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咔哒。
咔哒。
霜星的耳边传来了再一次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声响，走得不紧不慢，带一股骨子里的优雅与从容。与此同时，他手臂上的源石结晶如同感应到什么一般，发出了轻微的战栗与蜂鸣，一阵麻木感沿指尖攀援而上，让霜星一瞬间愣在原地，再没发出声音。
同样身为源石苗床的共鸣。他刚刚凭借着这种反应认出了那些雇佣兵感染者，奇怪的是，第二次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喂？”
“冰块儿脸？”
缠满绷带的手掌在霜星眼前一晃两晃，冰冷的手指突然抓住了太宰治露在外面的腕骨。太宰治猛地抬头，就撞上一双如同玻璃崩溃开裂一般，装满不明情绪的银色瞳仁。
“源石技艺。”他有些不利索地补充道，“我感觉到了。”
“空气是热的。”
太宰治四周环视了一圈，语气夸张。“……你脑子没问题吧？”
“冰疙瘩烧化了？”
……太宰治感觉不到，因为在法术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就被无效化了，霜星眯起眼睛。法术点燃了空气中微不可见的所有源石粉尘，制造出一股一股无形的热浪，正缓缓地漫过他的皮肤，这样能够点燃源石，仿佛能燃尽一切的法术……
他再不收手的话，恐怕自己的皮肤就要烧起来了。
“塔露拉……没想到你也开始喜欢搞小动作了？”
“别这么说啊，很让人伤心的。”
是一把沉稳的青年音色，如同大提琴叙事诗一般，向着霜星……缓缓地，自过去与苦难中走来，轻轻地揽住他的肩膀。
军靴实打实地发出了与地面碰撞的声响。空气中突然腾跃起暗红与深金交织的火焰，硫磺火石的气味席卷了狭小的巷道，甚至连那些霜星下意识凝固出来保护自己不被烧伤的源石冰晶也被慢慢地烧熔了。
四周火星在空中燃烧如同火海。金属栏杆开始扭曲，表面像蜡烛一般轻易就塌陷了下去。
“塔露拉。”
热度降了下去，燃烧产生的烟雾随之散去，与多年前雪原上无比相似的那张面孔，银发灰眼的德拉克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
“贵安，西北冻原的噩梦，雪怪们的拥趸者……霜星。”
“还是你更希望，我用你的旧名称呼你？”
“你好，塔露拉。好久不见，…别用贵族的那一套和我说话，你知道我讨厌这个。”
霜星微微抬起了下颌，银色的眼睛稍眯起，显得异常锋利。多年前的旧友面对着面问安，对峙，但此刻身后都各自有着一个无法后退的国度。
“何止是讨厌呢……我知道你恨这些东西。”塔露拉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向着霜星的方向张开双手，做出意欲拥抱的姿势，“不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
他腰间的长刀与刀鞘碰撞着发响。
“你刚刚差点把我烧成灰。”霜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周遭一片寂静。
没想到的是，在这个关头，刚刚撤走的黑手党部队——换了另一批，做了严格防护措施的人来，似乎还带着什么设备。或清脆或沉重的枪支上膛的声音响过一片，齐刷刷地对准了霜星身前这个制造了燃烧现象的闯入者。
“太宰大人，那些尸体粉尘——”
“那个能控制火的异能者是突然出现的！？”
塔露拉漫不经心地踏过地面上的余烬，眉眼轻轻地阴沉下去，开玩笑一般明知故问。“叶利安纳，这些人为什么用枪指着你？”
他细细打量了一下黑洞洞的枪口。
“就用这种比不上拉特兰铳的东西，简陋的火药钢铁制品……甚至没有对于源石的加工技艺……”
……他们用枪指着的是你啊！！
“笨蛋……”霜星斜睨了一眼身后不会看气氛的支援部队，压低了声音。“太宰治，那是你的部下，源石的处理方式以你们的脑子来说也无法理解，想活命的话让他们都滚回去。”
“啊呀，生气了呢。”
像某种猫科动物一样，盘腿坐在已经倒塌的矮墙上的太宰治好像见着什么新奇场面，盯着霜星狠狠拧在一起的眉头看，然后摆摆手。“好啦——好啦，这就让这群傻瓜撤走。”
他从矮墙上跳下，向后一瞥，瞳仁黑深如漩涡，浑身冒着沉闷的死气，“听见了吗各位？不想死的话就快点回去噢。”
“这……”
“你也走。太宰治……随便你怎么样，向首领汇报也好。”
