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诸事皆宜,那是钦天监最有资历的老头儿拍着胸脯跟沈铧保证的好日子。
上京城里风柔日暖,空气中飘荡着月桂的馥郁芳香,迎亲的队伍从卯迩巷的公主府到皇城里的浮胧阁,红妆何止十里,旁观的游人自发跟着队伍往前走,一路下来兜里揣了不少金叶子。
花钗连裳,青衣韈履,蹙金织凤纹纯衣,龙凤彩色璎珞裙,九钿九树翡翠圆匡冠,玉带蟒袍,种种规制已然逾距却无人敢置喙。
谢徽妍面向妆镜立在新娘子身后,青丝如瀑置于掌心,玉梳缓缓至梢尾:“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纯衣纁袡,有些沉重,镜里衬着沈覃舟一张脸,艳丽又端庄:“劳烦皇后了。”
谢皇后轻飘飘瞥了镜中人一眼:“吾虽不是你的生身母亲,可你是陛下的女儿,这是吾应当做的。”接着她悠悠叹了口气,“可惜徽止半月前去了江北赈灾,喝不到公主和驸马的喜酒了。”
沈覃舟低头凝视着手中却扇,冷哼:“江北水患,好端端一个太子少师自请去赈灾,他是存心躲本宫。”
谢皇后目光毒辣,默默看着她:“府里已经在着手安排徽止和芝湘的亲事了,婚期就定在明年春末。”
“挺好的,我嫁人,他娶妻,早就该这样了。”沈覃舟背对着她,身子微微僵硬,嘻嘻一笑,“父皇新得了位美人,听说跟皇后殿下还是同族,今日大婚她也派人送了礼,玛瑙掐丝金凤簪,出手这般阔气,想来父皇是极喜欢她的。”
谢皇后漫不经心道:“何止喜欢,如今人就住在翊坤宫,才进宫多少天,内务府已经在着手准备她的晋位礼了。”
沈覃舟抬眼打量镜中姿态雍容,端庄大度的年轻女人,唇角一丝讥笑:“皇后倒是看得开。”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父亲要送人进宫,陛下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吾是皇后统领六宫事宜,需要费心的事还有很多。”谢皇后话锋一转,淡声道,“不过公主放宽心,吾答应你的自然会办到。”
最后一支鎏金牡丹嵌珠钗簪上发髻,沈覃舟不再多言,起身扶着沉甸甸的衣袖,头上金玉作响,依次拜过帝后,独自去了奉仙殿。
邬邺琰,今朝我嫁,你又在何处呢?
却扇遮面,丹蔻过来搀扶着新娘子的手,引着往殿外走,跨出殿门的那刻,笙箫和鸣,声声震动耳膜。
两仪殿外,公卿伏地稽首,这是陛下赋予长公主的无上体面,命妇在前面引领升舆,三司开路,手持扫具或金银水桶,开道洒扫,有人唱着祝词说着吉祥话,禁军抬着数百抬嫁妆,珍珠绫罗头面的宫女骑马洒着各种寓意的花。
沈覃舟端坐在凤舆上,豫王骑马护送,皇后乘轿亲送,鲜衣怒马的新郎官,桃花眼笑得尤为灿烂,如今他已升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前途无量。
流苏簌簌,指尖抚上扇面,冰冷的护甲划过触手升温的扇柄,不知这人到底存了何种心思,远在千里之外,还大费周章托人送这柄花好月圆扇来。
是祝自己花好月圆,百年好合的意思吗?
