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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何卢青满脸只写着“不信”二字。

秦随愈直接了当地摇了摇头,态度认真:“我真没教训他。”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尴尬。

何卢青知道秦随愈的为人,想必这事他并不知情。何卢青想了想,虽说柳明源有错在先,但他今日模样着实可怜。

被秦随愈知道了抢书的人是他,只怕又要.....

“虽然不知道柳明源得罪了谁,但这也算是对他的惩罚吧。”

“秦哥你别去找他了。这事......就算了吧。”

何卢青说完,秦随愈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他若日后收敛,我定不会主动找他。”

此番误会便告一段落了。

窗外透进了些许光亮,是落日的余韵。清风微漾,临近夜晚的风总是更加清凉。

时候不早了,恐怕此时一轮浅浅新月已挂在了天幕中。

秦随愈忽然想起问字一事,一不留神竟要将这事给忘了。他用手指在桌上比划,问:“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何卢青在一旁仔细地看着,一会儿才说道:“是死的意思。”

秦随愈点头,半响未言语。

死......

那本书里频繁出现的字竟是这样的含义么?

何卢青临走时还对秦随愈提起了柳宵,他颇有些愤愤不平:“柳宵就仗着自己的叔叔是学究便在私塾里称起老大来,若是秦哥你去了哪里轮得上他?”

秦随愈听了这话,他不知柳宵竟然已经膨胀成这样,以往听人提及,只觉得柳宵不过是爱聚众打闹罢了。

他笑而不语。不过何卢青倒是说的在理——哪里轮得上柳宵呢?

秦随愈只是问道:“学究现在还教认字吗?”

“教。但也不是经常教了。”

秦随愈说晚上要去山脚赶野猪让何卢青有些好奇,但对夜晚的恐惧又让他为难。

他面露难色:“我尽量吧。”

且不说何卢青爹娘是否同意,几年前夜遇土匪的阴影至今留存在他心中仍未散去。

夜幕渐渐降临,余晖染上了灰。

秦随愈在院外送走何卢青之后,秦向祖也回来了。

堂中燃起了烛盏,秦随愈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用饭。

待何由军赶到时,天幕已如墨染。难以数尽的星辰点缀其间,似房檐黒瓦上沾上了点点白雪。

三人也不多待,直接就往村长家里去了。

路上,秦随愈远远望见何卢青家。便小跑上前赶在了秦向祖二人的前头。秦向祖正欲开口阻拦,却见秦随愈早已跑进了何卢青家中的院子。

何卢青自傍晚回家后便与爹娘商议此事,一番口舌之后他的爹娘才勉强答应。而后他又在房中进行了一番心理斗争,终究还是好奇占了上风。这会儿他正坐在堂中就等着秦随愈来找他。

秦随愈递给何卢青一个小布袋让何卢青挂在身上,说是能干扰野猪的嗅觉,而后两人才相继从屋中走了出来。

秦向祖觉得这事本来就不该让小孩掺和进来,现在倒好又来了一个。他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而事实上,无论秦向祖心情如何,他的脸都让人觉得亲近不起来。

何卢青知道秦随愈的爹是个暴脾气,便往何由军那边挨近一些了。何由军倒还好,耐心地与身旁的两个少年说着话。

以前,他也是这样的年纪。那时候村里还没有私塾,他跟着几个玩伴往山上跑向水里游——秦向祖是众小孩之中的老大。

秦随愈与何卢青听得饶有兴致,时不时地还会问一些让何由军犯难的问题。

在他们身旁,秦向祖依旧是绷着一张脸。

来到村长家中,秦向祖率先进去把那面重约两钧的铜锣抬了出来。此物通体铜黄,圆面平整,上有铜铸的把手缠着红线。铜锣另配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小锤——亦是铜制,重一钧。

秦向祖将铜锣扛在肩头,脚步却依旧稳健未有半分迟滞。在他身后何由军只是手拿铜锤便连走路都慢了许多。

“军叔,把锤子给我吧。”

何由军不肯,只道:“怎么能让你一个孩子拿。”

秦随愈却并不介意:“没事,我拿着顺手些。”

待秦随愈接过铜锤时,他细细地看着,月光照在其上散发着淡淡的黄色的光。当他的手触碰到锤柄时,其上尚有余温。铜锤静静地卧在秦随愈手中,就如同镰刀一般平常。

秦向祖此时已走出一段距离。借着月光,身后三人追上了他。

今夜月色甚好,不用打灯笼便可看清脚下的路。何由军看向身旁的秦随愈,而后又黯然收回视线——没想到他的力气竟还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真是白干了半辈子的农活。

秦家父子二人果真是好力气。

四人一路走着,脚踩在路上碾着小石子发出声响,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显得格外悦耳。原本还能听见村里屋舍中的说话声,还可以看见农家院子里渗出的烛火的光亮——

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风吹树叶,林间传出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溪水潺潺更显清幽。路旁的小树渐渐变多,月色忽明忽暗。斜前方又有几棵树木,人在旁边走过时,月光便不可见了。

村庄之外的夜景有些森然,山间小路总是要更僻静一些。

何卢青不由自主地往秦随愈身边走近了,他警惕地左右张望,生怕从山坡树丛间蹦出什么东西来。秦随愈很镇静,他的镇静衬得周围更加安静了。

何卢青想说些什么,但看看四周,他能扯出什么相关的话题来?

