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轲一直木着脸,端端正正地坐在副驾驶,就像是被留堂的幼稚园小朋友。
沈南昭却像是心情不错,他将衣袖挽在小臂,线条流畅的肌肉略微紧绷,手掌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左转右向,漆黑的轿跑汇入了车水马龙中,化成了一尾灵活的游鱼。
他们都没说话,但车内气温却节节攀升。
秦轲做足了心理建设,他终于舍得微微侧向左边。
他的目光顺着沈南昭纤长浓密的睫毛向下,落到高挺的鼻梁,又划过淡色的唇,最后落到了那人的喉结上。
以及喉结下,那枚他亲手高高系上的衣扣。
不知想到什么,秦轲迅速回过头,他的指尖又开始发烫,热意一路涌上脸颊,熏得耳根微微泛红。
他忍了忍,没忍住,偷偷勾起了嘴角。
不行不行。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迅速压下了笑意——他现在是能站在被抛弃的高地上,理直气壮对“罪魁祸首”指指点点的存在!
“最近很忙吗?”秦轲为了掩饰,便轻咳一声,开始转移话题,学着普通朋友寒暄。
沈南昭笑道:“有点。”他又补充道:“不过还好,能学到很多……秦氏很好。”
闻言,秦轲从鼻腔里轻哼一声。
好什么好,能有我好吗?他暗搓搓翘起尾巴尖,矜傲地晃了晃:“哼,有什么好的,都是一群老古板,明明TG更好!”
他斜着眼觑了一眼身边人,非常别扭道:“不过如果你想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噤声,再说就过了。
秦轲非常自信地拿捏了“欲擒故纵”的尺度——他自觉已经放下了台阶,而且就凭他同沈南昭的关系,那人一定会“弃暗投明”。
届时他就能将珍宝衔到自己眼皮底下,日日小心看着。
却不料,他的满腹盘算终是尽付东流。
“多谢秦少好意,还是算了。”沈南昭没有丝毫迟疑,他半开玩笑拒绝道,“我同集团签了合同,现在跑了,这点工资都不够付违约金。”
我帮你付啊。秦少差点没脱口而出,他有些郁闷又有些委屈,想出言反驳却又找不到立场,谁让他们目前只是“老朋友”呢。
越想越生气。
小狗生气就想转圈咬尾巴,咬不着就羞恼成怒,开始翻起旧账了。秦轲“呵”了一声,语气刻板道:“之前呢?之前的足够付违约金吧。”
吱呀——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沈南昭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辆骤然停在了路口前面。
“红灯了。”
他脸上的笑意变淡,沉默片刻,缓声解释道。
空荡荡的四车道泊油路,方圆三公里只有他们一辆车,沉默一路从车外蔓延进来,几乎令人窒息。
秦轲脸上也没了笑意,他还是将两人一直都默契回避的问题,赤.裸.裸地摆上了台面。
他一直在等待回答,当年是,现在也是。
遗憾的是,沈南昭的唇抿成一条线,绿灯亮起,他再度启动了车,却对上面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保持着缄默。
路灯一盏盏地飞速掠过,在他的脸庞上落下晦暗变换的光影,就像是破碎的瓷器,隐约倒映出细微的并不明显的裂缝。
那是脆弱的,令人心颤的感觉。
他曾支离破碎,又被重新修补。
秦轲始终没得到回应,明明那个人就在身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仿佛回到了曾经——
那段他在雪白的病房里,一遍遍给聊天框发着消息,一个个电话、一声声询问,却永远得不到反馈的时光。
养电子宠物养个五年,不管不顾它也得翘掉,更何况是他那么大个人呢!
我不会原谅他。
秦轲目视前方,这几年无望的等待酿成了苦酒,一朝启封,酸涩的滋味便从舌尖一路弥漫至胸膛。
他本来可以放弃,可却舍不得。
舍不得,求不得。
于是他恨不得提着耳朵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轻易原谅。
此后的路程便是长久的无话可说,车辆一路驶入林荫道,抵达终点站——星辽湾。
可是等到下车后,秦轲却没有关上车门。
还能怎么办呢,他还是对这人狠不下心,他的心脏就是一个劣质的加压泵,偷偷在每一次流经的血液里加注爱意,那些情绪哪怕不从嘴里说,都会从眼神里倾泻出来。
秦轲扶着门框,斟酌着打破了两人间无形的薄冰:“那个……要不要上去坐坐。”他有些踟躇,目光躲闪,没敢看沈南昭,心里却如擂如鼓,嘭嘭作响。
一连几日筹备的惊喜,此刻正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嘉宾揭幕。
沉默片刻,那人却语气轻快道:“太晚了,我得回了。”
“下次吧。”
闻言,秦轲扯了扯嘴角,他本想假装无事地说“好”,但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最终只能艰难挤出个“嗯”。
他转身欲走,下一刻却被叫住。
“秦轲。”沈南昭突然出声唤他,他眉目含笑,眼里满是柔和,轻声问道,“你会原谅我吗。”
会啊。
还不等秦轲的理智反应过来,他的心就下意识替他回答。
可他却不能说。
就像是精心豢养了许久的胖胖猫,突然有一天,它背起了小行囊,胡子一翘就说要出去流浪。
你千方百计让猫猫留下,得到的却是它头也不回地走入黑暗,等到离开后杳无音信,你只能守在空荡荡的房间,守着和它的回忆独自等待。
周围的人都说,明明有更好的。其他的猫名贵又乖顺,不比那个捡到的流浪猫要好?
