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可以。”
“就算你来找我了，也不可以。”
霜星闭上了眼睛，浅色的睫毛像小小的蝴蝶一样扑闪了一下。这次换把头低下，但是又只有短短的一小会，然后向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你有其他的打算，但至少…”塔露拉的手僵在半空中。
霜星打断了他的话，低头又安静地想了一会。
“好了，……没准，你的确能带我回去呢。”
“我去和博士商量过了，他会配合我的。”
然后他的五官一刹那，一刹那像松了绑一般柔和下来，塔露拉看着自己的面容如同倦鸟归巢，被揉搓成小小的一团，安放在他银色的眼瞳里。凉意渗过来，把他扯回雪原上。
“所以，说说你自己吧？你杀死黑蛇了吗？”
“……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明白我说的。”
“我全力地拒绝他的控制，拒绝挑起战争，…我仍旧是感染者的前驱，幻影弩手，伊诺萨沙，游击队的那些人都会是…”
“但，你也有动摇过的时候吧。在我没看到的地方。”
霜星静静地仰着头，注视他。近乎透明的白发搭在他的额上。“你撒谎的时候会很快地眨一下眼。”
“塔露拉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无坚不摧，实际上，决定为感染者举旗的时候，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自己身边人死亡的到来。”
“我和阿丽娜说过小闲话。”
“……你是对的。剖开那些外壳，无论塔露拉还是黑蛇，如今不过是悲伤地，支撑燃烧的余烬罢了。”塔露拉笑了两声，声音低沉，好像要沉到地心里去。
“生命如同炽火，燃尽之后，连灰尘都不会留下。我做过些什么，全都消失不见了，没能做到的事，反倒在我的记忆里来回地旋转，……”
“因为什么？”
“你又明知故问，狡猾的兔子。”这次换塔露拉叹了一口气好像又落入了回忆的网，表情显得有些无奈又易碎，“温度，声音……态度……全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飞快地消失了。”
“一根筋的德拉克。”霜星摊开手掌，“人与人相遇，在世上走一遭，……你走的太远，你的心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别摆出这样的表情来。领袖。”
塔露拉看着霜星的银色眼睛，那里的深处像冻结的山泉瀑布闪闪发亮…空气里都是逼仄的寒气。白色斗篷的少年好像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他脸上的表情，好像马上就要准备闯去一个看不到结局的未来一样。
阴沉的天幕刮起了风。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席卷了塔露拉的心脏。冰凉的一点在他的脸颊上融化了，霜星嘴唇开合，但他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也许只是简单地做着口型。
“我知道你的脑袋聪明得很。所以…如果我真的做出些什么的话。”
“塔露拉，你要做…我的桥。”
“……你要做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塔露拉沉默了一会，嘴唇开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聊天聊得够久了吧？你该回你该呆的地方去了。”霜星的嘴角上扬了一点，“我也该走了。”
等塔露拉抬起头来，他已经利落地转过身，顺着小巷走开了几步。
“叶利安纳，等——”
霜星背对着他站定，脚步声戛然而止。“还有什么事吗？公爵？”
塔露拉抿了一下嘴唇，无奈地笑了。
“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无论你要做什么…”
“这次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白衣服的少年不作声，继续向前走，少年的背影慢慢地，被横滨的车流和人群给吞没了。
在刚刚走出塔露拉的视线后，霜星低下了头，深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揩了一下眼角。他知道塔露拉一直注视着他，目光像火一样，慢慢地燃烧着。刚刚是不是真真切切地掉下了眼泪，他也不明白，眼睛泛着一种奇怪的干涩感，……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在残留粉尘里站久了，连脖子上的源石结晶都跟着一起疼，让他有点呼吸困难。
“……笨蛋。”
“我知道的。”
霜星想。
他有点突兀地拎着那个装衣服的袋子，加快了脚步。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收到一连串消息轰炸，一看一长排发件人山城叶。
霜星大人您怎么还没有回来太宰大人都回来了诸如此类，还有个关键词，芥川被太宰治逮了快去捞人不然等你回来葬礼都开始了你看着办吧。
霜星脑袋还有点蒙，他怎么一出门这小孩就被太宰治逮？太宰治跑得这么快吗？
他把谁做掉了？
芥川龙之介惹太宰治干什么？
……怎么看都是太宰治欺负小孩，他越想越不理解。
……
感谢山城叶通风报信，霜星身边带着寒气一路杀进仓库。脚下的冰一路蔓延，到太宰治身前才堪堪停下。而他看到的是芥川龙之介面前的罗生门，扭曲的空间，被挡住的子弹。芥川本来就苍白的面色显得更不好，一滴冷汗掉在地上。
“我几分钟不在你这演的哪一出？”
“诶——气还没消哪？”太宰治带着混邪乐子人独有的语气，把手里的枪扔到一边，像扔开个烫手山芋一样。“你带回来这小孩还挺厉害的，如果他没有把我的情报目标直接咔嚓掉的话。”
“你也清楚，这里是黑手党，不过分吧？”
“那可是我拉了好久的一条长线，说不定能钓上大鱼呢……你说的那些感染者云云，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都能查出来。”
霜星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如果不是我带他回来的就是你好吗！！
还有那些个感染者雇佣兵，是闲得慌才去查他们？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在查什么我不在乎，毕竟我从来没过问你的事。不过我能猜个**不离十……你所谓的情报目标，应该吐不出几两真金白银来。”
就算查出来又能怎么样？他以为港口黑手党是罗德岛安全屋？
“嘁，还是一模一样地护短，从一开始就这样。”太宰治把双手交叠在脑后，“我又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彼此友好相处不行吗？”
