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轲去趟洗手间差不多去了三十分钟,酒桌上谁也不敢说,依旧在推杯换盏中阿谀奉承着。
直到酒店侍者为客人推开了包厢大门,秦轲携着一身初春的寒气走进。他似乎在路过茶水隔间的垃圾桶时,随手抛了个什么玩意儿。
先前整场酒宴上,秦轲一直面无表情,他一开始就避开了斟酒的手,自顾自地沏了杯茶。
冷眼旁观,索然无味。
可不知为何,再次回来的秦轲却像是顺了毛的狮子,发出了餍足的呼噜声。他态度平和,甚至愿意赏脸接话头,主动遥遥举杯。这种转变很难让人不觉得原先难搞的小秦总被人敲闷棍,掉包了。
许程楠依旧弯着眉眼,贴心地打着圆场,让晚宴始终维持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他坐在秦轲的左手边,见着杯中茶水已空,便熨帖地起身斟满。
而等他将微烫的杯子放在秦轲的手边时,侧头不经意看见了那人隐约更红的唇色。
他的动作微顿,指尖迟迟不曾离开杯壁,直至指腹被烫伤,针扎般的刺痛传至脑海,才恍然地收回手。
秦轲刚刚去了哪儿?
许程楠不敢问,人总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在明知道答案注定伤人之时,便会将头埋在沙堆里当鸵鸟。
他也一样。
哪怕秦轲一直在明里暗里同他保持距离,他都置若罔闻,一直忽远忽近地维持着联系。一旦发现那人有丝毫抗拒,他就会温顺地退回到一个该在的位置。
于是,这样能让秦轲所有拒绝的话都彻底卡在喉咙。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毕竟他并没有越界,所以秦轲没有理由说些什么。
现在也如此,他能看出秦轲与沈南昭之间也许有什么,但是他却不能出口询问,这喉中刺终得咬牙咽下。
与此同时,酒店大门外,沈南昭迈着轻快的步子,他噙着一抹笑,施施然坐上了黄色出租车。
“师傅,天汇区。”他坐上后座,回头又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半山酒店。
原本他只是发现秦轲还没走,于是婉拒了主管返回的邀约,一个人站在视线最好的露台。
旁人以为他在眺望远处灯火璀璨的不夜城,但事实上,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离开酒店唯一的路上,一刻不曾离开。
秦轲来的时候,乘坐的是一辆黑色长轿,车牌是99结尾的。他原本只想远远地注视一下,远远地送别。谁能想到,傻傻的兔子一头栽了进来。
沈南昭承认自己心坏得很。
在收到许程楠的挑衅后,他心里一直都阴云密布。他与秦轲之间,有着太多的缺失了——人都是会变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俩是否曾在某个节点后背道而驰。
谁也不知道,秦轲心里的究竟是曾经的他,还是只是他。
太像了。
沈南昭早已没了醉眼惺忪,他眼神一片清明冷静,只是端正靠在后排,侧头看着窗外。绚烂的光晕掠过,在他的琉璃般通透的眼瞳里拉出了七彩绚烂的光带。
他用指尖一点点地摩挲着自己的唇。
葡萄酒的苦涩与另一种葡萄味的芬芳夹杂在一起,凝结成了极致的甜腻。那是一种饕餮的食欲,哪怕味蕾已被满足,但引起了来自灵魂的震颤与饥饿。
方才并不是一时兴起,因为他们第一次亲吻,就是在相似的场景下。
夕阳下,他走向了屈膝靠坐在天台边的秦轲。他永远会记得那天,落日余晖为那人的轮廓镀上金边,像是静坐的神佛。
他是跋山涉水而来的信徒,需将信仰一同拉入人间苦海。
在秦轲惊诧的目光中,他紧紧地攥紧那人的白衬衫,踮起脚,虔诚又满怀希冀地吻上去。
而现在的许程楠太像了——像过去的那个他。
那么无畏,纯白得像是一张白纸。
甚至相较自己,许程楠的气息更加柔和,近乎令人心碎的脆弱。像是剔透的琉璃,神秘高贵,带着不可复刻的瑕疵,就此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珍品。
那他在秦轲面前是怎样的呢?性格诡谲,敏感多疑……就像是烧坏了的瓷胚。也许曾经的纹路令他惊奇,令他赞不绝口。可现在,他没法断定,自己这只粗制滥造的瓷器能不能再入得了那人的眼。
他在秦轲面前有多么自傲,就有多自卑。
他一直都心知肚明,他才是被带上项圈驯养的存在。但那又怎样呢?驯养与被驯养,本身就是一个解不开的循环。
车辆行驶过了繁华的街区,高楼林立,落地窗透出或暖黄或冷冽的光,就像是不一样的星光,点缀着玻璃建筑,落在了他的眼底。
沈南昭知道,每个星点,都代表着不一样的人生,背后是不一样的家。
家啊,多么美好又诱人的东西。
他的头靠在椅背上,此时终于显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疲惫。
*
那天过后,秦轲在众人视野里消失了。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他自家公司和秦氏集团都没去。
据TG娱乐的副总说,当晚小秦总匆匆打了个电话,说除了要紧的事,其他一律不要打扰他……
工作场所不在,娱乐场所也没约着。江城那群好玩的公子哥,时不时会向秦轲发出邀约,十有**他会准时到场坐坐。
现在好了,所有的邀请都石沉大海。
秦轲去哪儿了?
