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坊长只好问一名管事的坊使。
那坊使生着一头红发,高鼻深目,是个西域人。
因西域是不少名马和鹰隼的产地,常有驯师随马、禽进贡一并入周,故万生坊内不乏西域驯师。
“那九只鹤叫御马坊的薛洋带人领走了。”红发坊使对齐坊长说。
齐坊长听完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什么?御马坊?那批鹤明明是我禽坊申购,关御马坊什么事?而且当初史总管和刘坊长均知晓此事,不可能出这种错漏。你是怎么办事的?为何草率放给他坊?”
红发坊使遭到训斥也吓得不轻,心虚道:“可薛洋薛坊使手上有内务府廖公公的令牌,小人不敢违拗,便放给了他们。”
齐坊长听罢浓眉紧皱,要知道御马坊的刘坊长是他多年老友,那老小子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断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拆他的台。
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思及此,他朝花半夏使了个眼色:“走,随老夫去内务府问个明白。”
于是二人急火火来到内务府,齐坊长甚至等不及通报完,便带着花半夏径直闯入廖公公衙内。
“敢问廖公公,太后寿诞所用的仙鹤本是我禽坊所订,内务府却叫御马坊的人领走,是何用意?”他劈头盖脸朗声质问。
廖公公原本正在品茶,闻言徐徐放下建盏,踱步到齐坊长跟前,不紧不慢道:“齐坊长稍安勿躁,此番内务府有意联合万生坊共同献上一份大礼。事起仓促,想必你们史总管还未来得及告知禽坊?”
他说着在齐坊长肩头拍了拍,“大伙都是了让太后她老人家高兴,齐坊长又何必囿于门户之见?”
齐坊长直听得老脸青一阵白一阵,山羊胡子都翘起来了。
廖公公又想起什么,说道,“此外,我们的驯师也是从各坊优中选优,总之各方面都比禽坊单独承办规格更高,也更体面。相信太后她老人家看了定会满意,齐坊长说呢?”
他还能说什么?再坚持抢鹤便是不顾大局,何况此事他也没资格有异议,只不过——
“圣人有旨要禽坊出一份寿礼,此时被横刀夺鹤,若误了圣旨,老夫唯恐天子降罪,到时侯内务府恐也脱不了干系。”
廖公公闻言眯了眯眼,“哎”一声道:“咱家又没拦着你们,禽坊的贺礼照例再出便是。”
意思很明显,禽坊的贺礼与旁人无关,出了事自然是你们自己担着。
齐坊长听罢又急又气,无奈人在屋檐下,只得咬牙忍下:“好,既是上头的决定,齐某无话可说。” 言罢气乎乎带着花半夏返回禽坊。
这下不只仙鹤被抢,连原本的贺寿计划也一并泡了汤。
路上,齐坊长和花半夏一老一少均沉着脸一言未发。
回到禽坊衙门,齐坊长忍不住连摔了两盏茶,破口大骂:“王八羔子欺人太甚!只剩下一旬多,还要按旨拿出像样的贺礼,叫我们禽坊怎么办?”
花半夏当然也咽不下这口气,她还指望靠这次贺寿出头,不料计划遭到破坏,而更可气的是这次又是薛洋那个混蛋。
她左思右想,脑中转着满园子的鸟雀珍禽,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坊长,属下有个主意。”
*
转眼到了太后寿诞。寿宴在康宁宫前的御花园中举办。
这个时节,御花园内已是花木葱茏,群芳斗艳。
元熙帝特命御厨蒸制了半人高的巨大寿桃,寿桃表面涂粉着翠,精细逼真。
席间美酒佳酿,各色珍馐令人目不暇给。
出席寿宴的主要是王子皇孙,皇亲国戚,皇后嫔妃,自然也少不了元熙帝本人。
宴间气氛一派祥和,其乐融融,
太后原本还挺开心,不多时却想起了什么,放眼席间似在寻找什么人,片刻后轻叹一声,神色郁郁地收回眼神。
元熙帝知道母后的心思,生怕她又伤感,看见皇亲国戚们贺寿完毕,众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他立时抬手示意内务府和五坊开始献礼。
首先出场的自然是薛洋。他指挥群鹤列队行礼,在席间大出风头。
表演临近结束,排头的两只鹤甚至还用长喙拉出了一道红绸,上书:鹤寿千岁
太后看得有滋有味,元熙帝见状赏赐了相关人等。
其后又有别坊敬献的白鹿和宝象,虽说都是稀罕物,但太后老人家什么世面没见过,放眼这皇宫之中,不过都与往年大同小异。
轮到禽坊献礼时,花半夏将竹哨放入口中,随着一阵清脆婉转的哨音划破天际,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碧空中数百只五彩斑斓、不知名目的鸟雀列队从万生坊方向徐徐飞来。
忽然有这么多鸟雀凑在一处,这景象倒是有趣。
但是等这批鸟雀飞近,细看之下却无非是些黄雀、翠鸟、鹦鹉之属。
原本仰头讶然望着空中的嫔妃们见状,有些便开始窃窃私语:“这些鸟的色泽固然明艳,就是品种嘛……未免寻常了些。”
“没错,个头儿也都不大。”
“毕竟是太后的寿礼,还是该再隆重一些。”
距元熙帝不远处,廖公公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冷着脸撇了撇嘴,对站在一旁的齐坊长语气讥嘲道:“咱家还道禽坊拿出了什么大礼呢,原来不过是一群寻常鸟雀。对了,此番拨给禽坊的贺寿款也不少吧?齐坊长可别告诉咱家,那些钱全都花在了这批鸟儿身上。”
在他二人下手位置,薛洋听见廖公公如此说也不屑地冷嗤一声。
“当然不是。”齐坊长知道他们说话元熙帝能听见,于是故意拔高音量说道,“禽坊为太后寿诞,原本特意采购了一批上好的仙鹤。至于那批鹤的去向,廖公公难道不知?”
