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延凉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轻轻地肯定了德怀特:“好!”随后德怀特回他一个满意的神情。
至少不用睁眼就是那片不详的天,莫莱和德怀特在这里睡得比前两天更香,延凉守夜,他一个人在小白房上面,靠着那扇窗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发呆,以至于时胤上来了都没发现。
“喂,看什么呢?”时胤走到他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窗,也看了一眼外面,可外面只有那片玉米地。
延凉回过神,笑着说:“啧,我在看这个简直毫无真实感的地方。”
“哦?”时胤淡淡地回答,“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感觉呢,淡定得跟来过这儿一样。”
延凉还是笑:“五年了,每天随机到这张地图无数次,这不跟来过一样吗?”
时胤看着远处,这确实是记忆里最熟悉的样子,这张地图,已经来过无数次了。
见他不说话,延凉侧头去看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搂住他的腰,低声问他:“宝贝儿,你在想什么?”
时胤冷漠道:“没什么。”说着去扒开延凉的手,但延凉完全不为所动。
时胤更冷漠了:“我劝你最好还是把手放下来。”
“如果我说不呢?”延凉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如果说不,能怎么样呢?时胤最终将捏紧的拳头又放开,平视前方,浅浅淡淡地说:“老延,我俩不合适。”
延凉还是搂着他,饶有兴致:“但你喜欢我。”
“你误会了,”时胤觉得自己可能是又要把无数次和延凉说过的理由再说一遍了,“我喜欢一个人呆着,也真的没有需要谁,我不关心别人,也希望任何人都不要关注我。你知道,我很容易让人不喜欢,你只是……对我很好,所以我认为你是很特别的那个人,但并不是喜欢你。”
“那莫莱和德怀特呢?我们即将一起在这个地方互相依靠经历生死的队友,还有你的家人,你的爸爸妈妈和妹妹,你的朋友,像付立武,你都不关心?”延凉问。
时胤回答得相当干脆:“任何人都与我无关,包括我自己。我怕死,但如果只能死在这里,那就这样也……”
时胤说着,但他没来得及说完,延凉突然把他拉过去抱在了怀里。
“不要这么想,”延凉沉声说,“拜托,不要这么想,没有人会死。”
时胤将头埋进延凉的脖子里,缓慢呼吸着,声音有些闷:“老延,我自己都与自己无关,但我还是在乎你,我是真的怕这个地方,怕万一遇到屠夫,也怕你出事,最怕你出事。”
“嘘,我知道。”延凉柔声说。他太清楚时胤是怎么回事了。
这如同他的“不祥预感”一样,似乎就是一种诅咒,诅咒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充满无解的恶意,包括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并不亏待他,却也不待他好,只是冷漠而已,这是他人生中学到的第一个情绪。
延凉抱他,如所有曾经他难过的时刻一样,轻轻拥着,轻轻说着:“不要轻易想象死亡,没人会告诉你死后是怎样的世界,放下过去,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
时胤:“那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延凉想了想:“善良、温柔、完全不冷漠、有爱心、有上进心、对生活充满希望。”
时胤非常冰冷地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认识哪个人具有以上这些特点?交代清楚,不杀。”
然后延凉笑出来,他轻声呢喃说:“我爱你,时胤,我爱你。”
时胤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奇怪地问:“我记得你刚来我家那会儿还不是这样的,你当时精神问题很严重我听说,而且那个时候你根本不理我的,我房间分你一半,妈的,实在受不了一个房间两个人打死不说话,主动找你聊天,什么好的都给你,你完全不鸟我,还要我倒贴?”