的确有更好的,但都不是我的那个。
终于有一天,猫猫回来了——尽管它掌握了生存的技能,却大变模样。它浑身脏兮兮的,敏感又小心,局促地叩开家门后,却不敢进去,在饲养者注视的目光下,局促地交叠着踩爪爪,生怕会因为弄脏地板而被嫌弃。
怎么会呢,这永远是它的家。
但饲养者必须狠下心来,他需要以故作冷漠的态度,一次次告诫它,下次不可以这样了,我真的在生气。
不是简单用脑袋轻蹭裤腿,摊开柔软的肚皮,委委屈屈地哼唧两声就能哄好的。只有狠下心来,才能让它知道,被抛弃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秦轲关上了车门,隔绝了自己的目光,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地走向电梯。
本该送出的礼物,被那人搁置在旁,便安安静静地沉没下去,错失了得以拆封的机会。
秦轲推开门,早已设置好的智能开关启动,瞬间偌大的客厅灯火通明,暖色的光照得四周恍如白昼。
墙上原本黑白灰的线条画被取下,换上了同系列的海沙落日风景画,大片的湖蓝与澄黄,显得温馨非常。他看了眼地上的毛绒拖鞋,是一双情侣款,整整齐齐在地上鞋口朝外。
秦轲面无表情地关掉所有灯,霎时从白昼陷入黑暗,唯有十米长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纱,透进来的光逶迤铺了满地。
他换了鞋,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来到沙发边正欲坐下时,却因月色瞥见了上面憨态可掬的猪猪抱枕。
圆滚滚的小猪捧着爱心,笑得没心没肺。不知为何,秦轲喉咙有些痒。
他愈发焦躁,径直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随手摸出了口袋的烟,顿了顿,又从另一个兜里摸出了糖——葡萄味的。
“叮咚。”
一声提示音打断了秦轲的思绪,他拿起手机瞥了眼,神色淡淡地径直回拨过去。
嘟嘟——只响了两声,对面就被接起。
“喂,秦少。”那边是一个毕恭毕敬的中年男声。若是TG娱乐的人在,他们一定能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叶城,被称为TG说一不二,独掌大权的“摄政王”。
“叶副总,有事吗。”秦轲坐在毛绒地毯上,他屈膝半靠着沙发,“啪嗒”一声,火焰短暂跃动一瞬。黑暗中,他指尖的红点如萤火般忽明忽现。
那边沉默片刻,叶城似乎在斟酌着,他低声道:“秦少,这两个星期您都忙着,这边积压了些文件,您看怎么处理呢……”
怎么处理。
秦轲挂起了一抹玩味的笑,眼神里却没有温度。他有点不耐烦,略微垂眸,将茶几上的兔子烟灰缸勾到地毯上,随即用指尖掸下星点烟灰。
“叶副总,都干了那么长时间,有些简单的活,至少你能做主吧。”
“是是是。”叶城忙不迭地应声。
他又迟疑道:“只是现在有几个棘手的项目,还需要您来决定,我前两天发您了……”
秦轲眼皮都未抬,都还不等叶城举例,他随口接道:“和晟天的项目否了,既然他们没诚意,我们也不用留脸;接下来准备和秦氏集团那边对接春荣堂的画展。”
叶城“嗯嗯”附和,他向秦轲确定细节“是用第一小组吗?”
他们打造了好几支专业的项目策划团队,其中的一小组是第一梯队,拥有最强大的成员与最佳的资源。
“不是。”秦轲的目光抬眼望向窗外。远处是璀璨的城市版图,恰似星河倾覆人间,落下满地碎光。
他缓声道:“和集团那边就按照市场定价去做——至于第一小组,先留着,我还有用。”
“好的。”
“其他的,就是叶副总你可以处理的范畴了,没什么事的话,近期也不用找我。”秦轲轻轻敲了敲小兔耳朵,他手中的烟已经燃烧过半,却从未靠近嘴唇。
就像只是点着玩儿。
“好的。”叶城小心翼翼问道,“您计划什么时候回来呢?”
