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人类和海盗之间的和平,因为利益问题而荡然无存。人们都说当初是海盗大帝珂弦拉穆为了海洋珍宝而与人类兵刃相见,背叛海盗一族。于是国王只好命令上将魔肯前往应战,最终将珂弦拉穆斩于刀下。
为了惩罚海盗,也为了防止海盗后裔再次壮大,国王下令绞杀当年所有参与战争的海盗,其余人被囚禁在大洋彼岸的威利小岛上。
岛上的生活远离尘嚣是非,这些人的日常活动就在织鱼网、吃饭、睡觉之间循环往复。任何兵器都被没收,也不允许他们拥有船只,还改名为黑旗人,默许岛上的其他犯人,歧视、欺负、奴役他们。
今天,轮到洛芙璇去交付织好的渔网。
“喂,黑旗人,今天的渔网织的很一般啊。”
海边小屋里,检查渔网的女人,带着一身大海的咸湿气味,站在洛芙璇面前,只用食指和拇指,挑剔地翻着渔网。洛芙璇高高举着完好无损的渔网,低着头,一脸平静:“我们会再努力织好一点的。”
女人冷哼了一声,拿过渔网,用手指点了点洛芙璇的额头,言辞讥讽:“二十年了,你们的渔网就跟你的身高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话音刚落,屋子里其他人都笑了起来,洛芙璇也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起码这群人开心了,那今天就不会被克扣饭菜了。
“小矮个,你父亲那么高大,可是你都二十岁了,怎么长得还没我的狗高呢?”另外一个瞎眼的老头,拿他的拐棍戳了戳洛芙璇,笑得猖狂。
洛芙璇见大家都笑得差不多了,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身后恶毒的注视。这些流程,她从小就经历着,已经很熟稔了。
出门不远,洛芙璇就遇到了卡萝,是曾经跟随父亲出海的女海员。她正提着一桶螃蟹,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洛芙璇想了想,她应该是要赶着回去做饭吧。卡萝家的两个孩子——蓓姬和裕香,都是顶顶的能吃呢。只是这桶螃蟹似乎真的太沉了,只见卡萝娇小的身躯艰难地移动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沙滩上的脚印也一浅一深。
洛芙璇见状走上前,帮她一起提桶。
卡萝看见来人是洛芙璇,开心笑道:“洛芙璇,下个月生日来我家吧!今晚去我家,蓓姬和裕香都会等你的。”
是,下个月是她的生日。可是,海盗的女儿,没有资格过生日。
感动于这莫大的善意,洛芙璇险些落泪。她只好拼命点着头,内心有难掩的喜悦。
告别了卡萝,洛芙璇来到了海边。在海边抱膝而坐,她呆呆地望着大海。
从记事起,自己就被告知,父亲是个海盗,还是海盗大帝——珂弦拉穆。这听着很尊贵,很辉煌?其实不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身份的加持,或许她还不会得到那么多羞辱。国王杀了所有亲近父亲的海盗,却唯独留下她们母女,为的就是给世人一个警醒。虽然母亲已经很努力地保护着洛芙璇,可是毫无疑问,流着珂弦拉穆的血液,就是原罪。
她是厌恶、憎恨父亲的,这个男人,在她出生前就死了,不曾给过她一天父爱,却让母亲和她被人欺负到现在。更甚,还有生命危险。她永远不能忘记,十岁那年,家里“突然”着火。她跪在众人面前,乞求着他们救救被困在家里的母亲。
那一夜,母亲的呼救声撕心裂肺,她跪在外面,心如刀割。可是,没人出手。最后还是靠着突如其来的暴雨,才熄灭了这一场**天灾。
从那时起,她就告诉自己,不要做海盗,要跟海盗划清界限。
但同时,她又是崇拜父亲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洛芙璇发现,自己对大海,有强烈的向往。在听到母亲讲起那些关于父亲征战海洋的往事时,她也会激动得为父亲鼓掌。
母亲常说,父亲是一个英雄。当然,除却海盗身份,他的确是一个英雄。
可是,她是黑旗,黑旗人,不是海盗啊!
