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怎么对他呢?”
许程楠轻声问道,他想扯起嘴角,可却丧失了全部力气。
这声问句湮没在骤然响起的开场词中,似乎谁都没听到,但也许只是谁都不曾回答罢了。
此后整场会议,秦轲都陷入沉默之中,他在说完那句话后,就不发一言,只是一遍遍地翻看着项目策划,甚至时不时结合演讲,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格外专注,就像是谦虚好学的学生。
许程楠则坐在秦轲的身旁,他的脸庞隐藏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神色,但目光却一直落在身边那人身上。他注视着那人飞舞的笔尖,就像一笔一划刻在他的心口般疼痛。
他想,这个人怎会让人如此难过。
家人无数次的威逼利诱,好友无数次的好言相劝,甚至抵不上沈南昭所在的一场会议。他所认识的秦轲,从来不会出席这种枯燥的活动,这次却一反常态,甚至愿意分出精力投入其中。
曾经的秦轲,从来不会对他说一句重话,哪怕再不耐烦,也愿意忍着性子卖他面子。
在他面前,似乎秦轲的底线永远会比别人更低一些,哪怕是臭着脸,他永远都会退让一步。
这也是许程楠觉得自己能试图踏入雄狮私人领域的原因。
特殊的优待,给予了他自己十分特别的错觉。
可直到沈南昭回来,他才悚然发现,原来在那个人面前,秦轲对于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他的妥协永远只针对特定的人。
明明这三年里,陪在他身边的是我,但只要那人回来,一切都彻底倾覆了。
那为什么要给我格外的希望呢?让我深陷泥沼后,再次潇洒抽身离去。
哪有这样的道理……
许程楠颇为不忿,他失落、委屈,却同样斗志昂扬。
幻灯片一页页翻过,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时间能证明一切,同时也能改变一切。曾经的故事不能改变,但他与秦轲的过往,沈南昭同样无法参与。
他离开的这段日子,是最锋利的刀刃,只要利用得好,就能轻而易举、潜移默化地斩断他们所有的羁绊。
他与沈南昭各有各的筹码,就足够在名为感情的赌桌上博弈。
*
一场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由于本次有重量级嘉宾的参与,主方使出了浑身解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裹脚布般的演示稿终于播完了,本就该用简短的一句话结束本次会议,但林总监非得客套那么一句。
他自信地增加了个环节,笑眯眯地示意:“内容比较简略,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现场举手提问,我们将为大家一一解答。”
林总监的重点是“内容比较简单”,他想用最谦虚的话反衬自己项目演示的牛逼——
毕竟任何耗时长达一个半钟头的演示文档,都不能用“简单”来概括了,这是对作者的不尊重,更是对听众的侮辱。
遗憾的是,身后那群新兵蛋子对职场的黑话并没有深刻认知,他们眼里全是领导盲目的信任,以及被分公司如此重视的深深感激。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既然如此,这个场是不捧也得捧了!
话音刚落,林总监便眼睁睁地看着众人的胳膊肘子如雨后春笋般,从会议室的四面八方蹭蹭冒起。
他傻眼了,像是毫无防备被人踹了一屁股墩,狠狠摔了个狗啃泥。可这又能怎么办呢?
