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雨水足,四野欣农忙。
放眼乡野,万物萌发,钟令如今已有了不少积蓄,却吝于花用,仍事耕种,同窗约她休沐去踏青,她却要回家种地,如今雨水时节,去年冬天种下的麦子已然青葱一片,还经不得涝。
休沐这日早起便闻春雷阵阵,她连早饭也顾不上吃,披上蓑衣就往地里去,直到将几条排水沟都疏通了才打算回去。
脚上全是泥水,她正欲寻个沟涧梳洗干净了,远远就见到族长家门外停着一架马车,大清早便要出门么?
念头才过,门内就出来几人,正是族长出门送客,送的人还是县衙的马主簿。
若是县衙来人,便值得她关注了,周载虽说他会处理娄契的事,可至今亦未听到县衙中有何定论,由不得她不多心。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她特意绕了远路。
刚上田埂,马主簿便已经发现了她,立时叫衙役请她过来。
此时只是细雨,清晨的田野间还泛着些许雾气,长身玉立的少年从水汽里走来,颇似田园隐逸的诗境
马主簿抚须笑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十五郎读不忘耕,叫本官也颇为艳羡啊。”
钟令还扛着锄头,自然觉得这是惜花伤春的论调,想起来日前学诗看到一句“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顿觉讽刺,然而还得与马主簿好好说话,自是不能这样表现出来,便持着锄头勉强问候,“见过主簿大人、三叔公,未想能在此见到,学生此身打扮,叫大人见笑了。”
马主簿摆摆手,“何来见笑一说,本官已年逾半百,仍不能学得陶元亮‘既耕亦己种,时还读我书’的境界,你却身处其间,浑然不知,却是高我一筹了。”
虽是玩笑,钟令还是恭谨道:“大人见笑了,只是仰赖天时供以饥饱,何谈境界。”
马主簿闻言,向族长笑道:“是个文人,倒是说得粗话,有趣得很。”
族长也笑了一声,倒是未言。
只是这几句话的功夫,雨又渐渐大了起来,马主簿便要告辞离去,临上了马车,还不忘叫族长速速回去,不必再送。
马主簿的马车还未走远,钟令便问上了,“不知是何等大事,竟叫主簿大人清晨便来了,算着路程,从县城来此少说也有……”
“主簿大人即将高升,临别设宴,特来送请柬的。”
钟令恍然大悟,送个请柬还要大清早来,要么是为了遮掩什么,要么就是族长实在很值得他尊敬,或者两者皆有之。
想必这高升,与她那七叔公还有些关联。
族长见她蹙眉深思,嗤笑道:“你胡乱想来,何不请教于我,我难道会不与你说明?”
钟令拱手笑笑,将蓑衣拢紧,“这不是怕您老人家厌我嘛。”
族长作势便要敲她一记,举起手来才发现这举动过于亲切了,于是轻咳一声,叫她进门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娄司马?”
她点点头。
“他遇害了。”
“竟有这事?”
“所幸不是从咱们这里回去后遇害的,但也正是那一日,颍王世子在阳山上狩猎,他从我们这里离开后便匆匆赶去了阳山,与世子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回城了,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遇害了,贼人为了抢夺财物一刀便杀了他,世子为了感念他,要将其尸首运送回京,马主簿便将其老父的一口楠木棺材舍了出来,这才没叫娄司马长久曝尸。”
钟令惊诧不能,“那贼人可落网了?”
“此案也正是马主簿主持查办的,说来真是巧案,那贼人次日就落网了,却是因为另一桩杀人案,贼人入室劫财,杀了县城柳树巷的一个富商,被其家眷抓住,当场扭送了官府,马主簿审问之下才得知贼人在前一日还曾在劫杀过其他人……”
钟令听完也连叹数声巧合,“如此说来,是马主簿这案子办得好,得了世子的青眼,方被提拔了?”
“若只是如此,还不值得他大清早亲自来送请柬,如今你七叔公调任刑部,官升一品了,马主簿因此案办得甚合上意,也被调任至刑部,只是品阶略低,不过他都这把年纪了,如此大进一步,春风得意自不必提。”
钟令了然点头,“原是这般。”
“宴席设在县城春风楼,主簿大人看重你,你与我同去罢。”
她凝起眉头,并不情愿,族长却直接敲定了下来,还不满于她的穿戴,叫她从十郎那里拿几套鲜亮的衣裳。
“学宫有课,我赶不上宴席。”
“宴席在下午,我等你散学再去。”
“不去不去,三叔公叫十郎陪您去吧,我赶着读书呢。”说罢也不等族长回话,扛上锄头就往雨里跑。
族长被她溅了一脸的泥水,气得骂了两声“浑球”。
……
钟令一边忙于学宫的课业,另一边也不忘操心钟源铨选的事,好在钟源也很上心,请冯司业喝了几回酒便探到了消息,学宫确实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已经定了,另一个许多人都想要,光是冯司业,便已得了好几回酒吃。
即便竞争激励,钟令也觉得胜算颇大,京中有钟信在,他当然乐见族中子弟出息,钟源一旦进入铨选,他定会出面转圜,尤其还有个周载在,他畏惧自己的威胁,莫说阻碍此事了,或许还会推波助澜,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取得学宫的资格。
她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裴祭酒会因为当初的搭救之情就将那名额给了钟源,要驭下平衡,这种对下属来说利益至大的事更不能因私而定,想要拿到名额,还得钟源自己去争取。
到了三月中旬,贺典籍那里也得了信,今年的入流铨选虽是吏部主持,仍分了文铨与武铨,武铨依旧由兵部负责,文铨有二百多个名额,武铨有六十个名额。
钟令将这一消息告诉钟源,问他学宫里定下的人可有了准信。
钟源半喜半忧,对她比了个手势。
“五……五十两?”她惊诧道:“监丞要价这么狠?”