所幸,其他的海盗族人,还会给她一丝温暖。就算大家都因为父亲的缘故而刻意疏离她和母亲,也并未欺负她们。
小小的洛芙璇,重重得叹了一口气。
“嘿,小姑娘,你认识八尺琼夫人吗?”一个轻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芙璇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她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低着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洛芙璇赶忙站起来,离他几米远。
仔细看去,男人瘦瘦高高,头上绑着紫色头巾,面部轮廓流畅完美,皮肤如白瓷般泛着冷感的白。五官立体,眼角的朱砂痣,异常鲜艳灼眼。但他的笑容是暖的,大而灿烂,像阳光照在身上那样舒适。白衬衫套一件黑色夹克,蹬着一双马靴,腰间别一把枪,还挂着一个坠子,整个人看起来轻简而利落。
这是一个陌生的来客。
“小宝贝,你认识八尺琼夫人吗?”男人再一次礼貌发问。
洛芙璇摇摇头,“不,我不认识。不过,你是谁?”
男人如恍然大悟一般,取下帽子做了一个绅士礼,礼貌道:“我叫利文斯,是一个,海盗。”
最敏感的神经被挑动,洛芙璇抿了抿唇,迅速站起身垂下的双手紧紧握拳,但脸上还是维持着淡然的神色,“你快走吧,这里很危险。”
利文斯和善地笑了笑,后撤一步蹲下,“我十年前就来过,那时候比现在还危险呢。”
洛芙璇的脸色变得阴郁,她走近了些,与利文斯平视。
“怎么了?”
“我是一个侏儒,从出生就在岛上,下个月我就二十了。”
“哦~”,利文斯的嘴巴撅成一个“o”型,不可思议:“难怪呢,一个三岁小孩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多愁善感呢?”
“所以你在说谎,你究竟是谁,来这里又想干什么?”
面对洛芙璇的质问,利文斯低头一笑,空闲的右手在海滩上轻轻画圈。
“我叫利文斯,这一点,你毋庸置疑。”
“那行,”洛芙璇又走近了一些,一把抓住利文斯的领口,狠厉道:“你听好,这里没有海盗,只有黑旗!你要发疯就自己去,别到处招摇,害死我们。”
利文斯看着眼前小人发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抱起洛芙璇,挠了挠她的下巴:“洛芙璇,你还是这么可爱,随便逗一逗就生气了。”
后背的冷汗倏然冒出,洛芙璇震惊地看着利文斯,“你知道我叫洛芙璇?”
“是啊,”利文斯亲昵地摸着她的头,神色柔和:“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名字,他在等你长大。”
长大……海盗……父亲……
“不!你放我下来!我不是海盗!”
洛芙璇发疯般捶着利文斯,她慌了,她真的慌了。
别看洛芙璇人小,但拳拳到肉,倒也是挺疼的。利文斯被打的晕头转向,只好把她放下。揉着脸后退了好几步。
“我警告你!这里没有八尺琼夫人,也没有海盗,我也没有父亲,你赶紧滚出威利小岛!”
利文斯的脸色有了一点肃穆,他看着洛芙璇,突然有点难过。
他的女儿,不该是这样的。
“洛芙璇,你在干什么?”一个挽着发髻,围着围裙,面容沧桑的女人,匆匆赶来。
利文斯的目光在触及女人的那一刻,突然肃穆了起来。他朝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恭敬无比。
女人稍稍点头,看向洛芙璇,语气有些责备:“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
“母亲,这个人是个疯子。”洛芙璇毫不客气说道。
女人看了一眼利文斯,轻轻叹气,在洛芙璇面前蹲下,说道:“利文斯不是坏人。”
“不是的!”
洛芙璇很诧异于母亲的态度,她拉住母亲的手,急忙解释:“他说他是海盗,还要找什么八尺夫人……”
“八尺琼夫人。”利文斯适时地提醒。
洛芙璇恨恨地看了利文斯一眼,“我管你是什么夫人,反正母亲,我们绝对不要跟这个人有任何往来!”
