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的天总是短暂的,也常会被一句话用来见解证明它的不详:黎明前的黑暗。黎明本身也是黑暗的一部分。
“操。”时胤声音极小极小地咒骂了一句。
两个人的身影被无限放大,扭曲。
跟预想中的,大门外是另一张地图还有些不一样——这里压根没有逃生大门,空空的,别说逃生大门,甚至连该有的边界都没有,再往前又是玉米地,还是玉米地、草垛、LT点……
两个人就站在原地,一时间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氛围很僵硬。
他们这几天都在寻找这扇大门,不管大门外面是什么,至少要先找到,可真的到了该有大门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一份计划进行到尾声,却发现一开始就错了。
片刻,时胤侧头看着延凉,淡淡地问:“怎么办?”好像不该这么发展,如果没有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失去希望,在他们的认知里,逃跑的可能性就是这扇大铁门。
见延凉不回答,时胤又问了一句:“这地图应该是扩大很多倍比例来算的,大门应该还很远?”
这其实是种很自欺欺人的想法,时胤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如果按照比例来,那他们这一路看到的所有都是按照扩大的比例来的,这确实没错,但就算是在扩大了比例的情况下,这里也应该是门。
但它确实没有。
无尽。
农场里的微风像极了哀嚎,也像嘲笑。
如果它是这样永远没有尽头的模样,那可能真的找不到出去的希望了。
永远出不去。这样一个想法比刚到这里的时候那种慌乱更甚,这是一种绝望,意味着从此以后与曾经的自己各走天涯,再也没有为了学业工作恼心的日子,再也没有打开门舒服的躺沙发上看电视的日子,没有集市没有超市,没有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只有这一片永恒——如果月球足够孤独,或许就像是在月球眺望地球上一样,令人窒息的绝望。
延凉盯着远处依然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突然轻声打破时胤脑子里的种种画面:“你知道,莫比乌斯带吗?”
“什么?”时胤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
延凉慢慢跟他解释:“把一张纸条旋转180度,再首尾相连,这个时候这张纸条永远只有一个单面曲线,把一只二维生物放上面的话,它不用翻越边缘就可以走完这张纸的两面。”
这类似于一个空间与空间的永恒连接。时胤听完就懂了,他张了张嘴,慢吞吞地说:“我知道了,你想说潘洛斯阶梯吧,意思是,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可能还会走到我们背后的小白房,一直循环,没有终点。”
“嗯。”
还是那一个意思,就是出不去。
但这些一点都不重要,无论是莫比乌斯带,还是潘洛斯阶梯,最后结果都是他们会死在这里,不管是被屠夫杀死,还是渴死饿死,然后成为他们所见过的尸体中的一员。
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要死在这种地方更悲惨的故事了。
时胤甩了甩头,几乎快被气笑了说:“妈的,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异世界,该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延凉沉默了一会儿,说到:“别慌,我们先回去,我觉得,这个地方……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时胤望向他:“怎么说?”