“这还是知道咱们族里在京中有人,又知道我在祭酒面前是个熟脸,给我放水了,你可知另一个给了多少?足足二百两。”
钟令颇为震撼,问他另一个是谁,得知是个不缺钱使的富家郎还觉得警惕,等知道那人参加的是文铨时才放心几分,为了个名额都能使出几百两,到了京中铨选岂不是上千两的砸!
钟源也颇为感慨,幸亏他一向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不然这五十两都能要了他的命了。
“武铨要过武艺、兵法、军务文书三铨,叔父您武艺不成问题,兵法虽看得不多但是义理已谙于心内,这次负责武铨的是兵部侍郎吴讼秋,善用兵法,不喜莽撞,最崇《孙子兵法》与《六韬》,这两本您务必熟读了,最好是能倒背如流。
这吴侍郎还有个癖性,就是对军务文书十分看重,去年收复西南他为军司马,所有送抵京城的文书都是他亲自写的,圣上还赞其‘削牍张弛有度,章句铿锵成图’,军务文书您看得少,如今时间紧,便得找些学习的窍门了,这是我从同窗那里抄来的军务文书,是吴讼秋亲拟,您拿回去揣摩模仿几遍。”
钟源没想到她竟用心至此,心中愧拂难当,“你读书紧要,不要因我分心,这是我的事,我若连这些都做不好,就是通过了铨选也是个废人,你且宽心,我不会叫那五十两银子白花了。”
“那保举的官员……”
“祭酒已出具文书,他便是保举人了。”
只一句话,钟令便也放心了,遂也不再多为他操心,正如他所说,连这些事都做不好,就是通过了铨选也是个废人,还如何指望他护住亲人。
搁下此事,她便专心于学业,除每日练刀不曾懈怠以外,其余杂事一概不再理会,到了三月下旬,果不其然被射石会除名了。
得知此事,燕子回愤然退出,此前搁置的要结社的事也再度被提起。
燕子回气愤于射石会将钟令除名之事,想要结个骑射社来压他们一头,在钟令与岑师任的劝告下,终于是放弃了这念头,思来想去,还是为琴而歌,取了个名字叫松风社。
钟令与岑师任的六艺选学都是选的射艺,对弹琴是一窍不通,他也不挑,大笔一挥就叫两人成了社中元老,本还想招揽其他同好加入,一番打听下来才发现学宫中早有一个琴社,还是由礼院一位博士所成立的,只是门槛较高,寻常学子无力问津罢了。
燕子回面色戚戚,“幸好不曾张扬,否则就要丢人了。”
说完就要将记了名字的册子撕下,钟令一把拦住他:“便不结社了?”
“我又没有旁的特长,唯独这一个,却已有珠玉在前,我再结琴社,实在惹人笑话。”
说是特长其实也不然,他弹琴不过仗着自小有些底子,悦耳是足以了,却不足以称为高手,只是难得见他对什么事情这么热情,钟令便觉若就此作废未免可惜。
“或许这松风社也不必是为了弹琴,我与师任都不会弹琴,却也在其中了,不如想想我们三人都有些什么共同喜好。”
这句话却叫岑、燕二人都犯了难,二人生长于官邸之中,什么东西都易得,又备受家中宠溺,并未养成什么长久的爱好,真正喜爱的也不过吃喝玩乐四个字了。
两人齐齐摇头,燕子回便道:“还是以你的喜好来。”
钟令却也一愣,她的喜好?
她缓缓摇着头,“我的喜好,我也说不上来有什么。”
三人一时间都踌躇起来,面面相觑时,又是齐齐叹息。
“你怎会没有喜好呢?”岑师任不解,骑射、读书、耍刀,这不都是钟令所擅长的?
钟令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没有喜好的,小时候似乎是有过,然而认真说出来又不是,那时候也只想着吃喝玩耍。
燕子回连声哀叹,直叹光阴虚度,可叹大好儿郎,全无一志。
钟令却灵光一闪,“东坡作《老饕赋》,末尾道:‘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可见松风未必出自琴意,饮食之间亦可得。”
另两人瞬间意会,岑师任想想又道:“松风社以此为内涵,怕是失了高雅?”
钟令便道:“宴饮之间有湘妃之玉瑟、帝子之云璈,还有仙人之古曲……种种高雅不过为我吃喝助兴,吃喝若不算高雅,我看这雅也不过如此。”
对此论调燕子回敬服不已,赞同道:“正是,吃喝如何不雅了,依我看来这才是最雅的事,若是吃都吃不饱,哪来的精力去谈论诗赋、奏乐弹琴,且老子有云:治大国者若烹小鲜,又有俗语道民以食为天,依我看来,这吃喝就是人生第一要务,就如此定了,咱们松风社便以寻觅美食、吃好喝好为要义。”
正是爱吃且能吃的年纪,钟令只觉得这主意简直绝妙,恨不得现下就去吃上一顿,还不等岑师任表态便说了几道闻说已久的美食,这下便把岑师任的馋虫给勾出来了,当即也表示赞同。
这个社团的灵感来源于我大学时候加入的吃货社,加入的时候真是兴致勃勃的,遗憾的是社团解散得太快,原因主要好像是举办活动比较困难,因为社员太多了,众口难调,很难整上一次大家都喜欢的纯吃活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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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松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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