还真有。

何卢青用手轻轻拍了拍秦随愈,小声道:“秦哥,我听说那个人家好像就住在这边。”

“谁?”

“就我上次跟你说过的......”

“怕就别说话。”

一阵风吹得树叶作响,秦随愈打断道。何卢青很自然地就闭嘴了。

秦向祖一路无话,树影袭来时他的脸与周围的黑不甚分明,当月光浮现时便可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抿着嘴角,眼睛看向地面,似是在沉思。铜锣在他的肩上,可这两钧的重量却压在了他的心头——

这面锣本是秦家祖传的东西。秦向祖小的时候,这面锣就已不再他家中了。

秦向祖的二爷爷是个赌鬼,他把铜锣作抵债押给了邻村的柳大麻子。前任村长觉得可惜便自己拿钱把铜锣赎回,正巧村中神庙祭神缺少器具,村长便准备将这铜锣作祭神之用。

但那时村中无人能抬动此锣。敲锣的锤子也重的很,拿起来都费劲更别说敲了。此后铜锣便一直闲置在村长家中。

说来也怪,秦向祖自小力气就比常人要大。他二十岁那年,正赶上村中祭神。在祭神祈福的前三天,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位金身罗汉教他如何敲锣。

先轻再重,轻敲两声再重敲三声,再轻敲一声重敲三声,最后重敲一声收尾。

秦向祖全都记住了。

祭神当日,正午时分。秦向祖肩扛铜锣手拿铜锤,在村中的祭台上敲响了这山崩之音。

轻敲如玉碎,重敲如钟鸣。

一时之间,村野闻之震惊,野兽听之丧胆。

但若要说拿这铜锣来吓唬野猪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了?

敲锣吓野猪这个办法亦是秦向祖开创的。

村中老人常言“万物皆有灵”。野生之物更甚。像山中的这些野兽是轻易杀不得的。不能杀那便吓,但在乡间爆竹等物自是稀罕,非节日不可用。秦向祖便想出了这个办法,既方便又不用破费。

许久以前秦向祖小试了一番,虽说不能杜绝野猪之患,但还是很管用的。

月色朦胧,树影分明。四人行了一路。

秦向祖稳稳扛住铜锣未发出任何声响,他身后三人也都静默不言。就在这时,秦向祖停下脚步。

刨土的声音从山脚处传来。

这里离菜地不远。向山脚处望去也并未看出什么异常——不过是几块菜地还杂有木栏矮树罢了。

四人皆是站定在一处,他们都张望着希望能找出声音的来源。在这种情况下,谁都知道自己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刨土声并未停歇,忽而又从菜地中传出一阵较大的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撞了一下。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声音是从何由军家的菜地里传出的。

秦随愈歪头看向身旁——何由军此时已经咬牙切齿了:不管是人还是猪,一会儿都有它好看的!

何卢青却捂住了嘴巴,眼睛微微瞪大。他拍了一下秦随愈的手,示意秦随愈往菜园那边看,然而秦随愈什么也没看到。

散发着幽绿光芒的两个点在菜园木栏处忽上忽下。何卢青则用手比划着示意,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秦随愈摇头耸肩,表示没看懂。何卢青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观察那两个不起眼的小光点。

一声低沉有力的猪叫声传来,声音很小,但在僻静的山脚处能听清。

何由军还未能反应过来,秦向祖便动作迅速地将铜锣卸下提在手中,秦随愈将手中铜锤递向前——

一声金石崩裂之音在山间回荡。

秦向祖并未使出全力,但吓住野猪已是足够了。何卢青连忙用手将耳朵捂住,他扭头望向秦随愈,却见秦随愈面容不改。

于僻静时听石崩,于平底处起惊雷。

如排山倒海,如金戈铁马。

这声音,跟秦随愈很久以前听到的一样。秦随愈站着不动,不知道心中是感慨还是怀念。可能让他站着再听十遍,他都不觉得腻烦。

秦向祖又敲响一声,这一下声音稍大一些。

野猪连连哀嚎,连忙冲破木栏向山脚外奔逃再不见踪影了。

何由军此时却是心疼不已——今早原本就已散架的木栏这下是彻底废了。他连忙向自家菜园跑了过去,也顾不得看路了。

秦向祖把铜锤交还给秦随愈,何卢青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看着何由军跌跌撞撞的背影然后慢慢地放下了一直捂耳朵的手。

借着月光,何由军看到了破损的木栏杆上沾着的还未干透的血迹,心里顿时平衡不少。

不过是下次去山上砍柴多砍几根木头罢了。

何由军摆了摆手,四人往回走着。

铜锣敲响之后野猪便可再安分一段时间。秦随愈看向手中的铜锤,心中惋惜——下次再听见这铜锣之音,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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