二人一番龃龉间,元熙帝始终面无表情,太后也只是望着群鸟含笑不语。
齐坊长话音才落,忽又听闻数声婉转哨音。
随着这哨声,原本还有些杂乱的群鸟陡然变幻队形,眨眼间按照毛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重新排列,远观之犹如一道霓虹,刹那间惊艳了众人。
众嫔妃以及王子皇孙、外戚宾客们无不惊讶称叹。
廖公公看着天空中群鸟的景象不禁一呆,刚想反驳齐坊长的话,转眼间竟忘了词。
薛洋原本轻蔑的表情也渐渐僵硬。
前方的空场上,花半夏略一扬手,口中哨音更加清越。
群鸟受她指挥,齐齐朝太后飞去,将老人家围在核心,缓缓地绕飞起来。
这副天降祥瑞般的景象,直令在场所有人叹为观止。
众宾客议论纷纷,不时向花半夏投去惊讶、赞许的目光。
而作为寿星的太后本人,更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惊喜地望着团团环绕着自己的飞鸟。
太后身旁,元熙帝看见母亲如此,亦是颔首而笑。
最后群鸟频频扇动着翅膀凌空排出了一个巨大的“寿”字,将众人的惊讶推向顶点。
再看太后,更是连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如此一番对比,倒衬得适才薛洋的群鹤祝寿平平无奇了。
此时廖公公的脸色已经彻底僵硬,被冷落在旁的薛洋更是一脸黑气,垂在身侧的两手暗暗捏紧成拳。
献礼结束,随着花半夏有节奏的击掌,群鸟依依不舍般缓缓地盘旋飞离。
最后作为驯师的花半夏跪在太后跟前,语音清越道:“禽坊敬献‘百鸟朝凤’贺寿太后,愿太后福寿无量。”
太后闻言,对这个相貌平平的清瘦小儿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温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禽坊驯师夏荔。”
太后含笑点头:“训练这些鸟雀花了不少心思吧?为哀家的寿诞,真是辛苦你了。”
花半夏趁机恭维:“为太后贺寿乃小人之福,且鸟雀最通灵性,想必是上天感应到太后富泽绵长,故特借鸟雀传布祥瑞,小人此番驯导竟丝毫不费力气。”
一语哄得太后舒眉展颜。
元熙帝观之亦大悦,扭头吩咐掌事太监:“禽坊、刘坊长及夏荔本人均有重赏。”
言罢又含笑对花半夏道:“孤记得你。”
花半夏闻言吓了一跳,心想自己入宫以来处处小心谨慎,应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可圣人从未见过她,为何会这样说?
难道是自己哪里不小心暴露了?
念及此不由心下一横——实在不行纵使时机不对,也要将父亲的冤情说清楚。
怎料元熙帝接着说道,“听闻上次二皇子的斗鸡生病便是你医好的。”
花半夏听见这句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因为此事。
“圣人过奖,为天家效力本就是小人分内之责。”她连忙趁机表忠心。
帝点头,若有所思地问掌事太监:“对了,万生坊副总管一职是否还空着?”
那太监说是,元熙帝于是说道:“禽坊齐敬泽恭谨敬敏,兴治有方,即日起擢万生坊副总管。”
待齐坊长谢恩之后,又道,“禽坊夏荔驯术精湛,对天家忠心可鉴,擢禽坊坊长。”
*
两日后,花半夏领着坊使小关前去内务府领赏。
因禽坊在太后寿诞上的表现,圣人事后赏赐下来不少东西:包含春夏衣物、纳凉用的席子、蒲扇,还有一大包沉甸甸的金银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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