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调了不少考生家状，可看出什么东西了？”
“江州吴城的郭肖，兖州泰山郡丞安若之子安逸……还有中书舍人马阳的长子马秦这几位郎君都甚合女儿眼缘。”沈覃舟语调轻快越说越起劲。
沈铧看她这副兴致勃勃掰着手指如数家珍的模样，眉心不禁狠狠抽搐：“你看了这么久，就看了这个？”
沈覃舟却不以为意振振有词道：“父皇，我是你的女儿，论出身家世谁又比得上我，人品才学于我均不过锦上添花，如此儿不看容貌还能看些什么？”
“昭荣，婚姻是人生大事，你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沈铧面露不悦抬眼觑她。
见沈铧当了真，沈覃舟当即从善如流端正态度：“父皇恕罪，儿方才是在跟你玩笑呢，儿当然清楚驸马就一个自会精挑细选的。”说着她轻轻笑了笑扭过身，几许娇纵，“与其说这个，不如你提前同儿讲讲哪些人是选不得的。”
沈铧闻言沉吟片刻，神色颇为微妙：“除谢、王两氏子弟不可，其余皆可。”
沈覃舟听罢似笑非笑：“父皇何出此言，外头可都心照不宣，儿若嫁做谢家妇于皇室助益才是最大。”
沈铧眉头上挑饶有兴趣摆了摆手：“省省吧，你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所以再难，为父也不需要你为朝政耽误一生。”
“再说那谢家就是个虎狼窝，你若当真嫁过去，朕还得担心你被他们生吞活剥。”见她笑意渐浓，沈铧掀起眼皮无不打趣道，“当然你若想嫁也不是不行。”
“父皇你清楚的，即便我们如今是皇族，在那些所谓世家眼中依旧不过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小门小户，他们看不上儿，儿也未必就会高看他们。”沈覃舟昂着头，眸中多了冷然，面上是懒于掩饰的轻蔑和不屑。
此话一出，沈铧当即便愣住了，瞬间的错愕和涩然被更大的骄傲自豪取而代之：“不愧是我的女儿，有志气！为父心底也委实看透这群世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秉性。”
沈覃舟闻言深以为然，正是父女交心之际恰好会试结果也出来了。
“臣等奉旨主持本科京试，现已试毕。此次考生共近五千人，阅卷处甄选出进士三百四十二名，还请陛下过目。”萧故躬身将手中名册双手捧过头顶，面上喜形于色。
掌印太监冯央便接过名单呈与案前以供沈铧御览。
“萧尚书一来，倒让本宫想起件事。”一旁的沈覃舟眉眼弯弯，“豫王的伴读这次也参加了会试，其中有个叫谢苑的，尚书可有印象？”
萧故心头微诧，默默瞥了眼公主，忆起公主择婿在即，随即思索片刻：“此子才思敏捷，但年纪尚浅少些阅历，故而文章虽写得花团锦簇，实则少些筋骨，还需再多磨炼番。”
见公主难掩失望，萧故顿了顿又一脸欣赏称赞道：“倒是另一个伴读，性子看着温吞软绵，写出的文章却大气磅礴、立意高远。”
“这话有意思。”沈铧合上名册，他重视长子课业，自也顺带了解过这几个伴读，相较于其他两个一文一武出尽风头，御史家的次子便属实暗淡许多了，如今看来莫不是沧海遗珠。
一座上京城轻浮潋滟，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日子里，达官贵人、富商豪绅们流连往返的消遣所，就是南街大大小小争奇斗艳的勾栏瓦舍和歌舞乐坊。
天下学子齐聚上京，蟠楼的包厢大堂亦是夜夜爆满灯火长明，长袖善舞的坊主石娘这些日子更是赚得盆满钵满身价高涨，一跃成为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婆。
“呦，今儿是哪门子风把东家给吹来了。”人未至声先到，石娘语调甜腻，边说边摇着点翠琉璃扇，扭着水蛇腰款款而来。
美人靠上沈覃舟随手翻着本活色生香的春宫图：“听你这话是不欢迎我来？”
“冤枉呐，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石娘笑嘻嘻凑上前，装模作样指着屋内摆设，“我这店你可也有股，都是自家生意说什么两家话。”
沈覃舟斜眼溜她：“记得你收过批书，里面有没有严白的地方志？”
“这我可记不清，总之东西都在库房堆着。”说着石娘雪白的脸上划过恼意，忿忿道，“东家你说这帮人是不是脑子读傻了，兜里几个大子儿也不掂量清楚就跑我这儿来花天酒地，最后没钱结账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用身上那些零碎破烂抵押。那些破书在他们眼里是宝贝，可在老娘我这儿只会虫蛀鼠咬占地方。”
“真当是宝，就不会落到你手里。对了，抵押名单给我份，会试名次出来了，我倒要看看这般寒门贵子姓甚名谁。”