对此,秦晟也颇为不解,在得知他与沈南昭见上面后,他就知道阻碍的计划失效了,便也没有再继续坚持。
本以为秦轲会来兴师问罪,然后天天搁集团大楼晃晃悠悠、见缝插针,没想到他却一声不吭,销声匿迹起来了。
反常必有妖。
他总觉得这闹心的弟弟在哪儿给他憋着坏呢。
“你知道秦轲最近在干什么吗?”秦晟在文件上落下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他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秘书——董希文。
这是从他最开始参与集团业务时的助手,等他接任总经理时,自然将人带到身边。董秘书不仅帮他处理工作上的事,很多时候,也会参与调解家庭关系。
比如说怎么调解他爹和他弟这俩,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的毛病。
董秘书推了推眼睛:“在装修。”
“?”秦晟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他又在哪儿买房子了吗?”
“没有,就是星辽湾的那套。”
星辽湾……秦晟有印象了,他有些好奇:“我记得买来都好几年了,他时不时会过去住,现在又打算重改?”
董秘书点点头:“应该是的,和秦少走得近的刘家少爷,好像自己成立了个设计室,不知道是不是给他捧场。”
“前两天秦少联系了我,要了装修公司的负责人的名片。具体情况他就没有说了。”
“好像是叫刘玉琦……”秦晟隐约对上了人名,他嗤笑一声,“得了吧,当时他不是全部自己设计的吗,现在找设计室也太晚了吧。”
而且,就秦轲那种性子,应该不会拿星辽湾给别人练手。
“他名下还有其他房产,要动也不可能会动这里……八成是腻了,想着换换风格。”
秦晟确定了这小子没有在胡作非为后,倒也不甚在意。他继续翻开文件,只是语气带着笃定,点评道:“你看,我就说秦轲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现在想来,也许让他见沈南昭也不是一步错棋,兴许见到了,就发现没有那个人想象中那么好了。”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毕竟星辽湾对于秦轲意味着什么,当时的参与者都心知肚明。
更别说这些年来,无人涉足独属于他的私人空间——秦轲甚至连他都不曾邀请过。
以至于他曾向许程楠放出话去:但凡他能踏进星辽湾,就意味着他能在秦轲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但毫无疑问,他们这些年的努力,依旧一无所获。
而偏偏在秦轲见到沈南昭的第二天,他非但没来兴师问罪,反而开始对具有特殊意义的星辽湾动手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同沈南昭之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的重逢?
也许,这象征着两人嫌隙的产生。
见秦总陷入沉思,董秘书没吭声,他识趣地收起了签好字的文件,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开口问道。
“对了,秦总,新人竞赛的主题不知道您有没有确定呢?”
新人竞赛吗?
秦晟靠着椅背思考片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椅背——秦轲的举动倒是给了他新的思路,现在也许是将许程楠推到他面前的最佳时刻。
终于,他拍板下了定论:“这次主题不采用前面讨论的结果,就定一个内容——结合春荣堂的新品发售,策划一场画展。”
春荣堂,顶级的织绣高奢品牌,前身由织绣协会演变过来,至今几乎汇聚了各派刺绣大师的资源。
同时它内部制定的各类标准,已经被全面接受,同时潜移默化地应用到整个织绣领域里,属于行业的无冕之王。
而秦氏集团,一直都是他们指定的合作伙伴。
所谓的“结合春荣堂的新品发售”,不如说是为它专门开一场画展更为恰当。
董秘书抬眼看了老板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这场集团内部的小组竞赛,将由玩闹性质的小活动,演变成许程楠的个人秀场。
毕竟,不是谁都有一个著名的画家母亲,自己还是高校艺术系出身。凑巧的是,据说许程楠的父亲许飞业教授,同春荣堂的主事人还是旧交。
在这样得天独厚的背景加持下,许程楠之前递交的策划初稿已经通过了部门审核,集团早就确定将以他的方案为主导,实施开展这个项目。
放在平时,他们确实会用已经进行的项目,作为考察新人的题目,但这次特意选用春荣堂的画展,这个举动意味深长,更像是一个下马威。
针对沈南昭的下马威。
只是——
董秘书想起那天秦轲电话里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欢天喜地询问一些家装细节,并且让他推荐非常靠谱的公司。
他冷静地推了推眼镜:秦总想拿沈南昭给许程楠当垫脚石,其他倒是没什么,那位若是知道了,这事儿想必没那么轻易过去。
到时候擦屁股的还能是谁呢?
于是,成熟的董秘书准备今晚先提前做好应急预案。
生活不易,小董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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