延凉想着想着都想笑,他解释到:“我发誓我要是知道我后来这么喜欢你,当时打死我也不会对你冷漠的。不过真的很抱歉,那段时间我父母刚去世,我只想自杀,所以我差点死了,也所以我又活了。”
这么解释几乎没有错,但依然很多细节延凉并没有告诉时胤,比如那次车祸其实就是他的自杀行为,劫后余生的世界导致了现在的他。
“死过一次的人告诉你,宝贝儿,我还是那句话,排斥别人从来都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你有很多想做的事,你有想成为的人,但都不是你现在正在做的。”
时胤挣脱他:“行了,我不想听你讲这些大道理,每次都是这一套。说正事,我现在只关心我们为什么会到游戏里来,以及我们能不能从这个破烂游戏里回到原来的世界。”并且很大程度的,他回去之后会卸载这个游戏,从此以后只要有死人的游戏他都绝对不玩。
延凉背着双手,似笑非笑:“我觉得我无所谓,哪里活着都一样,只是这里有危险,我不想让你处于危险中,所以我想找到出去的办法。”
时胤瞥了他一眼,嘲讽道:“你这思维真是异于常人。”
延凉笑:“彼此彼此。”
时胤用手撑起身体坐在了窗口处,往外面看了一下,平缓地说:“那你真的觉得我们能逃出去吗?按照游戏的规则。”
按照游戏的规则他们是永远逃不出去的。虽然每一局都是一个屠夫四个逃生者,逃生者修好五台发电机从逃生大门逃出生天,然后又回到大门外的篝火处,紧接着又进入这一片死亡地带,无数次的逃生和进入,如此循环,逃出去是暂时的,死亡才是永恒的——这才是《黎明杀机》的规则。
延凉想了很久,最后摇头:“我不知道,我说过了,对于我来说,在哪里活着都是活着,你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
时胤翻了个白眼:“我真的是受够你这种猝不及防的表白了。好吧,假设我们找到逃生大门逃出去,按照游戏规则,然后发现门外连接的是另一张游戏地图呢?”
延凉想了想:“那就一直继续呗,不然呢?但其实逃生大门外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玩游戏的时候从来没看到过,也没有想过。”
一旦界面显示“逃出生天”,玩家只会选择“继续游戏”,开始下一把,单纯体验着游戏的快感,却并没有人真正想过大门外具体是什么样的世界,以至于真实地到了这个世界,成了这个世界的一员时才显得如此手足无措,那么那些游戏地图以外又是怎样的世界?
时胤懒得想了,他从窗口跳下来:“算了,想来想去,不如自己去看看,搞不清楚原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等逃出去之后再说吧,再在这里待下去我要疯了。”
延凉点头:“好。”
这应该是个凉夜,积攒了好几天的炎热倾盆而下,淋湿整个夜晚,就像狂欢夜的那天晚上一样。
但那天晚上却感觉越来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时胤从窗口望着外面那一片黄黑色玉米地,就像在几亿光年外的某个星球上,静默地看着地球,却再也看不到任何。
延凉让时胤下去睡,他还要守夜。
“有响动立刻叫我。”时胤警告他。
延凉微微弯腰,像无比绅士的仆从:“是。”
时胤白了他一眼。
延凉只是笑:“晚安,梦里有我。”
时胤下去了,他烦躁地坐在草垛上,仰头望着地下室的天花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什么无色无味的气体在啃食人的心智,虽然才被丢到这里几天时间,却觉得整颗心异常的沉重,从来没有哪一刻是坚信着,他们一定、绝对能逃出去的,尽管延凉一如往常不慌不忙的态度在滋润着心里最后的角落。
在游戏里小白房算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点,所以现在看上去除了出不去以外,没有什么别的危险。四个人真就按照德怀特说的那样,他每天醒来去找玉米,莫莱以女生身份会要求德怀特再跟她一起去打水回来储存,延凉则和时胤在附近寻找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今天这个线路应该更靠近大门,我猜的。”时胤说,他望着前面,不耐烦的情绪越来越明显,这两天都没有什么新发现,只证明了周围确实和游戏里一样而已。
游戏地图的边缘是四面围堵的墙,而小白房距离边缘已经不远了,一直按照某棵玉米秆走直线找这么几天主要是担心迷路。
“按照比例,这里就是大门,如果今天能找到大门,就先试试能不能直接卸下来。”延凉说。
时胤认同:“嗯。”
莫莱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往前看,忧心忡忡地问:“今天真的可以逃出去了吗?”这已经是她第N次问这句话了,她不想再在这里了,渴望逃离的心越来越强烈。
“不知道。”时胤还是这样回答。
莫莱顿时很失望:“好吧……我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里了,我做梦都是回家。”
“谁不是呢?”德怀特在她身后嘲讽,遭到莫莱狠狠地瞪了一眼。
德怀特很无所谓地耸肩:“我说的是实话啊。”
好吧,是实话。莫莱没搭理他,她急切地告诉时胤:“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一定要快点回来告诉我们!”
时胤:“嗯。”
两个人一走远,德怀特就凑了上去跟莫莱说话:“你觉不觉得,他俩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啊?”莫莱很疑惑,“你在说什么?”