“那恐怕不行。”利文斯撇撇嘴。
“洛芙璇,洛芙璇,你听我说,”母亲极力安抚着洛芙璇,粗糙但温暖的双手捧住她的脸庞:“相信我,他不会害我们的,不会的。而且,我希望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要敌视他。”
洛芙璇仿佛听到了什么疯话一样,震惊地看着母亲:“母亲,他还要跟我们一起住?那看守的人,怎么会让他住进来?还有其他人呢?”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听话就好。”母亲的态度坚决,不容置喙。
海水一阵阵拍在沙滩上,浸透着洛芙璇小小的脚丫,也把她的心,浸的冰凉。
洛芙璇扬起脸庞,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死死盯着母亲:“母亲,他会害死我们的。那些人有多恨海盗,多恨父亲,你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暗害,你忘了吗?”
母亲不欲多言,起身后背对着洛芙璇,平静道:“回家去,蓓姬和裕香在等你。”
母女之间,沉默了许久。
最后还是洛芙璇先低下了头,难过无比:“好,我回家,母亲也早点回家。”
“嗯。”
看着小小的人儿走远,利文斯抿了抿嘴,有些犹疑:“或许,我和她,不必这么着急相见。”
“那你想什么时候见?等我死了?”
“呃,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利文斯无奈地耸耸肩。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天边云海翻涌,不时闪过几道赤色闪电。
母亲面向大海而立,海风吹起她鬓边的白发,消瘦的背影透露出几分坚毅。
利文斯和母亲并肩而立,语气忽然变得认真:“你的力量无法庇护我太久,他很快就会发现我在小岛上。”
“我知道,但还要再等一等。”
“万一到时候他直接在这里杀了我呢?”
母亲嗤笑了一下,“比起杀你,他对我们母女二人,才是真的没有耐心了。”说着,她伸手拨弄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
华发丛生,利文斯总觉得哪里不对,记忆里,那个人曾经说过她容颜永驻。
母亲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深深注视着利文斯。“所以,你必须帮我,帮我和珂弦拉穆唯一的孩子。”
“舍尽一切,一定要把洛芙璇送到诸神群岛。”
“我拒绝!”
利文斯没有丝毫犹豫便开口拒绝,他后撤了几步,尽力语调轻快:“诸神群岛,海神都不一定找得到的地方你让我去?更何况,你们的孩子,我可不负责。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一点都不想面对海神。”
此刻利文斯似乎神色轻快,但是他心里却是十分纠结。他被海神囚禁了二十年,好不容易逃出来,屁股都没捂热,就收到这位夫人的召唤。一路躲避着追捕来到这里,却被告知要独自保护洛芙璇。他没能力,也没勇气。
母亲摇摇头,“你逃不掉的,从你在二十年前那场大灾难之中活下来的时候,你就逃不掉了。”
“为什么选我?”
“因为我没有选择,”母亲笑的悲怆,眼底是翻涌奔腾的大海,“从我和洛芙璇被带到岛上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等你。我已经逃不出去了,所以请你,请你一定要带走洛芙璇。”
利文斯皱眉,眼神投向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浪花翻涌之间,腥咸的海风将他那段身处于不见天日的海牢的记忆,带到了眼前。那真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珂弦拉穆死后,他作为海洋公敌之友,被海神囚禁在海底二十年,日日受海妖的鞭刑。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死掉,或者说,他在等着自己死掉。
可是,他没有死。他曾经以为这是海神对他的惩罚,但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无名的诅咒。
“我是逃了出来,却也永远失去了自由。”利文斯面上有轻微的抽搐,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我不知道这个诅咒从何而来,但我知道,要解除这个诅咒,需要你的女儿。”
母亲点点头,“可是杀了我的女儿,你就永远解不开了。”
利文斯脸色一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母亲的声音里有难掩的悲伤,“可是我相信我的丈夫,不会背叛海盗军团。你我作为那场灾祸的幸存者,我希望你能跟我站在一起。就算看在,他当年救了你的份上。”
二人只见有长久的沉默。
利文斯单膝跪下,受命于此,谦卑诚恳。
“是,尊贵的八尺琼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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