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庆贺恭喜声延绵不绝,屋外接二连三响起腾空巨响,火树银花,如瀑似雨,沈覃舟手持却扇流光溢彩虽进不得她的眼,可万千光辉还是照在她的脸上。
“新郎官,不要再偷瞧新娘了,待拜过天地,把却扇诗作了,尽管大大方方地看。”人群中有人取笑他。
“诸位见笑了,殿下国色天香,周某实在情难自禁。”
焰火明艳,沈覃舟悄悄朝周藴眨眼,她被他这句含羞带怯的“殿下”逗乐,咯咯笑起来,眉眼生动。
却不知人群簇拥的背后,一双单薄的眼在卯迩巷一晃而过,停在巷尾的马车随之缓缓动起来,蹄声哒哒,踏着青石板上的残红而去。
红烛摇曳,沈覃舟坐在新房的百子千孙帐中听着外头喧嚣,津津有味剥着石榴吃,醉醺醺的新郎官不一会儿就被人搀进新房,围观起哄的人不敢擅入,只远远立在门外,丹蔻携宫娥笑着把人哄走。
片刻后一室俱静,周藴再抬眼已是清明,锦绣嫁衣映出一张娇艳如花的容颜,沈覃舟微微一笑,他便手足无措只好紧张地扯了扯喜袍。
一声“殿下”,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哪里还有方才拜天地的意气风发,拘谨的模样不像新郎官,反倒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你我洞房花烛夜,你傻站在哪儿,交杯酒不打算喝了?”沈覃舟看着他眼中闪闪动人的羞怯,那像他那日口口声声说的,只为了飞黄腾达,出人头地。
周藴颤巍巍扶起酒杯,交杯酒对饮下去,年轻男人的呼吸萦绕在沈覃舟面上,少年小心翼翼取一把金剪子剪下缕青丝,两股交织用红绳缚绑,放在鸳鸯戏水的荷包里,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意。
“夫人。”
十八岁的年纪,比自己还小一岁,血气方刚,语调动人,心思也动人。
周藴眼睛亮晶晶,身上是腾腾热气,他弯着腰,注视着她笑意缱绻的眼眸,轻轻将身体凑近她,于是她也顺势依偎在他怀中。
少年身上是清新薄荷香,清冽又透彻,其中夹杂一丝丝甜腻桂香,这样的味道她在旁人身上也闻过,只是那人用的是最昂贵珍惜的乌沉香,每一寸都透着士大夫的高雅奢靡,不像身边人更多的是蓬勃生机。
只有彻夜点过龙凤花烛才算是真正的夫妻,炙热的吻凌乱落在面靥上,男人想往内供,又不得章法,于是只好婉转乞求。
沈覃舟有些好笑揉了揉他的发,直到腰肢被抚平:“害羞了?”
“......有点。”周藴看她在自己身下仰望着自己,眉目含情,喉头微动,语气真挚又可怜,“姐姐......教教我。”
“傻子。”
沈覃舟低低地笑,翻身将他抵在身下,跨坐在他身上,看懵懂少年春情缱绻,俯身咬上他细薄的皮肉。
对比公主府的活色生香,京郊别院满室寂然。
喉头在剧烈滚动,谢徽止在黑暗中勾起唇角露出讥讽的笑,凉薄的眼里是无穷无尽的冷烬苦涩,伴随泪意涌上来的不只恨意。
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身体,在漆黑的夜里发出一声轻响,耸起的落寞肩骨像舔舐伤口的孤兽。
她想要周藴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想要豫王顺利册封继承大统,想要邬邺琰报仇雪恨即位西洲王,想要沈氏江山永固千秋万代,那自己便偏不让她如意。
以为放手不过痛些,原来眼看她另投他怀,竟是这般恨生入骨。
既然他不好过,那就谁也不要过了。
日上三竿,明晃晃的光影破窗而入,厚重的床帐将这一方天地遮得严实,鸦黑的翘睫和昏沉的眸,入目便是绚丽的暗红,身侧是周藴缓慢平静的呼吸,半夜觉察到她不习惯被搂着,他又舍不得放手,于是退而求其次乖乖挨着自己睡。
沈覃舟神情惬意,懒洋洋地窝在被褥里,身上残存着酸胀和高涨的余韵,周藴睡相也雅观,剑眉之下是高挺的鼻梁和丰盈的唇,沾着酒醉后的慵懒和酣畅后的满足。
夜里有模糊的碎片,红烛高涨,周藴炙热急促的吻,**坦荡的眼神,温润微凉的肌肤相贴,无论轻缓抚慰还是恣意索取主动权皆在自己手里,可偏偏越是这样她心里泛起的怜爱便愈发荡漾,也愈发想玩弄他,看他难耐哀求,听他讨好求欢,于是耳边至今仍回荡着那婉转动人的呢喃,以及情人间的切切低语。
不可说!