“见到老朋友就这么坚决地下逐客令？”太宰治和塔露拉对视了接近半分钟。无所谓地摊摊手，转过身，“那我可就要向森先生打小报告了。”
“旧友相见旁人遭殃啦。”他的声音拉得很长，“不算什么大事——各位，其他人听话回避就好，干部的私人事务就少多嘴多舌咯。”
排列整齐的队伍留出了一道空隙，太宰治回望了一眼火花带闪电一样对峙着谁都不让谁的两个人，明白了些什么似的，哼着小曲带着一众人走掉了。塔露拉保持着抬手的姿势，一步一步地靠近了霜星，他肩膀上的流苏绶带被流动的风掀起。
“你故意把他们放走了。……我在乌萨斯的时候就可以烧化你的源石冰晶了，小兔子，要杀的话你护不住。”
他的身形高出许多，沉沉地压下一大片阴影，把霜星罩在里面。
“这里不是泰拉，而且以我现在的立场而言，那是我的同伙。”
塔露拉重新扬起笑容，“同伙……不是同伴吗？你还真是用了个很好的词。但这里有了源石。……这种落后的科技无法负担得起，落后的文明。”
他的手指向上，触上了霜星斗篷掩盖下脖颈上的源石。“你没有戴那个啊。……那个罗德岛成员都会戴的。”
他浑身一瞬间僵硬了。
“塔露拉。”霜星的声音很冷。
“这里已经开始被源石同化了，你应该也知道黑钢国际承建的移动城邦计划？他们怕了……这些之前与泰拉从不搭边的人怕了，越来越多的感染者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
“到时候你怎么办。没有泰拉名号却全是死亡的世界。”
“你想表达些什么？”霜星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的麻木感逐渐扩散，源石结晶又开始发烫……源石被焚烧的余烬还没有散去，让他有点不太好受。
“……你不明白吗。”塔露拉的手上移，轻轻地罩住他的两边脸颊。灰色的眼睛倒映着霜星的银色虹膜，声音低沉下去，好像要到达地心。
“我的确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来这座目前大部分被黑手党控制的城市。”霜星抬起头，半眯起眼，“博士没和你说过些什么？”
“…我当然和他谈过。…叶利安纳。”
塔露拉的眼睛慢慢地，随着这一声唤而笼罩上一层愧色。……愧疚？霜星愣住了，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但的确是那样。高傲的，无坚不摧的神情如同冰墙一般轰然倒塌，露出正在汩汩融化的内里，冰冷的水流扑灭了火。
“是我自己要来的。”
塔露拉喃喃道。
“你的眼睛……还是和之前一样地注视着我吗？”尾调上扬，他细微得似乎马上就要消散在空中的，是一个问句。
“你是从雪里来的……你不应该，不应该……”
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塔露拉只是合上了眼睛，用手臂虚虚地环住了霜星的肩膀，然后低下头。“你在说什么胡话啊”这样的句子在霜星舌尖上来回打转，最终被生生地咽了下去，他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
…
被布料包裹的手指无奈地抽动几下，马上就要凝固的寒气四散消失。霜星最终深深地，很深很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前落了几绺塔露拉的灰色头发，一晃一晃搞得他眼睛发痒。
“……笨蛋，是真不怕我把你冻在这里。”
他很不适应地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德拉克的背。“真能装，这一幅公爵架势和官腔…，你在其他人面前也这样吗？”
“……没有。”塔露拉的声音像闷在雪下面一样闷闷的。
“接下来是什么？要我像哄安菲萨希那样哄你？给乖孩子唱摇篮曲？”霜星保持着向上仰头的动作，浑身僵硬地动了动脖子。
“……你知道我在来找你之前做了什么吗。”
“你那个黑衣服同伙不知道用哪种渠道链接上了罗德岛安全屋的电台，吊儿郎当地指名道姓问博士，认不认识一个叫塔露拉的人。”
霜星的瞳孔缩紧了。
“你不应该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黑手党，尤其是和作为敌人的太宰治。”
“他说他监视一伙感染者雇佣兵很久了，想和整合运动达成合作关系……疑惑之余，我同意了，让柳德米拉跟着，在你的袋子里放了照片。”
