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都不是外人,有话我便直说了。”见人都凑过来,史鼐也不卖关子。
史家行事一向极有章法,在勋贵中也是数得着的。因众人也都愿意一听。
“史侯客气!”
史鼐正了脸色,“现而今已经不是开国的时候了。咱们的处境,不用我说,诸位也都看得明白。”
“圣人有德,才有这四海升平的盛世气象。只咱们这些人想要建功立业,却是难了。英雄末路,也是无可奈何。”
这话可谓是说到众人心里去了!
他们如今看着都是勋贵,但往前数几代不过是再地里刨食得农户罢了,有的连地都没有呢!
只是当时凭着一股子不要命的劲头,才挣出了这般地位。但如今四海承平,虽再不用提心吊胆的在战场上拼命,却也没了旁的本事,渐渐便不受重用了。
“如今好容易有了战事,诸位眼明心亮,也没少送了家中子侄前去挣一挣前程。”
确实有不少人送了子侄去了,因便点头。
“诸位便是不总上朝的,想也听说过。战事所费不菲,如今国库空虚,圣人有心和谈。到时候,怕是诸位的雄心壮志……”
这话说的直白,众人正低头思考,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你们说的好听!若不是他亲家在北边,他怕是不会这般大方罢!”却是现承理国公爵位的柳家二老爷!
见众人都看过来,柳二更是扯着嗓子喊:“你们两家一向亲密。你为着你亲家的前程,自己搭了全副身家不算,还要怂恿着我们也抛家舍业的还钱。”
“不管到时候是战是和,左右你亲家是功成名就了,你们跟着沾光。可怜我们家的孩子只是不起眼的小卒子,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贾赦闻言深深看一眼柳二,直将他看的瑟缩着往后挪,口中却依旧不服气,“你瞪我做什么!”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贾赦不理他,只转过头看着众人,“此次还银,我本是自己悄悄上了折子,并无心拉上诸位。只为着先父的遗命!”
“再者,北地本就是咱们这些人家的祖先为之浴血的地方,我自己也不愿看着北地有失。此乃我自己家的事情,本就同诸位无关,也无人强迫诸位还银!”
这却是实话,只是他们看着贾赦荣耀,才起了心思来探口风的。
“诸位今日来,不过也是因着祖上的缘故,看不得北边的鞑子猖狂罢了。不然便不会送自己子侄去北边挣一挣前程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但北边到底是先父心血所在,贾某人今日便在此谢过诸位。”贾赦说着便向众人团团行礼。
众人忙起身避过,便听贾赦接着道:“诸位还不还银子全凭自愿,便是圣人也不曾逼迫过诸位。我是尽了自己所能,且我家也没有子侄前去,只不愧对祖宗便是了。倒是没有旁的话同诸位交代!”
说完便将袖子一甩,再不吱声了。
这便是生气了。
都知道贾赦自来便是个混不吝的,倒也没人说什么。只柳二难堪的紧,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见众人都看他,依旧强撑这嘀咕:“这…大家来商议,我不过白说一句。如何就这般了。”
没人理他,还是史鼐打破了沉默,“恩侯没有旁的意思,他一向是这个脾气,诸位切莫往心里去。”
“不知诸位可能听我一言?”
“史侯请讲。”
“诸位也知道,我家中向来拮据。但昨儿,我们还是凑了一些送了过去。虽然不多,但圣人施恩,叫我们剩下的可以暂缓。便是利息也金口免了。”
他说着便朝着皇家的方向拱手,“当时咱们家中揭不开锅,是老圣人为解咱们的燃眉之急,允咱们可以在国库借银,只用打个欠条便行。这是多大的恩典!但这银子终究是借来的,难道谁还敢不还吗?”
众人心中自然是想着不还的,但谁敢说出来。因都摇头,“自然是要还的,只是一时没有罢了。”
“这便是了。既然早晚都要还的,何苦给子孙留这么大一笔债在家里呢?”
“咱们好歹还有这个爵位,再不济也不用吃糠咽菜。正赶上这个档口,趁着还了。既是为着咱们自己的子侄,又能迎一波好名声,还能得圣人的青眼。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见众人低头沉思,贾赦便接口:“欠了寻常人家的银子,都还有反目成仇的呢,何况是皇家!诸位可要想想,咱们的爵位可不一定能传到后世去!”
这话一出,顿时将这些人惊出一身冷汗。
可不是吗,不看他们这些人的爵位眼看就撸到底了。到时候,甚至都不用圣人说话,他们家中便连个传承都没有了!
人这一辈子,谁是只活自己呢!
先人拼着老命挣下这一副家业,他们没什么本事,可也不能给后面的子孙留下后患呀!
想的明白了,这些人便匆匆告辞回去了。
便是没有本事全部还了,先还一部分也是可以的。至少能赚个忠义的名声,也算不错了。不看史家都是只还了一部分,他们家两位侯爷,都不敢同新皇抗衡,他们这些人又是凭的什么呢?