不可想!
沈覃舟摇了摇头,翻身兀自又睡过去了,可没过多久她就被闹醒了。
“嗯。”芙蓉帐暖,周藴一双桃花眼四处乱瞟,看着眼花缭乱又手足无措,最后红彤彤热烫烫的脸蹭着她圆润的肩头,耳朵尖儿都在滴血,“殿下,你醒了吗?”
沈覃舟睫毛不断抖动,昏昏沉沉睁开眼,那眼里也是睡意混沌,不知今夕何年,于是复又闭上眼。
“没。”
“骗人。”尖尖的虎牙轻轻叼着微凉的皮肉,毛绒绒的头颅拱在她的腮边耳鬓厮磨,撒娇控诉着她的敷衍,“你明明醒了!”
男人在这种事上天生的无师自通,何况两人一起过了个缠绵悱恻的新婚夜。
沈覃舟轻哼出声,语气懒懒哄他:“然后呢?”
“我想......”周藴有些害羞,凑在沈覃舟耳畔悄悄低语。
沈覃舟半嗔半无奈:“白日宣淫。”
“姐姐。”黏糊糊的,是索欢的语气。
沈覃舟脸上也满是红晕,玩心渐起,欲拒还迎,装模装样教训道:“年轻人节制些好。”
他胆子大了许多,直接覆在沈覃舟身上,深嗅着妻子身上的香,半阖着眼嘟嘟囔囔地撒娇:“姐姐,求你了,就一回,我保证。”
“多大人了,还这么爱撒娇。”沈覃舟没办法只得轻轻地笑,虽依旧闭着眼,还是慢慢伸出一双藕臂,缠住他,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事实上,她已然准备好了,这场燕好尤为酣畅,屋里的动静也闹得大了些,惹得屋外等着伺候的婢女个个羞红了脸,低着头。
歇过半刻钟,周藴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起身穿衣:“我去唤人来伺候。”
屋里只剩下沈覃舟一人,她眼神飘荡在虚空中,又盯着床帐半响,慢慢伸出一只手,准备洗漱。
掀开那扇垂在卧房内厅的珍珠帘,她正坐在妆镜前挑选口脂颜色,身上钗环俱无,尚未来得及施粉黛,才知原来淡妆浓抹下高不可攀的昭荣公主私下是出水芙蓉般的清丽。
茯苓在一侧伺候梳头,丹蔻捧着热水瞥见公主脖颈边的暧昧红痕抿嘴偷笑,沈覃舟轻轻扭开一只和田玉观,里头盛着御供的海棠胭脂膏,膏体宛若红玉,色泽莹润,芬芳扑鼻。
“见过驸马。”
沈覃舟听得身后动静在铜镜前抬头,慢腾腾睨了他一眼,而后用手沾了沾脂膏,对着镜子细点朱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好看吗?”沈覃舟抿了抿唇满意地看了看,扭身仰面看他,“你觉得这妆搭哪条裙裳最好看?”
“好看,这条怎么样?”周藴偏首从架上选了颜色最艳丽、布料最多的那条,惹得沈覃舟频频蹙眉。
“啧,丹蔻你说。”
丹蔻微微一笑:“公主莫开驸马玩笑了,他一个男儿郎,哪懂得这些女娘家的事情。”
沈覃舟翘着唇角:“谁让他傻乎乎在那站着,瞧了这么许久。”
“这是我第一次看殿下梳妆呢。”周藴静静立在她身后,在镜中观摩她的举动,只觉那水润艳丽的唇衬得她眉眼如画,娇艳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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