“说不上来,先回去。”
“好。”
身后玉米地深处,一栋灰白色的矮房子孤独伫立着,那是他们之前并没有路过的地方。
本来打算过些日子就向莫莱和德怀特坦白他们是从外面的世界穿越进这个游戏的,他们懂这个游戏的规则,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队友知道得越多该是越好,可这一次,两个人不知道从何说起。
该有的边界没有,该有的逃生大门也没有,但或许,只有那把紫钥匙还有用。
时胤将紫钥匙洗干净后放进了地下室其中一个柜子里,并告诉他们这把钥匙很重要,如果他们哪天能在地上看到一扇门,或许这把钥匙能打开它,然后他们就能逃出去了。
面对莫莱和德怀特的兴奋,延凉只是坐在自己的小床位上,背靠着墙,淡淡地看着这一切。
时胤是个看上去很冷漠的人,但他只是——愿意与自己相处罢了。
延凉看着时胤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突然露出一丝苦笑。
“时胤,睡觉吧。”
“嗯,马上。”
“晚安,梦里有我。”
延凉朝时胤笑,他知道所有人都在想着那些关于如何逃出去的事,但他却没有,他现在的内心与他露出来的情绪完全一致——冷静、安然。
他只在乎时胤,一种极端病态的在乎,有的东西注定阴差阳错得不到成全,可并不影响。
当年延凉发现他喜欢上时胤之后,便将自己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了他:最爱的玩具,最喜欢看的动画片的时间,最爱吃的零食……那个时候他能想到的,他认为重要的,一切一切,毫不犹豫,毫无保留。
他的人生里没有太阳,但那根本不重要,有人在代替着太阳向他发光发热。
他认为,时胤肯定是察觉到了,也害怕了,所以完全没有告知他一声。某天醒来,喜欢的人就狼狈地逃去了近万公里远的地方。
就像经历了一场暗夜风暴一样的跌落,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满心欢喜地吹着风,迎着倒映溪水的朗月,等待着汤加王国的日出,下一秒又置身于萨摩亚的黑夜,如此跌宕又无起伏,在那看似狂风巨浪下,只有纯粹的虚空。
直到那场车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感情有理智不能理解的理由,所以只愿没有过去未来,也能看见他的轮廓隐没在虔诚的心动里。
死过,才知道自己拥有了什么,还能争取什么。
延凉闭上眼,不愿再想。
在这个名义上的夜晚,疲惫的熟睡和轻微的呼吸声,黑暗中,莫莱突然惶恐地睁开双眼,她躺着一动不动,听着刚刚吵醒了一向浅眠的她的声音有些出神,但她惶恐的原因最开始是她守夜,可是她几乎睡着了。
其次才是她怎么觉得……刚才是有什么声音响了一下是不是?那是什么东西的响声?幻听吗?莫莱再次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过了片刻,果然又有声音好像在远处响起,好像是什么机械的声音?感觉距离太远了,她听得不太真切。
莫莱吞了一口口水,微微侧头,看到了平躺在她旁边的时胤,时胤好像睡得很不好,眉头紧皱,呼吸也不稳定,她有些害怕,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去抓时胤的手,心里想着他们在这里这么几天了都没有看到过其他人,整个农场只有他们四个人才对,但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奇怪的声音?难道说,还有别人?
紧接着那种机械的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突然感觉这声音近了许多,那像是某种机械高速运作的声音。
是什么?什么机械会发出这种声音呢?而且为什么距离会拉近得这么快?明明刚刚还很远,好像一下就接近了似的。莫莱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僵直地躺着一动不敢动,不发出声音以便于能听得更清楚,但当她第三次听到这个响声的时候突然脑子里“轰”的一声,她几乎快尖叫出来:是电锯!!
那声音随着运转速度好像离他们更近了,只要电锯在运转,时间就像是被加速了一般,它就像风一样快速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快速靠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莫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大气不敢出一个,只能死死抓着时胤的手,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不是快到他们的上方了?是有人拿着电锯吗?可是人类怎么可能走得这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过来了啊!
莫莱开始发抖,听着那电锯的声音又响起,这次好像是直直地奔着他们而来!那声音几乎贴着耳膜就冲过来了!
“咚咚咚咚!”
“咚咚!”
电锯声一收,又是脚步声!很沉很沉的脚步声,踏在土里好像都发出土地塌陷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
它进来了!好像就在他们的上方!它来了!它现在就在小白房的木地板上走动!!走了一圈又一圈,那沉重的声音踏着木地板,一步一步锤得人心头发麻,他是不是在找什么?是在找他们吗?!那楼上的东西是什么?是人吗?可不是没有其他人了吗?不对,人类能走出这种脚步声吗?它是不是……要下来了?!
