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圣人年纪大了，天气略有些不好，便起不来身。这会子正在榻上窝着，半眯着眼打盹。
戴权远远的看见新皇过来，忙上前轻声回禀。
良久，老圣人才醒过来，盯着新皇看了半天：“是小四啊，来，到朕跟前坐。”
新皇忙恭敬行礼，在老圣人榻前坐了，“父皇，此次咱们大败匈奴，匈奴有心求庇佑，此全赖父皇多年前开互市的功劳！”
老圣人目光有些浑浊，想了好一会子才开口，“互市？是代善提出来的！好，好，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愿意拿着血肉之躯去拼命。代善提的好！”
“允了，叫他放心去做，我在后面撑着他的！”
新皇微顿，便悄悄去看戴权。
这是……
“糊涂了？”
新皇眼中一酸，嘴上却极快的答应着：“是，叫代善去做。父皇仁慈，胸怀天下，将天下万民看待的一般的珍重。不过十多年的功夫，必能感化匈奴百姓，开万国来朝之盛世！”
“那倒是极好，只不知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老圣人听见新皇这话，倒是精神了一些，给面子的笑了两声。
新皇用力眨眨眼睛，“自然是可以的，父皇您看！”说着便将匈奴递的国书展开，放到老圣人眼前。
老圣人眯着眼细细看了许久，方去看新皇：“小六不争气，赐死！”
“…父皇？”
“我朝乱世中建国，费了多少心血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你要牢牢记住，无论是皇子还是庶民。不管是谁，动了里通敌国的念头，都不能留！”
“是！”
老圣人微眯着眼，“小六，是我害了他，不该把他推出来。”
新皇握着老圣人的手：“小六悄悄的走…他的妻儿…还是一样的。”
老圣人定定地看了新皇许久，“你，很不错！”
新皇一怔，再忍不住。只顾念着在老圣人面前，便背过身，悄悄用手遮了眼睛。
他虽说是皇子，却不长不幼，不贵不嫡，实在没有什么叫人看在眼里的地方。
少时有太子在前，那般光彩夺目！在太子的光芒下，他只能做个小透明的皇子。好在太子仁善，他便只想着以后做个闲散王爷，竟也是极好。
谁能想到，一次最平常的朝会，一道最平常的圣旨，他便糊里糊涂的成了新皇！
他还以为，因着太子哥哥早逝，才叫父皇看见了他。虽知道不应该，但心中还是止不住的高兴。
他自知不若太子贤明。但他以为，父皇能选了他，那他在父皇心中也该有些不同的。但现实却狠狠地教会了他。
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老圣人便又提了忠顺起来！
当时他多惶恐啊，只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是不该接这个圣旨，还是没有三推三让？
但是忠顺来势汹汹，半点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一向得老圣人喜爱，为着保命，新皇只能同他争斗！
为着手中的权力，为着父皇的看重，甚至为着争一口气……
骨肉兄弟乌眼鸡一般的斗来斗去，新皇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早已经不知道了。只记得那时的忧惧。
他怕他的命就如同这突来的皇位一般，突然间又没有了。那时候的新皇，每日惶惶不可终日，在老圣人，朝堂和忠顺的咄咄逼人中艰难求存。
似乎有一天，他忽然就想通了。开始学着硬下心肠，学着老圣人以前的样子。高高的坐着皇位上，看着下面的人吵吵嚷嚷。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忠顺如同小丑一般的上蹿下跳。隐约间，他好像有些明白了老圣人提起忠顺的意思。
但是，他既然已经在这里了，为着活命，只能不断地打压忠顺。他慢慢的变得麻木，慢慢看清楚了，便再没幻想过不该想的一切。只以为此生也就如此了，不想今日却听到老圣人的肯定！
他这边兀自感慨，却听老圣人说起太子，“你皇兄……”
新皇便知道了，忙道：“皇兄有血脉留下，我一定好生看顾。到时候给个体面的爵位，必叫他们一生顺遂。”
这倒是也不错，老圣人点点头。
“勋贵……”老圣人起了个头，想了想，却又改了。
“你记住，你是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你所御是天下所有子民，是这个庞然大物的执牛耳者！”
“你的任务，便是叫这个庞然大物稳稳的朝前走。终此一生，只为着这一个目的。只要祂不停，不管什么办法，都是好办法。这其中，不管是你的亲人，手足，还是至交好友……谁绊了你的脚，你便要踢走谁！谁有用，你便要用谁！”
“你需要做的，就是平衡好前后。所有的人都有用，只看你怎么用。但最忌一点，不要以自己的喜好去看人用人。”
“你是皇帝，切莫以自身入局，将自己放在棋局里面做事。你要做执棋者，将所有人都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将这一盘棋下好。”
新皇跪在老圣人病榻前，知道这是老圣人最后的教导。面上泪如雨下，却不敢漏掉一个字。
“父皇教诲，儿臣记得了！”
