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娜日迈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荒无人烟的边境线,被锯断的头角还隐隐作痛。为什么他们不杀了自己呢?说什么因她过往的功绩留下一条命,断角、废妖力、流放,又比死好在哪里?
罢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这么多年她也实在是累了,看这荒芜的草原和遍地的牛羊尸骸,连绵的雨正适合这片毫无生机的土地,她挑了个牛的头骨当成凳子坐了下来,想着就用这里做自己的葬身之地吧。
“喂,让开。”猝不及防的,她的屁股被踹了一脚。娜日迈回头,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正拿着一块扁平的石头砸地,小孩满脸通红,累的气喘吁吁的,腰上还拴着一条麻绳,麻绳后面拖着个大麻袋,不知是装什么的。
“小孩,要玩上一边去。”娜日迈没精神和他扯,只当这是当地调皮的小孩。“找你爹娘去,你要惹姨姨,姨姨就把你吃了。”
小孩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反而滴溜溜的转着琥珀色的大眼睛,说:“那你把我吃了吧。”
这下娜日迈觉得有趣起来了,仔细想想也是,谁家小孩跑到这么荒凉的地方玩?而且还一点不怕死的样子,是不是有病?她问:“你不怕死?”
“死了就能见到阿母了,你把我吃了吧。不吃就让开,这是我给阿母选的坟墓。”
娜日迈好像有点懂了,她站了起来,看了看小孩身上拴着的那个麻袋,在小孩身后是一条长长的拖行痕迹,这袋子里装着什么重物,她皱起了眉头:“这里是什么?”
“是阿母。”
“你一路拖过来的?”
小孩有点了点头。
娜日迈坐直了身子,惊讶的看着小孩,他居然能拖着一个大人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你爹呢?”
“阿母说我没生下来他就和别的女人跑了。”小孩见她让开了,解下麻绳,蹲在娜日迈刚刚坐的地方用那块扁石头挖起了坑。
娜日迈换了一块石头坐下,她撑着脑袋看起了小孩挖坑。
“姨姨你在这干嘛?”小孩一边挖一边问她。
“等死。”
“姨姨你的阿母也死了吗?”小孩挖了半天才刨出一个小土坑,却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毕竟他只是个幼童,能把一具大人的尸身拖到这个乱葬岗已实属奇迹。娜日迈看不过去,想着反正死一时半会也等不到,干脆也捡了块石头和他一起挖起来。
“姨姨做了错事,被家人赶出来了。”
小孩一幅懂很多的神情,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每回我弄脏了裤子阿母都会赶我到帐篷外罚站,但自从她病了就不罚了……姨姨你是犯了什么错?”
“我不愿意杀一些人,就被赶出来了。”
“不杀人也是错吗?阿母说杀人是不礼貌的。”
娜日迈无心计较这个杀人不礼貌的说法,她苦笑了一下,说:“你不了解,那些人的家人曾经杀过姨姨的家人,姨姨如果不杀了他们就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同伴。”
“哦……血宰血肠!”小孩奶声奶气的说。
“是血债血偿,你阿母都教你什么啊。”娜日迈嗔怪道,“其实姨姨以前也杀过这样的人,但是我有些累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可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的……和你说这个干嘛,真是疯了。”
说着她感觉一股酸楚泛上心头,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小孩见这一幕,慌张的用还沾满泥巴的手去替她擦脸,一下子给娜日迈抹了个大花脸,他说:“姨姨不哭,我……我给你唱歌……阿母总给我唱的,啦啦啦,嘟嘟啦……”
娜日迈被他这一下搞得破涕为笑,说:“你唱的真难听。”
“阿母唱的很好听的!可是我记不清歌词了……我阿母很厉害的,我们阿依罗部就属阿母的嗓子最清亮,年年祭礼都是她去唱赞歌!如果阿母还在你一定能……能……”
说着说着,小孩也哽咽起来,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死亡的含义,意识到一个人的离开不是从她的躯体冰冷开始,也不是从她被埋入黄土开始,而是在某一个瞬间意识到从今往后,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见她的笑容开始。
这次轮到娜日迈哄他了,她把小孩抱着放到自己的腿上,看见孩子的手掌心已经磨出了水泡,以前她的几个哥哥总说上天是慈爱的,是宽厚的,可若天神真的温柔慈爱,为何要降下这么多痛苦给这个孩子呢?
她是习惯了沙场刀枪的人,并不擅长音律,但她还是尽力回忆儿时自己父母哄她入睡的童谣,努力拼凑出了一首不成调的曲子,一边拍着小孩的背,一边哼唱起来。
“姨姨,你唱的也好难听啊。”
“凑合凑合吧。”
在满地的尸骸与广阔的云天之下里,唯二的生者跨越了漫长的哀愁,依靠着彼此。
从那以后,娜日迈代替那个被埋入黄土的女人牵着他的手,在每一个春天替他量个子,在每一个冬天的夜晚替他捻好被子。本身他们家和周围邻人就没什么走动,不然也不至于要半人高的孩子拖着母亲尸体前往他处掩埋,所以娜日迈的出现倒也没掀起什么波澜。
原先阿母不识什么字,只给他起了一个土到掉渣的小名一路喊着,娜日迈可忍不了这个,她说在她老家名字是很重要的,有好名字才能得到神的赐福。在苦思冥想七天后她终于想出了一个满意的名字。
“申格兰都如何?申格在伊丹古语中指快乐的人,和你阿母起的小名很像哦!”
“姨姨你还去学了伊丹古语啊,连我都不会。”少年正蹲在锅前熬着药汤,娜日迈曾受过刑罚,一到天冷的时候身上就疼,必须保重身子,所以少年自学了不少药理知识,帮着她调理身体,“那兰都是什么意思呢?”
“是我老家的古语,具体是什么意思呢?不告诉你,哈哈!”
“姨姨你不要蹦起来!小心又摔到腿!”
真是搞不懂,娜日迈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为什么还这样上蹿下跳的,反倒是申格兰都一天天变得沉稳,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申格兰都更有家长的气势。
“有你真好。”某天,娜日迈摸了摸他的头,笑着感慨道。
“你是不是洗完手把水擦我身上了?”
“嘿嘿。”
“姨姨——————!”
娜日迈总是这样,她会在洗完手后握着拳头来到申格兰都面前,说给你看个好东西,然后猛的把手心的水都甩到申格兰都脸上,也会在冬天捧着一大块雪渣子丢到他头发上,她对这种小恶作剧的热爱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每次她都会笑着逃跑,恼羞成怒的申格兰都追在后面大喊别跑!你这个坏姨姨!辽阔的草原最适合的就是逃亡,这种你追我赶的小游戏往往会以两人都跑到缺氧瘫在草地上告终。
“哈,我错了,但下次还敢。”
“你好无聊啊!”
两人躺在草地上,任由温暖的阳光和和煦的风将他们包裹起来。那时一切都很宁静,申格兰都总有种错觉,觉得这样安宁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他们的生活会像日日升起的太阳、阿流金的草木、天边辽阔的云一般,永远都温暖、美丽、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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