莫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颤抖着害怕到几乎抑制不住马上快要哭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捂住了莫莱的嘴,吓得她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就完全不受控制往下流。
时胤微微撑起身体,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极小的声音:“嘘……”
安静,保持安静。这是这几天时胤一直在强调的事。
时胤的手也有些颤抖,他死盯着楼梯口,屏着呼吸,一直保持着捂住莫莱的嘴的姿势,一边还听着上方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似乎下一秒那个东西就会心血来潮下来这个地下室看看。
心跳太快了,时胤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跳这么快过,震耳欲聋,快让他听不清脚步,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去了木地板上,那沉重的脚步踏着木地板,甚至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此时若是他们之中谁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他们四个今天都要完蛋。
恐惧的气氛蔓延着,此时吞噬着他们的理智,似乎饿狼此时正张着嘴露出獠牙和口水,找着那堆藏在某个地方的食物。
时胤不知道自己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长时间的屏息几乎让他缺氧,也忘记楼上的脚步声响了多久,那声音来源好像转了一圈又一圈在寻找什么,但最终没停留太久,走着走着就离开了小白房,随着一声巨大的拉电锯的声音,空气被无限拉长,紧接着声音消失。
片刻静止,时胤长呼一口气,垂下手脱力般躺了回去,望着天花板开始慢慢深呼吸,不自觉地轻声骂了一句:“操。”
而莫莱一下就彻底哭出来了,这次她自己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是她太害怕了,直觉告诉她刚刚自己脑袋上那个东西不是人。
等她稍微缓过来一些,她颤抖着哭着说:“是,是是是……鬼吗?”害怕自己太大声,咬紧牙关说出来的几乎都是气音,带些抑制不住的鸣咽。
“嗯。”时胤淡淡地回答了一下,有气无力地盯着自己上方,他还能听到自己非同一般快的心跳声,并没有要平静的趋势。妈的,自己胆子有这么小吗?怕成这样?时胤面无表情地想了想,算了,面对这种生物,还真有。
莫莱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死死盯着没有封口的楼梯处,尽量压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害怕:“那,那是,是人吗?”
小姑娘大概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见时胤没回答,她尝试了好几次才又憋出一句话:“那,那是电,电,电锯,的声音……吗?”
“嗯。”时胤还是这么冷淡地回答,他甚至不想再回答了,又不是聋又不是傻,他听得出来那是什么声音。
原来是电锯,终于还是来了。
黎明杀机里有两个和电锯有关的屠夫,一个是电锯杀手,一个是德州电锯杀人狂:皮脸。刚刚那个拉锯的声音以及拉锯后的移动速度,是电锯杀手,一个长得极其恐怖,几乎是面目全非的一个瘸子,一只手拿电锯一只手拿锤,当他拉锯时可以被电锯带着高速移动。
时胤躺了一会儿,等自己稍微冷静下来,犹豫着还是坐起来,他烦躁地深呼吸一口气,低声对莫莱说:“你就待在下面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要上去确认一下它是不是走了。”虽然他也怕得要死,腿都是软的。
他正要站起来,一只手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腕,延凉睁开眼,哑声道:“我和你一起。”
“操,你醒着?”时胤骂了一句。
“嗯。”这么大声音还不醒,是猪吗?
莫莱不敢再睡,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她坐在草垛上,整个人缩在角落,默默地抱着自己的双膝,她担心地看着两个人离去的地方,又转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德怀特,心想:还好,德怀特睡觉不打呼,也不发出声音,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延凉和时胤极其小心地迈着步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上楼梯走到小白房的窗边,放轻了呼吸小心地往外看着,那片玉米地看上去似乎与平时相差无几,并没有看到有人影或者其他东西。
“可能看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就走了,”延凉把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地去环视四周,但小白房的视野也很局限,他朝时胤示意了一下,“去小白房外面看看吧。”说完他慢慢地往外走,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时胤还在窗边没动。
“你在那里干什么?”延凉不解地问。
时胤憋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话:“我他妈……怕鬼。”
延凉差点笑出声,心想你刚刚去捂人家小黑妹的嘴的时候没见你怕鬼?说要上来看看的时候怎么没说怕鬼?怕的话不应该要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吗?他看着时胤那张几乎是立刻黑下去的脸,收起了笑容,皮笑肉不笑道:“抱歉,没忍住。”
“我操你大爷。”时胤把这句脏话用很淡定很冷漠的语气说了出来。
延凉忍着没笑了,他又往外走了两步:“怕的话就去下面等着吧,我看一圈就回来。”
等是不可能等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被嘲笑过的时胤自尊心爆棚,他冷着脸走到延凉旁边冷冷地说:“走。”
时胤完全不怕血腥残忍,可他怕死了灵异鬼怪,屠夫虽然曾经也是人,但在他们变成屠夫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了,所以时胤还是怕!相对,延凉虽然不那么能接受太过血腥的东西,但鬼他是完全不怕的。
这不是怕不怕鬼的问题,这不是鬼片,这是现实,遇上了很可能会丧命的东西,当前,死亡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事,而就在刚刚,他们与死神就隔了一层楼梯。
“喂,你就真的都不怕啊?这样都不怕啊?”时胤轻声问延凉,怎么感觉这个人倒是一点恐惧情绪都没有,他一直很奇怪这件事,不止是从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是延凉从小就不怕鬼,他甚至小时候就敢一个人凌晨十二点去墓地看鬼片,这是人能做到的事?他一直怀疑延凉缺少感知恐惧的器官。
“完全不怕,”延凉转头,然后看见时胤那张表情紧张还要故作镇定的脸,干脆伸手去拉他,才发现那手冰冰凉凉满是汗,还有些微抖,他笑着说,“我又不是没见过鬼,你们几个怕成这样子,我还怕?还要不要活了?”遇到这种事,总需要一个最淡定的人,总需要一道在绝望时刻给予所有人希望的光。
时胤抿着唇没说话,任延凉牵着自己。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在小白房附近巡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异响。
“应该是没看到有人就走了。”延凉轻声说。
时胤:“嗯,那回去吗?”