“……”秦轲没有回答,他的态度依旧平淡,但里面的意思却很明确,不该问的就别问。
“对了,这几天找个理由,和宋烨提下续约的事。要求按照原来的合约继续签订,如果没谈拢,就直接解约。”
“宋烨?”叶城一惊,这可是TG最近炙手可热的王牌,“我们好不容易把他打造出来的,还打算作为核心继续培养,这次和他续约,我们原本打算提一级的……”
“他已经在接触辰星娱乐了,继续拿资源喂他,只是给他人作嫁。”秦轲声音淡淡,却像是森冷的刀锋,“这人眼里有野心,我看重他,就是因为这个。不过如果他打算把心眼用在我的身上……”
秦轲停顿了片刻,并未将后面的说出口,他只是轻笑了声,继续道:“让公关部门做好准备,如果他不择手段,那我们也不用客气。”
“好的”叶城道。
“如果他没做小动作,那就随他去。辰星那边最近压了很多东西,他们都自身难保,许诺的不过是空头支票,还能拿得出什么好糠?”
“至于以后,我们既然能养出一个宋烨,就能养出第二个。”
薄纱般的烟雾自秦轲的指间袅袅而起,混杂着空气中山泉般清冽的淡香,就像是水与火的碰撞——冲突中带着诡异的协调。
可叶城却没有那么乐观,他的声音有些紧绷:“秦少,我最近听说辰星在做我们的黑料,先前还没确切证据,所以我也没向您汇报……现在想来,他们也许准备和宋烨签约的事情一起造势,一旦这样,我们怎么办呢?”
“怎么办?”秦轲坐在黑暗中,他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江城就在他的脚下,像是远处一张铺平的挂着小彩灯的地毯,他的眼神渺远,却轻轻笑了起来:“那就碾死啊。”
“叶总,还需要我手把手教你吗。”
他在黑暗中静坐,眼神似乎穿透了时间空间,默默注视着什么。就像是在告诫叶城,又像是说给谁听,他轻叹道:“好聚好散自然不难,只是我这人啊,最厌恶别人背叛了。”
背叛的虫子,就该直接碾死。
秦轲在小兔的脊背上按灭了烟头。
叶副总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唯唯称是,等到那边挂断了通讯,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起来秦少今天心情有点差啊……
无论是谁,都以为TG是他的地盘,他就是个把持朝纲、阳奉阴违的篡权奸臣,野心勃勃地想要架空从不管事的纨绔少爷。
简直是六月飞雪,他比窦娥还冤啊!
明面上秦轲就是个甩手掌柜,可只有叶副总才知道,这位的控制欲强到了一种境界。他就像是蛰伏的阴影,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注视。
谁都不知道,叶城签每一个的字,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位的意思。
应该秦轲知道的,他知道。
不应该他知道的,他也能知道。
在这种恐怖的工作氛围中,叶城已经从风风火火的暴脾气,逐渐平和起来,意外养成了钓鱼的爱好。工作中他是饵,所以不妨碍他钓鱼的时候能挂其他的鱼饵。
TG的风言风语他有所耳闻,说什么他刻意排挤走了其他副总,一家独大。可谁又知道,那些高管离职的原因,只是一个原因——不够听话。
只有他隐约摸到了秦轲的心思,老老实实地成为明面上的傀儡,实际上的挡箭牌,这才能稳稳占据这个位置这么些年。
而他拿的薪水远比正常副总高上几番,人人都误以为是他中饱私囊,可这都是那位决定的,他应得的背锅报酬。
很离谱,每次看到他们的黑心老板,在别人眼里竟然是只单纯小绵羊,是个花天酒地大草包,他就有点想笑。
现在秦少心情糟糕着呢,他只能祈祷辰星娱乐和宋烨老实本分点,大家都安安静静顺着虎须薅,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要知道秦轲嘴里的“碾死”,绝对不是轻轻拿起缓缓放下。这位爷信奉的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理念,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想来当年钟家灰溜溜地撤出江城,本以为能明哲保身,没想到钟家那小子当了落水狗还不闲着,非得嘴那么两句不干净的。
这不,前脚传到秦少耳朵里,后脚那些腌臜事就被人掀开,当场送进去了。
秦轲永远是背地下死手的狠角。
哪怕是秦晟,似乎都不曾发现他这样的阴暗面。
想到上次秦总特意来敲打他,生怕他对秦轲有什么不利,叶城就觉得很滑稽可笑——
这是一家人吗,他俩真是亲兄弟吗?当兄长的,连自家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毫无察觉。
只是这段时间,他隐约察觉到秦少变了。那人似乎将自己的**独裁用在了其他地方,甚至放松了对TG的完全控制。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城还在这头忧心忡忡着,却不知道,那边令他焦虑的源头,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秦轲站起身来,他走到落地窗前,看向外面。坐落在城市高处的星辽湾,就像是宇宙中孤独的瞭望台,脚下的每个星点,就是人们的一处居所。
而他面对着纷杂繁乱的星海,却不知道他的宝藏藏在那颗星点上。
还是太急了,他认真反思道。
但是我得把他带回来。
——他向来会反思,却不会改。
小秦比较狗,但不是傻狗!
宝子们,赶榜结束,这几天要出差,还是隔日更了(心虚逃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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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温顺小狗,凶恶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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