他雾蒙蒙的笑意简直要从眼里流淌出来。
“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太宰君，不要偷换概念。”
“……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你冻死在那里。”
“哎呀哎呀好凶，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对着你的同伴露出爪子乱挠？”
霜星冲他露出大半眼白，“麻烦你扪心自问，这话有没有说服力。……你似乎也没有把我当作同伴吧。”
“原来没有吗？？！”太宰治大惊小怪的声音一惊一乍地传来。
“我的确信任你，太宰君，但请你问问自己……你的心中是否能够容得下同伴这个词的重量。”
“而至于你有没有给予我同等分量的信任……我无所谓。因为凡事都没有绝对公正平等的回报这一说，人类的感情也是。”霜星把地上呆坐着的芥川龙之介像拔萝卜一样拎起来，让他在地上站稳当了，拍拍一身狼狈的灰土。
“你应该把我说的话当作一句戏言，毕竟你是森先生的得力助手，不用在意我的看法。”
霜星不起波澜地望向不再说话的太宰治，瞳仁仿佛两弯水银，是个苍白的雪捏的人造物。
“大可去和首领报告我的所作所为，让他亲自来拷问我，但源石天灾和感染者，是你们无法想象也从未触及过的黑暗面。”
“至于你试图窥探的那些过去的事和出现在这里的人…请斟酌好了再动手。我不确定我会不会感到冒犯，然后冲某些人发脾气。”
“真是的，又开始了。”太宰治抱起胳膊，“塔露拉知道你这么能言善辩吗？”
“不必用他来压我，你还不了解整合运动和感染者们的领袖是什么样子。”
霜星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面上冷冰冰。“所以太宰大人现在可以离开了吗？……闹这么一出，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引路人还是得教后辈一点黑手党守则了。”
“啊呀……在吵架吗？”
尾崎红叶拢着袖子，笑眯眯地出现在仓库门口，“最好不是在吵架哦？”
霜星下意识把脊背挺得更直，压低了一点声音，从善如流地回答女子的问话，“没有啊红叶老师。”
“我们在聊天。”太宰治哼着的怪异小调戛然而止，他把头扭向一边，“啊是啦是啦，在聊天。”
……口风转得真快啊太宰治。霜星差点没压住揍他的冲动，向着芥川龙之介抬了抬眼睛，“走吧。”趁着尾崎红叶在这里压场，先跑为敬，他可不想再和太宰治玩什么文字游戏。
芥川龙之介悄悄挪了几步，面色凝重地站在霜星身后，假装自己是一个不存在的蘑菇，或者其他东西。霜星的脚步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显得万籁俱寂，一切都淹没在楼梯间冷白的灯光里，毫无生气。
“……芥川。”
“啊，在！”芥川慌慌张张地应话，他有些局促地穿梭在促狭的空间里。
“……”霜星沉默地斟酌了半天，“我现在要带你去找梅菲斯特，他说话可能有点，呃，有点像太宰治。”
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比方，才用一个人去比喻另一个人，但的确如此，一样生来就会噎人，对着自己讨厌的人见台拆台，脑子利索着呢。卡壳了半天，他还想说点其他的，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霜星知道自己不是很会安慰人，甚至很难言说自己的心脏里是不是还有能被称之为「温柔」的部分在，在雪原上摸爬滚打的十几年，让他摇一摇都会发出冰块的碰撞声。
甚至在横滨的气候里呆了这么久，这种特质也让他从骨头里向外渗着森森的寒气，无法融化，也匀不出来多余的热量。
霜星之前看着那个钢铁铸的高大的背影，从一开始叫他父亲，到最后的老顽固。乌萨斯语里这两个词都像一块冰，翻来覆去吞食着仅存的温度。
“霜星先生，……我……”
没想到芥川比他还支支吾吾。
“我没有资格责备你，芥川……因为是我把你引到这里来的。”
霜星不回头，只顾着向前走。
“但我和小银这样才能活下来……”
“的确，不来这里，你大概率活不下去，但也有另外的方式可以活得很好，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
“我不把自己看作给予你救赎，或者是生之希望的人。你恰好是这么认为的吗？”
“……是。您的确救了我。”
“救赎从来不是别人给的，你倒可以把它看作一个机会。”
“芥川龙之介，你要自己救自己。不因他人的注视而奔跑，不因他人的诋毁而停滞不前，小银也是这样。”
“就像我之前对你说的。你只要……为了自己活着而活。”
芥川龙之介眨了几下眼，那里慢慢地漫上了迷茫的神色。他的眼睛漆黑，这种神色就显得尤为清晰和突出。
“可我还没有到您能认可我的地步——”
“我的认可，从见到你那天，你就得到了。”霜星转过身，衣角在空中锋利地一划，他的虹膜蒙上一层浅淡的灯光，如海潮一般晦暗不清地涌动着。
“你努力地想要活下去的心，你的初衷，你为之战斗的目标，我认同了。”
“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从一开始就拥有我的认可，并不需要特意去追寻什么。至于太宰治……你平时注意着他点就行。”
简单说就是躲着他。
“……我明白了。”
芥川龙之介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心脏那里塞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复杂的，难言的，却微微地散发着热度。
险些被弄丢的……初衷吗。
霜星停在了一扇看上去和其他屋子差不多的房门前，“希望不要又被派到哪里去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任务……”
他曲起指节叩了叩门。
打开门的不是梅菲斯特或者抱着弩的浮士德，而是顶着一头乱毛的的重力使，手里还捏着圆珠笔，一副被逼着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凌乱表情。
“啊，你来得正好。”
“……您收收神通，笔快裂了。”
“哎呀别管笔了！！”
接下来一章应该是港/黑旗会小日常（能码出来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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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你好，公爵，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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