延凉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点头:“好。”
这块地方已经没有那么安全了,至少屠夫已经到达了这片区域,今天是他们运气好,所有人都在下面睡觉,没有一点声音,如果遇上谁干了什么刚刚回来,正面遇到屠夫,后果不堪设想。
莫莱等到延凉和时胤回来之后还在怕,她急切地望着两个人,声音里都是哭腔:“它走了吗?”
“走了,”延凉说,他在自己的草垛上躺下,“你睡吧,它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东西应该暂时不会再来了,后面我守夜吧。”
“那……好。”莫莱终于肯躺下了,但这一次她并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眼睛撑了很久很久,久到旁边传来了规律的呼吸,她才又害怕地闭上了眼睛迟迟不敢睡。
第二天三个人醒来的时候德怀特已经不高兴很久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规划下时间,我们每天都有要做的事,总不能想睡多久睡多久吧?”德怀特抱怨道。他醒了起码有三个小时了,他想去叫莫莱起床,可是莫莱离他最远,还要跨过两个人,而延凉和时胤无论是哪一个,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能少惹就少惹,毕竟逃出去可能还要靠他们。
时胤没睡好,顶着黑眼圈,整个人都是阴沉沉的,加上昨晚发生了这么个事,他听见德怀特的抱怨直接冷冷地回了一句:“你只睡四个小时还要求别人也不能睡另外四个小时?”
他的言下之意德怀特反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既然他们三个都才醒,说明自己才是生物钟错误的那个人,而在这个没有白天晚上变化也没有表的世界里,自己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德怀特脸都快胀红了,他结巴了一下说道:“你,你什么意思啊?”
莫莱不太喜欢德怀特了,特别是经过这次鬼门关外的徘徊,她帮着时胤说话:“意思就是你醒太早啦!”
德怀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被延凉终结了话题,他站起来淡淡地说:“先去把今天的食物和水的问题解决了,然后都过来我有事说。”
德怀特不敢忤逆延凉,于是他只能乖乖把这几天屯下来的食物和水从柜子里拿出来。
莫莱检查了德怀特的伤势,告诉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特别照顾。看着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德怀特又觉得莫莱她也惹不起,万一哪天又受伤,自己还跟医疗兵有过节?这无疑是自杀式行为。
温饱之后,延凉直接就简单明了地讲了他们一直瞒着的事,从最开始他们玩游戏讲到电锯杀手。
他讲完,气氛凝固了很久,连德怀特都皱着眉,片刻,不可置信地问:“所以,我们都是游戏里的人?不,不可能啊,我有,有生活,有过去的!”
“有什么过去?”延凉道,“你误会了,过去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你有没有过去都不重要。”
延凉并不想为了让他相信他们就是游戏里的人物而多费口舌,可德怀特不愿意,他非常急切地解释:“我的过去为什么不是真实存在的?我被朋友灌醉扔树林,所以醒了才到了这里,以前我是一名计算机工程师!我还获过奖!你现在跟我说我是一个假的人?一个游戏制作组创造出来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