中,你倒眼巴巴儿凑上来。”
面对她的不以为然,周藴始终不卑不亢:“殿下这件事我是认真的。”
听得此言,沈覃舟不禁打量起他,慢慢收敛笑靥,眉头微蹙:“本宫知道你在意自己出身,一门心思想出人头地,凭自己本事挣一份体面尊荣,证明给你父兄、姨娘看。”
“但你若是想借本宫的势,那便错了。本宫虽同你先生不和,但那日他在千秋宴上说的,却是事实,你若真做了驸马,于仕途而言确实弊大于利。”
“这条路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沈覃舟微笑着顺手将桌上茶盏摆齐,云淡风轻,“有志不在年少,好好跟着豫王,假以时日你定能封侯拜相、得偿所愿的。”
良久寂静,沈覃舟见他垂首不语,只觉自己那番肺腑之言彻底打消少年的心血来潮。
“今日本宫就权当你没来过,快回去罢。”
周藴却再次仰望她,只是这次犹有成竹在胸,他嗓音嘶哑,说的也是毫不相关的话:“陛下不顾群臣反对坚持重开科举,是为了厚积薄发提拔寒士官员,同以谢相为首的世族分庭抗礼。”
“耿侍郎的死,让殿下意识到在这个讲究门第出身的天下,培养一个白身入朝起步实在遥遥无期,但凡中间有人不顺眼,就可以像捏死蝼蚁般击垮一个出身寒门的下品官员。”
“同时殿下也不愿仰人鼻息,既然徐徐图之无果,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周藴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可眸里却像是点了星火,“所以殿下在千秋宴上提出想借殿试选驸马,就是要光明正大替豫王扶持势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偌大宫殿,少年伏在她的履前,笔直的脊梁缓缓弯曲,宛若献祭。
“本宫竟不知你的想象力丰富至此。”沈覃舟轻笑出声,语调平和,慢慢掀起眼皮看他,“可你今日这番话,先不论真假若让旁人晓得,本宫那尚不知名号身份的驸马,便要活不到洞房花烛那天了。”
沈覃舟眼神平静,无波无澜,可周身杀意汹涌不怒自威:“看样子,本宫是好心留你不得了。”
此话一出,殿角暗处便传出冷冽的出鞘声,她是一国公主,是魏帝的嫡长女,豫王的长姊,让一个区区二品官家不受宠的庶子消失,易如反掌。
此刻,在巍巍皇权前周藴显得是那样不自量力。
“殿下,你需要一把刀,一块能经受住千锤百炼和烈火淬炼的玄铁。”他却依旧长拜不起,无视沈覃舟的警告,用最谦卑的姿态,向高台上冷酷无情的上位者,表露决心。
“而我愿意,我自愿做殿下的脚下石、过河桥,哪怕粉身碎骨、恶贯满盈,也九死无悔。”
沈覃舟慢腾腾踱步至周藴身前,鲜艳的丹蔻在指尖犹如鲜血,她施力捏住他的下巴,缓缓挑起他稍显稚嫩的脸庞,少年的目光好像天罗地网,也像蛛丝黏连,缠着她,搂着她,从未有人敢这样不加掩饰地注视她,也无人敢这样不知死活冒犯她。
“告诉本宫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又想从本宫身上谋求什么?倘你敢有半句虚言,本宫就敢保证你走不出本宫这浮陇阁。”
“我要做大魏第一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把那些轻视我,鄙夷我出身的人通通踩在脚下,有道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要让我父亲看看他最厌弃的儿子是如何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位极人臣的!”
沈覃舟静静欣赏他面上神情,眼珠往下,睥睨着他,嘴角带着些许嘲讽:“你这小郎君口出狂言要做驸马,且还要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本事。”
“本宫要嫁便要嫁最好的,不是一甲你就麻溜收拾东西滚出鸿文馆。”
“谢公主。”
周藴依旧乖顺跪在地上,发髻之下露出他纤细的脖颈,好像心甘情愿引颈就戮的羔羊,也像是扑火的飞蛾,而沈覃舟就那样静静立着,居高临下,高高在上。
沈覃舟垂下眼捻着指尖几片海棠花瓣儿,他究竟是何时起的心思,藏在鸿文馆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竟将朝廷内外的一举一动看得这般透彻。
这样的人,假以时日,也许真能比肩谢徽止,甚至取而代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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