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敢双亲已故,府中只有一妻两妾,夫人姓柳,四旬出头,衣裳素净,笑容清淡,好似微风一样,不急不徐,另三个小孩儿衣着崭新得体,长幼不一,都是周藴的兄弟姊妹。
两府之间虽隔了半座上京城,可车辇才进东街,便远远见他携妻儿于此候驾,也难怪不想周藴尚主,可怜这么大把年纪上朝要跪皇帝老子,下朝回家还得跪。
“臣周敢,携阖府家眷请殿下安。”
“免礼。”
沈覃舟隔帘看外头乌泱泱一大群人,一眼便被其中一位锦衣俊秀的郎君吸引,只见这人一双瑞凤眼不见丝毫冷意,气度沉稳,隐隐带着些弱冠年华的濯濯青柳姿容。
周藴不动声色看沈覃舟,袖下指甲嵌进肉里,面上仍维系着徐徐笑意:“公主,那是臣的长兄,周令。”
沈覃舟打眼望去只觉两兄弟各肖其母,仅眉宇间有点周御史的味道,又想起周敢那刚正不阿的古板模样,万幸周藴没随他爹成个小古板。
新妇登门,若论常礼沈覃舟该向周藴的父母见礼奉茶,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消受得起长公主的礼,故而这见面礼便由侍女丹蔻代行。
周敢和柳氏端坐堂前双双悄无声息打量着身前低眉顺眼的丹蔻,随即笑呵呵双手接过茶盏浅呷一口,然后奉去一份厚礼,此时周敢笑得有多开心,心底就有多不满意这桩婚事,旁人眼红他家一时风光,也只他看到将来周家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的境遇,而这一切的祸患都源自于他的次子,夫人当初说得果然没错。
沈覃舟安然端坐微笑点头,旋即丹蔻便将给周家小辈的见面礼一一分发,是雕着各自属相的长命金锁,送于孩子总合时宜。
“谢二嫂嫂。”孩子们稚嫩的嗓音听得人心软软的,也让略显尴尬的气氛得以缓和。
晚膳是在周家用的,夫妻俩不打算留宿,于是在周家人再三挽留中上了车辇。
“你同周大人都聊完了?”午后她随柳夫人逛院子,父子三人都在书房。
周藴脸颊旁微露两个笑涡,两人相视一笑调侃道:“嗯,他还未接受我攀高枝儿的事实。”
“这话让你父亲听见,只怕要气得吐血,你父亲是御史,从不轻易开口,如今要被拖下水,唯恐晚节不保。”沈覃舟未料他会这般实诚,装模装样摇头叹息,实际上全是幸灾乐祸,“周大人担心的本宫也知道,从昨天开始周家也算站队了,本宫完婚,阿湛的终身大事也该提上议程了,届时势必重提立储之事。”
“豫王妃的人选,公主可想好了?”
沈覃舟掀眼看他:“萧尚书的嫡女萧如,你觉得如何?”
周藴沉吟片刻:“萧尚书和谢相关系匪浅。”
“可本宫不信他就甘心郁郁久居人下。”
魏国官员婚假长达九日,这九日周藴安心陪着沈覃舟关起门来过自己新婚燕尔的小日子。
沈覃舟喜歌舞宴饮,从前都是邬邺琰陪她热闹,自他走了,她也就不怎么去了,如今有人、有时间刚好把之前落下的都补上。
待到天好时,便领周藴泛舟湖上,看遍京郊的山光水色,若是侥幸钓到几尾鲜鱼,就带回去炖汤喝。
偶尔路过别居,她也不进去,只会遥遥指着那高高的院墙,骂这家主人脑子有病,至于周藴是否知晓别院主人是谁,沈覃舟不在乎,他也从不问。
夜里蜜里调油,年轻人心性躁动,她也乐意纵着他,床第间未有闲停的时候,也许这就是新婚夫妻的日常。
兴起时周藴也会替她作画,他少时孤僻,空闲时便总画些零碎物件打发时间,如今也算重拾昔年爱好,笔下的她总是妩媚多情,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大红喜字犹贴窗前,丹蔻自觉将手中螺黛递于驸马,随即携众人退出屋外,夫妻之间的事到底不便外人在场。
沈覃舟从镜中抬眼望他眼波流转,只差一对黛眉,桃花妆便成了,于是她眼中含笑微抬下颌,由着男人轻描眉形。
周藴容颜俊秀,不过在府中养了几日,身上便已透着些宜室宜家的意味。
沈覃舟心头那块只觉熨烫,又见他画得认真,于是坏心渐起,舌尖一点舔过唇瓣,自然沾了点花露胭脂的味道,然后装模做样细细咂了咂:“好甜,是玫瑰膏的滋味呢。”
“是么?”周藴轻笑着将另一边眉画完,盯着她水光盈盈的丹唇,贴得更近了些,“夫人,可否允我点尝尝?”