林总监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最前排的秦轲,没想到,尊贵的VVVIP客户正撑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老板要看戏,这场就不能谢幕。
林总监打掉牙往肚里咽,只能和着血泪,欲哭无泪地颤巍巍伸出手,勉强笑道:“来,请先提出你的疑问。”
站起身的组员满脸兴奋地搓搓手:“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问……”
后来,两方就某一话题进行了“亲切交流”。
交流持续一个半钟头,最终以此起彼伏的腹鸣声宣布告终。
所有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满眼冒金星。只有坐在角落的陈安蝶凭借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包里藏着的奶糖,得以幸免。
她本想着偷偷分沈南昭一颗,却被婉拒了。
“谢谢,我不怎么吃奶糖。”沈南昭小声道。
陈安蝶看着场内热火朝天的辩论赛,皱起眉道:“沈哥,看样子还要一会儿呢,你要不补充点能量,不要低血糖了。”
她嚼嚼嚼,糖有点粘牙。
“没事,我还不饿。”沈南昭弯了眉眼,他学着陈安蝶的样子,也微微凑前,小声调侃道,“而且——小朋友吃多了糖会蛀牙。”
陈安蝶鼓着的腮帮子顿时停住,她抽抽鼻子,慢吞吞道:“沈哥,我们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她只得放弃零食安利计划,又像花栗鼠般嚼嚼,随口问道,“那你一般吃什么口味的糖呢?”
她眯起眼上下打量道:“沈哥,你不会戒糖吧,多巴胺分泌不足,会不快乐的。”
“我吃得还真比较少,如果非要说喜欢的话……”沈南昭思忖片刻,笑道,“葡萄味吧。”
“我喜欢葡萄味的东西。”他肯定道。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随着林总监生无可恋的一声“请大家用餐”,会议室里掀起了小小的欢呼浪潮。大家各自飞速收拾着桌面的资料,活像是幼稚园放学前的狂欢。
沈南昭也整理好了东西,他在收到会议用餐通知后,下意识地看了圆桌前面一眼。秦轲依旧被裹挟在中间,拥挤的人群形成了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
他又收回了目光。
晚餐安排在了半山酒店,就坐落在诚亿区的边缘,像是靠在城市旁边的孤岛。从主干道上下来,岔进旁路,没一会儿就到了。
风景清幽,交通也颇为便利。
秦轲在三楼的包厢,而沈南昭他们组则被安排在自助餐厅,吃完就径直跟着车辆原路返回。
包厢里已经候着人,甚至等着了几名集团的老总,秦轲进去的时候,他们互相交换了隐晦的眼神,笑着迎了上去。
一场宴席,宾客尽欢,每人都藏着暗戳戳的小心思。
他们明里暗里都在试探着、揣测着,试图问出秦轲这段时间频频回到总部的动机。
“在外面锻炼那么久了,秦总也是时候让你回来接手了。”有人举杯感叹道。
“是啊是啊,秦少年纪轻轻,TG都快成为龙头老大了,要是回来,那秦氏集团发展更蒸蒸日上!”又有人笑着附和。
人人都情深意切,恨不得他明天就回来——但什么企业发展都是借口,秦轲是出了名“不管事”的主儿,他们想要的就是个可以操控的傀儡,好竖起“党争”的大旗。
秦轲吃了一半,就觉得这几张脸格外倒胃口,实在没了兴致。他借口去洗手间,却无视了包厢内部的设施,径直走到外面。
走过长长的铺满地毯的过道,他来到了露台,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可还没来得及抽上一口,却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他叼着烟,维持着半掩火机的动作,微微撩起眼皮往那个方向看去。
下一秒,他的手不自觉放下,整个人傻傻愣愣地待在原地。
前方夜色蔼蔼中,那个站在露台边沿的身影,他无比熟悉却也格外陌生。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也转身看了过来。晚风拨乱了他额前的鬓发,背对着璀璨繁华的霓虹,在深蓝的夜幕中,他在秦轲眼底落下了清晰的剪影。
沈南昭从露台边缘的台阶走下,此时他单手插兜,原本无比齐整的外套解开了所有扣子,衬衫也不再是规规整整的,反倒有一种随性洒脱。