“名单自然是有，只是——东家我这儿也有一事相求。”石娘笑得谄媚又殷勤。
“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沈覃舟乜斜着她这幅做派，“喽，虽不是第一手，但也算热乎。”说着不忘叮嘱道，“收敛着些，别给我招惹是非。”
“知道了，东家，你便把心安稳揣在肚子里。”石娘兴冲冲接过名单便迫不及待拆开，“人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就让老娘也当回伯乐。”
“随你。”沈覃舟笑吟吟扭头吩咐丹蔻去库房找书。
“如今整个上京都传你要选驸马，你我相识虽不过三载，可若不是你便那有我石七娘今时今日的荣华，故今也想厚颜以朋友的名义为你备份像样的礼。”石娘悠悠叹了口气，看向沈覃舟的目光难得诚恳。
“这回可是你主动开口，邬邺琰不是走了嘛，他做的事银钱花销上定要舍得，别的我也帮不了他，你若真有心，就把我在你这儿所有分红拿去进奏院换做飞钱，存入沿途各大钱庄供他支取好了。”沈覃舟咧出几颗雪白贝齿，眯眼笑成弯月。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也只有邬邺琰能让你这般劳心劳力变着法的送人送钱了。”石娘撇了撇嘴眼珠一转，不禁酸言酸语，“老实说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感觉？”
“感觉？什么感觉？”沈覃舟一脸莫名其妙。
“少装傻充愣了，自然是男女之情啊！”石娘见她这样不由气急。
沈覃舟却慢悠悠呷了一口茶，茶味熟悉，味轻且甘甜，随即故作高深道：“谁说男女之间就一定是男女之情。”
石娘“啧”了一声，摇头：“嘴硬。”
鸟啼风落，马车行过长街，沈覃舟默默听着外头妙音娘子叫卖讨价之音。
邬邺琰走了有几天，若顺利算来现在该过永州地界了。
“殿下，金吾卫拿着陛下的搜查令将世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马车骤停，帘子刷一下被挑开，沈覃舟一脸肃色探身朝外望去，便见前方院落朱红大门上赫然贴着封条，府外院墙下隔五米便站一金吾卫，果然是跟当初耿家一般情形。
“罪名？”
“里通敌国……还有质子外逃。”丹蔻心知这两项罪名，随便哪个都是凌迟的大罪。
“荒唐！”
沈覃舟脸色有一瞬发白，其实她隐约也能猜到点名堂，只是不死心，不想那么快盖棺定论，于是狠狠嘘了一口浊气，冷声命人去将负责管事找来。
周除原躲在后院跟兄弟们玩骰子，正是运气不佳之际，恰来人禀告于是匆匆借故脱身，路上听人细说寻他的是位穿着气派谈吐文雅的女郎，当即震住心知这是悬在头顶多日的刀要落地了。
“微臣周除，参见公主。”
“本宫只怕担不起大人这一拜，周大人也不必紧张，找你不是来问罪的。”沈覃舟漫不经心摆弄着琉璃扇，忽然话锋一转，“只是这全上京都知本宫和邬邺琰私交甚密，他回西洲探病这事儿本宫和父皇都是晓得的，这中间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动了手脚给世子泼脏水，大人可知情？”
周除头垂得更低了，心内焦躁，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殿下见谅，下官奉旨办差，至于其它一概不知。”
“周大人倒是人精，难怪这些年深受父皇信任。”沈覃舟微微敛眉，支手揉揉额角，心头积压些许躁意难平，“你既有父皇的旨意，本宫不想为难你，所以你只需如实告诉本宫，是谁指控世子即可。”
沈覃舟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里早已心乱如麻，又见周除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心知软的不行，还得摆出公主的气势压上一压。
“周除，你告诉本宫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可你若不说，那就自己掂量清楚能不能承担得起得罪本宫的后果。”沈覃舟嗓音寒栗，像刀锋从冰面刮过。
“下官惶恐。”
周除顶着她寒针一样的目光，压迫俱人，心知自己得罪不起，只好硬着头皮祸水东引，“下官只记得领旨那日，陛下刚好在同谢少师手谈，至于其他真的一概不知。”
沈覃舟闻言笑意灿然命人改道谢府，实则沉沉磨着后槽牙，心中恨不得咬碎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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