这么一想,才发觉,这史家也是一门双侯呢!
天杀的!难怪人家家里有这一门双公,一门双侯的荣耀呢。就这看的长远的眼光,他们便比不得!
众人陆陆续续的告退。
柳二也随意的拱拱手,就要出去。贾赦却突然叫住他,阴阳怪气的道:“当然,柳二老爷却是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
柳二脸色青白不定,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拂开旁人自己出去了。
贾赦嘴上没吃亏,便也高兴。见外面已经落了雪,便命人取了斗篷来,好生送了这些人出去。
他自己回来便站在廊下看雪。
这一场雪,好似将不合宜的杂音都掩盖住了一般。天地一片寂静,只余簌簌雪落的声音。
远远的,便听见有人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渐渐近了。那人顶风冒雪的过来,艰难的在雪上踩出一连串脚印,瞬间却又被风雪掩盖。
到了跟前,他先抖落了肩上厚厚的雪,又摘下头盔,狠狠地剁了剁脚,才掀开帘子进了帐篷。
顺手将手中的头盔放在一边,又拿起桌上的一壶烈酒,一仰脖便灌了下去。连着喝了好几口,这才觉得身上作烧。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靠在烧着马粪的炉子边上,听着帐篷外面呼啸的风,这才觉着活过来了。
“这鬼天气!”
“来了这几年了,头儿还是不能适应吗?”
“哪里这样容易!我祖籍在南边,却一向在京里长大。虽也觉得冬日里严寒,却远不如这般。以往太平,只是在营房,都觉得难捱的紧。如今打起来,却还是头一次。”
却是来了北边几年的柳湘莲。
自前几年被贾赦送过来,便从一个普通士兵做起。他武艺高强,有勇有谋。这么几年,竟也叫他做到了百夫长的位置,手底下也有一些人。
旁边一个年龄稍大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你们都年轻,不知道这北地的情况。我小的时候,每年都是这个样子,大家不过熬罢了。后来还是贾将军来了,才太平了这些年。可如今贾将军不在了,这鞑子竟又抖起来了。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你说,两国互市,本来好好的,为何这鞑子要突然发难呢?”
“这谁知道!过不了几年好日子,贱皮子罢了!”
……
那位年纪大的军士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这天越发冷了,以后他们会更频繁的来了!”
“这是为何,难道那些鞑子竟是不怕冷吗?”
“怎么不怕。只是比起这些冷,他们更加怕饿,怕死!”
匈奴没有固定的土地耕种,一向是逐水草而居。每年春夏,只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安营扎寨。且他们自来便同牛羊为伍,人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天生的骑兵!
只是一点,他们不会耕种,便没有粮食,也没有丝绸,盐铁等物。
尤其是冬天,没有了水草,不用放牧。只一些牛羊,喂些干草便是,妇孺便能做。这个时候,他们便又开始眼馋咱们得粮食和盐铁等物。
也是为着活下去罢了!
众人陷入沉默。
柳湘莲想了一会子,“按说,这些年互市,两国已经极和谐了。他们再不用为着这些发愁,只管放牧便是。到时候,粮食,盐铁等物尽可以同咱们互换。”
“他们的皮毛及奶制品咱们一向都极喜欢的。既能轻松的获取,大家都是血肉之躯,如何就非要来抢呢?”
这就不知道了。
却是奇怪。
为着生存来犯,倒是有些道理。但他们头一次发难,却是夏天,水草最丰美的时候。
而且,边境的互市交易极好,成家生子的比比皆是。
两边也都极守规矩,柳湘莲在这里几年,并没有见过什么倚势凌人的事情。如何就突然发难,便是连自己的子民都不顾了?
柳湘莲手中无意识的摩挲着一枚不起眼的平安扣。况且…他想着这半年的战事,鞑子好似一直在来回试探。
这么长时间了,战事焦灼,一直没个结果,实在是鞑子滑溜的很。看着不对,便又缩回去。见着这边鸣金收兵了,却又出来挑衅!
他们极会驭马,又熟悉地形,竟是耍着他们玩儿一样。因这么长的时间了,虽然辛苦,却并不如何惨烈。
柳湘莲是理国公之后,也是在战场拼杀才得的功勋。他虽然年轻,但也知道战场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柳湘莲手中拿着炉沟无意识的拨弄着火中的马粪,想着战事。
他是极聪慧的,且又胆大心细,又有些见识。
因每次回来,众人只觉又熬过去一天,便是倒头就睡。柳湘莲却在心中思量这这些奇怪的地方。
算起来,较上一次匈奴来犯,已经过去两天了,这雪也落了两天了。
柳湘莲看着天边微微透亮的地方,心中盘算。今日雪厚,匈奴必不会前来。想来再过两日,便又该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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