他每走一步,就像是狡猾的狩猎者,正逼近被捕获的兔子,视线肆无忌惮,步履不紧不慢。
因为他知道,猎物已经躺在了他的掌心,再无逃脱可能。
秦轲就是那只可怜的兔子,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浑身紧绷着等待猎人的到达——甚至僵硬到忘记取下嘴上的烟支。
比人更先达到的,是空气中缠绵的酒香。
那种醇厚暧昧的葡萄酒味,被风牵扯,丝丝缕缕缠了过来,就像是菟丝子柔软的枝条,趁着夜色放肆地萦绕上了伟岸的躯壳。
它柔弱无骨,极尽放肆。
同时克制又炽热地攀援着,轻抚着。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傻兔子脆弱的耳朵。
秦轲眼睁睁地见那人的指尖触碰上他的胸口,慢慢往上,直到温热的掌心贴上了他的锁骨处,骤然收紧。
他衣领被扯紧,随即嘴边一轻,唇上衔的烟被轻轻摘走。
“这个没收了。”沈南昭似乎有了醉意,他的眼神潮湿,像是春雨朦胧的湖面。他凑近,呼吸间都是拉人沉沦的酒香。
秦轲的心几欲爆炸,他紧张地攥紧了拳,数次深呼吸平息情绪,正想出言反驳,下一刻,理智却彻底分崩离析。
葡萄酒窖在身边骤然打开,馥郁的酒香弥漫开来。只一瞬间,心跳彻底漏跳。
他的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秦轲愕然瞪圆了眼睛,他几乎要停止呼吸。去他的冷静,这玩意儿谁不得起飞!
葡萄酒窖彻底炸裂,在万花筒般破碎的晕眩中,他尝到了陈年佳酿的芬芳。那种入口微微苦涩,随即从舌尖一路甜腻到胸口的芬芳。
啪嗒。
古董火机脱手,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而它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半点反应。
他已经彻底被恶魔诱惑,堕落在了虚幻美梦中。秦轲半垂眼睫,他的神情专注,真在认真细致地品鉴着他从未遇过的美酒。
合格的品酒师,从纯度到气味,必须以眼、以鼻、以唇舌一一品鉴。
很不幸,还没得出结论,他的胸前便传来了阻力,随即酒香又拉开了距离。
沈南昭的唇色已经被润得泛红,像是玻璃杯中醒着的葡萄酒,漾着饱满的水光。他用舌尖舔了舔下唇,似乎有些刺痛。
他弯了眉眼,语气调侃:“葡萄味的。”接着意有所指地评价道:“很甜。”
秦轲眼神黑沉如渊,他向前紧了紧手臂,死死箍着那人的腰:“你喝酒了?”
“嗯……一点点。”
秦轲看着他醉眼惺忪,喉结不住上下滚动。他胸中的猛兽快关不住了,只想将面前罕见的珍宝衔入窝里,然后狠狠惩戒囚禁。
凶猛的野兽需得怀抱珍宝才能入眠。
可珍宝却毫无自觉,沈南昭松开了攥着衣领的手,他推搡着退出了秦轲的怀抱,歪了歪脑袋告别道:“秦少,我先回了。”
什么意思,亲完就成了“秦少”?
秦轲几乎要气笑了,原本□□焚身,现在就成了怒气攻心。他禁锢着沈南昭的手臂,磨牙半天却舍不得说什么重话,只能道:“我送你回去。”
“不要。”沈南昭摇头,他轻轻挣了下,却发现那人握得死紧。
于是他眸色微闪,突然勾着秦轲的下巴,凑上前在唇上又吻了一次。这次就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
但秦少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他吧嗒一声又傻了,只瞬间,就被反客为主。沈南昭趁机挣脱开束缚,毫不留恋地往后走去,他随手薅了一把头发,将落下的刘海撩起,又成了一副客气疏离的精英模样。
“秦少,再会。”沈南昭挂上了公事公办的标准的笑,他将露天座椅上的公文包提起,径直走向出口。
在与秦轲擦肩而过的瞬间,除了依旧绵长的酒香,他身上再没有半点醉酒的影子。
沈南昭的酒量千杯不倒,他们都心知肚明。
葡萄味的小狗不在乎。
想吃葡萄味糖果的沈南昭也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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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克己守礼,放肆轻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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