于是德怀特说出了这个他这几天一直的想法:“你不觉得吗?他们知道这里叫寒风农场,好像还知道很多事,可都没有告诉我们,你不怕他们找到离开的方法然后自己跑了吗?”
闻言,莫莱觉得很不可置信,她摇摇头,认真说到:“我感觉他们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觉得,像你说的,我们有缘在这种地方遇到了,该齐心协力,虽然我们确实认识不久,但目标是一样的,而且四个人肯定比两个人好,我们这个小团体刚成型不久,不要搞这种阴谋论,如果他们不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德怀特咋舌,他偏过头小声说:“女人还真是单细胞生物啊。我知道人多更好,这也不是阴谋论,我只是想活着出去,怕他们背叛而已。”他说的是实话,如果能出去,对谁有什么样的偏见他都可以完全放下,说到底,他就是不信任而已,延凉还好,特别是时胤。
莫莱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他们搜集来的物资,不经心地说:“你多虑了,他们很好。”
延凉和时胤已经走出玉米地,外面是不变的木墙和草垛,但这边的木墙更多。
“那是不是个LT点?”时胤指了指前面不远的地方,声音里带了些兴奋感——这意味着离逃生大门几步之遥。
能看到有一排连贯的木墙,它们被俯瞰时形成了一个“LT”的形状,所以游戏里他们都叫这种地形为“LT点”。
延凉微微皱眉,加快了步伐。
玉米地,草垛,LT点,那旁边应该就是边界了。
两个人快步走到LT旁边,又不约而同停住脚步,时胤皱起眉,整个人有点不太好:“你闻到没有?”
“嗯,有点恶心。”延凉点头。
不止有点恶心,一股发臭的味道随着他们距离LT点越近越明显,是一股放在夏天里很长时间的肉腐臭掉的味道,扎心又令人作呕。两个人强忍着走向味道的来源,就在LT点里面,两个人都猛然瞪大双眼。
“我**你妈的这什么鬼东西?”时胤直接骂出来,往后退了一步捂住鼻子和嘴,就差翻白眼了,连延凉也直接倒退几步,面色凝重,微微屏住呼吸。
是一台发电机,但是跟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不是一台完整的发电机,整个的三分之一都被横截着切开了,露出里面复杂的电路,被切下的那一部分就躺在地上,看上去有些年份了,厚厚的一层灰遮住了发电机原本的红色,显得腐朽又破烂不堪,锈迹更是爬满了整个机身,而旁边还有几块黑乎乎看上去黏黏的东西,以及几条长条弯曲又干瘪的物体,就是这东西发出的阵阵恶臭,上面还有苍蝇围绕着飞,地上也是黑色黏糊糊的一片,腐烂着侵蚀着这块土地,整个电机,甚至这整个LT点里面的土地都被这种颜色污染了,但墙上的颜色鲜艳得多,是暗红色。
这个味道太不好闻了,时胤受不了直接退出LT点,快速远离,离开之前恍然觉得看到了一个什么发亮的东西。
他退到一个味道薄弱一点的地方放下手,深呼吸好几口气。
“我要窒息了。”时胤翻着白眼猛吸气,这简直就是精神虐待。
延凉脸色也很不好,他是一路憋气憋过来的,还好他平时在憋气还算优秀。
“这他妈是什么陈年老猪肉,呕,要吐了。”时胤咒骂一句,嫌弃地看了一眼LT点。
如果真的有些年份,那那些肉说不定以前是个完整的人,只是后来逐渐被某些东西啃食,风化后,只剩最后几块无法分解的。
腐烂的肉,太可怕了。时胤蹲着,看上去像真的要吐了。
“你还好吗?”延凉缓过来,笑着问他,是挺恶心的,但没这么严重吧?