“驸马既开口,本宫便只好勉为其难舍些。”沈覃舟煞有其事将掌心口脂摊开送于周藴眼前。
周藴眼中映出她那点狡黠,只觉夫妻情浓:“我对瓶中物不感兴趣,只想尝尝夫人唇上那点红。”说着便探身将自己的唇覆上去,贴着那香甜柔软辗转舔舐她唇上的口脂,果然醉人心脾,顺势也将她那点逗弄心思吞没在唇舌之间。
“晤......”沈覃舟单手撑在妆台上,眼里露出些许笑意,轻轻掩上眼帘,化被动为主动,轻启唇瓣舌尖交缠,引领他沉溺在这玫瑰花香与茶香并存的吻中。
周藴却已隐隐被她教坏,缠绵中分出一点心神,见她鸦睫颤抖,桃花妆晕染成了酒晕妆,神色愈发得意,最后更是故意在她唇上轻轻一咬,惹得她几不可闻轻颤,这才心满意足,接着吮着被他咬过的地方温柔抚慰。
吻的时间不算长,沈覃舟推开两人距离,呼吸缓了缓才止住咻咻鼻音,撑着软绵绵的身子坐在凳上,脸上是得逞的笑。周藴也将身子微微往后撤了撤,见她双眼水汽朦胧,一张唇浅啡水润,又想起她唇上燕红此时已入了两人肚腹,更是有些欲罢不休。
“真想现在就入夜。”周藴声音带着喑哑,自觉拿起桌上的贝壳胭脂扣替她仔细抹唇,言语带笑一语双关,“夫人可还满意。”
沈覃舟任由他的手在自己唇上游离,轻哼一声:“凑合。”
十月三十一是昭荣公主携驸马归宁的日子,距离他们大婚已过九日了。
既已嫁为人妻,沈覃舟自然也学着梳起妇人发髻,脸上胭脂晕染似有两团浅浅羞云,不同以往的娇艳妆容,螺青广袖襦裙,挽上堕马鬓,斜插三支花鸟簪,整个人瞧着温婉又清丽。
两人进宫先到奉仙殿上香,然后携手去了谢皇后的坤宁宫,殿内皇后高坐堂前品茗,隔间一道细密珠帘随风摇曳。
清风徐徐,甘草守着茶炉听沸腾声,沈覃舟立在帘外,透过珠串能看见那人的衣裳、坐姿和模糊脸庞。不过短短一月光景,想来水患磨人,他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温润斯文如鹤似竹的模样,看着沉稳成熟阴鸷内敛了许多。
“竟真是巧,少师也在。”沈覃舟挑高眉尾,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兴致勃勃,“少师何时回的京?本宫怎一点消息都未收到?”