“双方的条件是什么。……黑手党干部和闲杂势力合作的条件。”
“这个保密。他知道些什么，抛出的条件足够有诚意。那家伙很精明…很大胆，他知道我在找你，所以大几率他暂时不会向你的顶头上司打小报告的。”
“两个笨蛋……太危险了。蹊跷。”
“越危险的地方才越有机会。”
“所以你就这么病急乱投医地和他达成合作关系，把我划进你的计划里了？”
“…叶利安纳，伊诺，萨沙，安菲萨希……我为了同伴。天灾之下我们挣扎着寻求一线生机，但**是可以改变的…你不也是这么做的？那个黑衣服小子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这些年的事。”
“……往昔已经尘封，不用再提，塔露拉。”
“但无论往事如何，这一次我想让你…你们活下来。乌萨斯的孩子……就算死，也不要死在没有雪的地方。时间太长了，叶利安纳，……已经很久没下过雪了。”
“…真希望……真希望你身上没有长着这些石头。”
塔露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霜星看不见他的眼睛。
“那个家伙叫太宰治，对吧？他提出的要求是……打乱后黑手党首领对于mimic领头人的一系列清剿任务，前提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想让黑手党燃起来，是这么说的…我听明白了，他想救一个人，参加那个任务的人。”
“……这是重要情报，你怎么知道的？”
“我相信柳德米拉。棋盘已经铺开了，这是第一步棋……。”
“我听懂了。但我不是玩偶，你抱够了吧公爵？”
“我很高兴。”
……？
塔露拉的声音有点抖，但压得很低，正好让他们两个都能听见。“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很奇怪。”
“……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不是还活着，塔露拉。我死过一次。”
“……是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这么。”
“我不一样了。”
霜星突兀出声，同时阴霾阴沉地笼罩了他的眼睛。
“我和你之前认识的那个……为了感染者奋斗的卡特斯不一样了。在这里醒过来之后，…我失去了为之奔跑的理由。”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忘记了所有人，抛掉了自己的过去，我把你，他们，全都忘记了。”
“你现在还能和我这么说话，说明你又捡起来了。”
“捡起来，捡起来了……可灵魂呢。为了活下去，为了梅菲斯特他们能活下去，成了干部。”
“塔露拉，这里的法则改变了我。它说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死，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不断地讨伐自己，然后却沾上更多人的血，然后不断地懊悔，陷入死循环……”
“你要找的是之前那个能与你同行的霜星。”
“对我来说你一直是你……你一直和我一起行走在世界上。”塔露拉把胳膊收紧了一些。
“豁出性命救下阿丽娜的，和敌人战斗的，霜星就是霜星，叶利安纳就是叶利安纳。”
“之前是你和我一起反抗所有人的命运……现在，让我带你从你的命运里逃开。”
“喘口气吧，霜星。”
霜星皱起眉头，陷入了某种难言的沉默中，周围的寂静咔嚓咔嚓地结了冰。
乱掉了，所有事都乱掉了，世界线构成的伦敦桥，轰然倒塌。
“……吵死了，你刚刚还差点把我点着了。”
“啊…对不起，一下子没收住手。”
祝大家新年快乐（鸽子探头）
塔哥放烟花.GIF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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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以过往为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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