“莫要再说儿臣二子了。如今，你是皇帝，再不是谁的臣子。”
“儿臣永远是父皇的臣子！”
老圣人笑了笑，也不同他争辩。
只在枕边拿出一只白玉簪，轻轻在手中摩挲，“我去后，甄太妃悲痛过度，随了我去了。她这一生，所求全成了空，总是我对不住她。待…便将她与我葬在一处罢。”
“父皇！”
“无事，人都要走这一遭。你这些年做的很好，我都看在眼里，再没有与你说的。我去后，这个烂摊子，便要你去收拾了。”
老圣人说着便看戴权：“这个老伙计，陪了我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竟还是你陪着我！”
新皇忙道“父皇放心，戴先生是父皇信任之人，必会安享晚年！”
……
年前的一场雪颇大，洋洋洒洒的下了几日。
眼看就是除夕，迎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花飘落。庄子里暖和，雪花才落到地上便化了。这些天，竟没存住多少雪。
“想来这会子，府里正是白雪红梅的好景，只可惜咱们是赏不上了。”迎春被司棋扶着坐到榻上，“你说，明儿个除夕，这雪会停吗？”
“许是会吧，这都下了这些天了，再下可就成灾了。”司棋便关窗户边说。这庄子上虽不冷，但外面却还是有些子风的。
是啊，这雪从小年前面就开始下，下一阵儿停一阵儿的，到现在已经五六天了。虽说庄子里存不住雪，但外面的雪却是极厚了。有些农户的茅草屋许是经不住！
而且，朝中今年不太平，到了这个时候，京中官员都还在上衙。
又逢北地大胜，朝中忙着封赏将士们，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
这天傍晚，迎春看着天边似是微微亮了，还想着这雪要停了。却隐约听见有钟声被风送来。
众人大惊，忙侧耳细听。许久，迎春才开口，“方才敲了多少下？”
“听着似是老圣人……”
迎春听着也像，那便是没错了！
自江南的甄家被查出巨贪，牵扯到忠顺亲王。忠顺心中惊惧，竟骤然离世！
忠顺乃老圣人爱子，向来宠爱的紧。老圣人毕竟年岁大了，这般一激之下，竟是没有起来！
不想，这才几天……
迎春顾不得许多，忙命下面的人动起来，将庄子上，为过年布置的喜庆装饰全撤下来。
只这会子已经晚了，只将显眼处撤了。
迎春想了想，便吩咐下面的人，“先歇了吧，明儿早起再好生察看一番。另外，老爷太太他们必定是要入宫的。”
“府里事情多，不比咱们清闲。吩咐厨下准备一些好携带的点心，明儿早早的送到府里。”
第二日消息传来，果然是老圣人驾崩！
举国哀痛！
另还有，甄太妃为老圣人爱妃。不过几日的时间，丧子丧夫，娘家也没了。一下子受不住，竟也跟着去了！
圣人感念甄太妃同老圣人琴瑟和鸣，给足了身后荣耀。并特许甄太妃同老圣人合葬！
朝野上下，无不追思老圣人生前恩德。
圣人也孝顺，在灵前几度哭晕过去！不过短短几日，便形容消瘦，只用药吊着罢了。
国丧当前，民间不过禁三月喜乐。朝中各部的官员们，却要服孝一年。
不能嫁娶，不许听戏，不事科考……①
京中各家官眷勋贵及诰命等都要入朝守制，又要上山哭灵。
如今宁荣二府，贾赦贾蓉有爵，贾政贾珍贾琏皆有官职在身。贾珍身体不合，也不在城里。除他之外，剩下的连同女眷都要进宫的。
本来，不显眼的可以报产育的。但贾府才入了圣人的眼，赶在这个当口儿，倒是不好虚报。因这一下子，府中竟是只剩下些姑娘小爷们在。
好在下面的爷们儿都长起来了，倒是正当用的时候。
因宁府主子少，便将惜春并昌哥儿一同接到荣府，两府合为一府。由贾蔷在府中往来照看，又从后面廊上寻了几个得用的帮衬。倒也不怕有个什么。
至于几个小的，如宝玉贾环等人，也到了该管事的年纪了。便叫他们跟着贾蔷几人学着，这般竟是极周全的了。
外面安排妥当了，内院更容易了。
这几年，府里的姑娘们皆跟着管家理事的，随意哪位姑娘都可以总理一府一院的事物。
贾政一房一向是李纨同探春管，倒是不变。
邢夫人这里，因以前黛玉跟着管过两日，依旧托了黛玉看着。
王熙凤的东院便尽数交给平儿管着。平儿极得王熙凤信任，又有些子本事，王熙凤倒是放心。
下面一辈儿的姑娘小爷们，便交给惜春看着。又有封氏带着英莲帮衬，她们常来常往，孩子们也都极熟的，倒是色色周到。
邢夫人又请了容安先生总理，倒也安稳。
果然，满府的主子们去了一个月，府里一丝儿不乱。倒是叫贾赦等人心中甚慰。
这般安排了一晚上，天微微亮的时候，才算安置妥当。不过眯了一会子，便要进宫了。
好在庄子上赶着送了许多好携带的点心过来，倒是解了燃眉之急。毕竟在宫中哭灵乃是苦差事，一去多少天都回不来。若没有这些顶着，怕是撑不下来的……
①我查了，国丧各朝各代的规定都不太一样。这里的一年，是原著中打发十二个小戏子的时候提到，“一年内都不能听戏”，所以这里就用了一年的说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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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国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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