隔着一道珠帘,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上次见她这般素净还是相国寺她跟邬邺琰互诉衷情那次。
谢皇后微微一笑,低头呷了一口热茶:“是吾召他回来的,水患差不多也了了,那里闷潮,他的腿本就有旧疾,年轻时不重视些,老了有得好受。”
是了,谢徽妍入宫后就很少有人还记得她也曾在卢林修习医术,这么些年过去,若她当年没入宫,后位大概还是会落在谢氏手中,只不过世上少了个叫谢徽妍的皇后,多了位悬壶济世的女郎中。
前日上京也刚好下了场秋雨,沈覃舟默默错开目光,谢徽止一时冲动落下不可逆转的顽疾,以他这样骄傲的性子,想来肠子都要悔青了。
两人尚在新婚朝露夕花,眉眼间都是飞扬的欣欣向荣,真是一对天作之合,谢皇后目光游离在二人间,笑道:“看公主的气色想来对这桩婚事是极满意的。”
沈覃舟脸颊微红眉眼如春,笑得甜蜜,声音婉转娇媚:“驸马待我很好。”
再见周藴也是垂下头,面露羞涩,眉目如画,真是一对青春少艾的小夫妻。
谢皇后温柔地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落在珠帘上,扬声道:“公主眼光好,驸马长得俊俏性格也好,是会疼人的,陛下前几天还夸驸马差事办得好。”
周藴脸颊微微泛红,有些羞涩:“多谢娘娘赞誉。”
几人略微简单寒暄,沈覃舟便起身不欲久留:“皇后殿下时间差不多了,本宫就先带他去见父皇了。”
两人转身之际,帘后的谢徽止终于出声:“殿下留步。”
于是三人视线纷纷落在帘上,沈覃舟蹙眉侧过身子:“少师有何事?”
谢徽止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语调,摩挲着茶盏边缘,然后阖了阖眼:“也没什么,就是还未来得及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她展颜一笑,无所谓地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无妨。”
谢皇后慢悠悠沏了两杯茶,目送两人离去。
谢徽止扭头看窗外,快立冬了,知了的鸣叫还是让人不堪其苦,这么久没见,她甚至都没有撩动珠帘看他一眼,也没开口问他如今过得如何。
周藴背靠皇权是这批进士里势头最好的,赐婚圣旨也在拟了,周、萧两家明日上朝亦要请旨立太子,同时邬邺琰若成,豫王背后便又多了一大助力......
一切种种皆如她所愿,所以她再不用卖乖讨好,不用费心勾引,天真地以为可以摆脱他。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从前唤你回京,你都百般推脱,如今公主大婚你就不请自来,在我宫里坐这么久,只为了看她一面说几句话。”谢皇后眼风扫过谢徽止,也不知他这段时间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方才你也听到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你就歇了心思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罢。”
前朝未覆时,无论家中境遇如何,他都是云淡风轻成竹在胸,好比盎然生机的湖。
如今随着年岁渐长,她在深宫里眼见着他跟昭荣纠缠,不过一场大婚,他就好像受了挫,变得沉稳阴郁起来,再无往昔的神采。
谢徽止顿住指尖,淡声道:“长姊,她这么讨厌我,无非是认定明章皇后的死和谢家有关,再就是太子之争。”
“徽止,这是宫里。”
谢徽止掀开眼帘眸色清冷:“就算陛下在长姊宫里放了人,长姊又岂会不作为。”
“你呀你,既如此怎么就看不透,归根结底昭荣只是想从你身上谋好处,利用你替豫王铺路,若不是你点头她哪来的人送邬邺琰回西洲,寒士入朝不是你暗中授意更是断无可能,这些年也偶有几个升上中阶崭露头角,就连她的浮胧阁也是你让吾跟陛下说的,你陪她那些嫁妆,吾可都看了。”
“就是看透才由着她嫁人的,陪她那些嫁妆,也算全了这些年的情分。”谢徽止面容越来越冷,眼神越来越阴鸷,声音微有寒意,“可长姊大婚当日我眼看着她身着嫁衣就后悔了。”
谢皇后胸臆闷闷,注视着他俊逸面容蹙眉:“木已成舟,你放不下也得放。”她低叹一声,“她是公主,你是臣子,一尊一卑,这是君臣之道,”
谢徽止听着皇后这番君臣言论只觉可笑,平静开口:“长姊做了这么久的皇后,不知如今心里想的是谢氏还是沈家。”
谢徽妍面色也淡了几分,施施然开口:“你忘了吗?父亲早就把我当作礼物送给沈家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沈魏的皇后,沈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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