时胤朝他摆了摆手:“我他妈服了,这是我这辈子闻过最恶心的味道了。”说不定不仅这辈子,还有上辈子。
“你不行。”延凉一边嘲笑他,一边给他顺着背。
被那股味道熏到怀疑人生,但两个人缓过来之后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什么东西能把电机劈开?”时胤问,答案是没有,在游戏里没有的,那电机全是铁做的,屠夫就算砍到电机上也只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但是没有东西能把那么大块铁直接劈开的。
延凉微微摇头,只说了一句:“那个人,应该是在我们之前进来的逃生者,上一批,或者,上很多批。”
不知道已经死在这里多久,不知道身体是被哪种利器触碰,至少,那利器能劈开铁做的电机。
这地方,可能比想象中恐怖以及残忍。
“我有个疑问,”时胤想了想说,“这里既然有尸体,证明有人来过,但游戏里一局同时只有四个逃生者,所以……”
“嗯,”延凉思路很清晰,他缓缓地说,“你也知道,游戏的设定是一局同时只有四个人,假设死和活都是一种结局,四个人都达到了某个结局之后,这局游戏就结束了。”
这个问题延凉早就想过了,既然连穿越这种荒唐的事都会发生,那更荒唐的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游戏里四个人完成结局之后开启下一局,但在这个实实在在的地方里,很可能是上一批四个人达成结局之后,下一批的四个人直接进来,一直如此循环。
延凉给时胤解释了一下,时胤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知道在我们之前到底已经开过多少局,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所有人的尸体可能都被堆在这里,有的风化了,有的被埋了,有的像那样烂在外面了,很有可能……我脚下也踩着一具尸体?”时胤埋头看了看脚下,还去拨了拨脚边的土,但并没发现什么。
“嗯,有可能。”
看上去已经很不详的这片玉米地,很有可能在它下面是一片更大的坟场,这就很毛骨悚然了。
时胤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喃喃道:“我可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谁想呢?延凉笑了笑,道:“走吧,绕过这里,去找找门。”
时胤皱着眉望着这个LT点,想起出来前看到的东西,他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道:“等一下,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东西,我再进去看看,你等着我。”
他根本就是进去受虐,延凉不想再过去了,一台残缺的电机,几块碎肉和内脏,没什么好看的,他刚刚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其他的。延凉是这么认为的,但他没想到时胤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还真多了样东西。
时胤觉得自己快死了,他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提着找到的东西,为了尽量减少接触,他几乎快拿成兰花指了。
“你拿了什么出来?不是让你不要碰这……”延凉很气这个人永远不听劝,但在看到时胤手上的东西的时候他浑身僵了一下,突然就闭嘴了。
是一把钥匙,这把钥匙的独特之处在于它的表面被漆成了亮紫色,虽然现在被乌血爬覆着,但并不妨碍看清楚它真正的颜色。
“紫钥匙……”延凉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自觉从时胤手里接过来,仔细端详着,完全忽略了那钥匙上带着的点点恶臭。
时胤得意地说:“怎么样?我们现在又多了一条逃生通道了。”
游戏里,除了修好五台发电机,打开逃生大门逃跑外,还有一个逃生方法,就是找到紫钥匙,打开地道逃生,这个时候无论修了多少台发电机都是可以的,不然就只有等到只剩最后一个逃生者的时候,地道自动打开,否则只能用钥匙,这是一个捷径。
既然连紫钥匙都能找到,说明这个地方可能还有地道的存在。
“你是从那堆烂肉里找到的?”延凉抬头问。
“嗯。”时胤已经不想再回忆这个味道了,如果不是食物可贵,他现在比较想吐一吐。
“不错,多了一个选择。”
应该在他们之前某一批逃生者里,有人找到了紫钥匙并且随身携带,然后某一天被屠夫发现了直接杀死。这可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时胤心想。
“走吧去看看大门了。”延凉决定不在这里多浪费时间了,将钥匙拿在手上。
“嗯。”
两个人离开LT,往逃生大门方向走去,只是走出了一段距离,延凉再次回头望了一眼这个LT点,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
这一切都太不详了,尸体、凝固的血、残缺的肢体、电机残骸,而他们甚至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过屠夫,也不知道屠夫是否被莫莱的尖叫吸引过来,什么都不知道。
延凉看着手里的钥匙,再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时胤的背影,轻声叹气。
他不会让时胤变成这样。
离边境越近,心里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也越旺,时胤甚至感觉久违的,浑身充满了力气,他动了动脖子,轻松道:“老延,我不管五台发电机有没有修,等会儿我拆门,你帮忙,暴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今天我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延凉:“好。”
一想到终于能像玩游戏一样开门溜之大吉,时胤就觉得这几天的经历其实没有那么糟糕,正常人可遇不到。
尽管如此,但是时胤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并没有消散,反而在走到预想中原本应该是逃生大门的地方得到了证实。
两个人不约而同顿住脚步,那种怪异的气氛再次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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