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伺候贾母用完膳，众人便陆陆续续的回去了。
王夫人略一犹豫，也跟着行礼退下。直至出了贾母的房门，也不见后面有人说话，王夫人方悄悄松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扶着丫头快步出去。
贾母沉着脸看着王夫人出去，才淡淡道：“赦儿是个好的，看着孩子们皆是一视同仁，这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心胸。这样的品性，政儿也该学学的。”
鸳鸯听了，忙陪笑，“老太太这话。叫二老爷知道了，必要多多向大老爷请教的。”
贾母面色不变，“那是他大哥，该他学的还多着呢！”
鸳鸯便知道了。她小心的伺候着贾母，心中盘算着该怎样朝贾政传话。既要叫贾政感念贾母一片慈心，还要叫贾政觉得王夫人行事不妥。好在贾政一向孝顺，同王夫人之间也不睦，倒是不算难。
鸳鸯想定，一边又问：“今日这事，只怕被那些不长眼的知道了，倒叫林姑娘生气。”
贾母低头看一眼鸳鸯，“无妨。你林姑娘同宝玉一同长大，比旁人亲近些也是有的。不用管旁人怎么说。”
这便是不管林姑娘的名声了！
鸳鸯打了个冷颤，低下头不敢再说。
果然，平日再如何疼宠，到了这个时候，便看得出亲疏远近了。老太太不喜王夫人，但同宝玉比起来，林姑娘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只平日看着林姑娘也不兜揽宝玉，这常年累月的在府里住着，竟还不若史大姑娘同宝玉亲近。且林姑娘看着也不是那样没心性儿的，难道竟能眼看着贾母同王夫人这般算计吗？
要叫鸳鸯说，史大姑娘看着便是对宝玉有些心思的，要不今日也不能帮着袭人说话。倒是比林姑娘更为合适一些。只是贾母好似并不这样想！
鸳鸯觑着贾母的面色，越发小心伺候。不管心里什么想法，到底她是贾母的丫头，只能按着贾母的吩咐行事，半点不敢违逆。
贾母见鸳鸯不说话了，方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也不想如此，但宝玉这个孩子，孝顺又纯良，真真儿叫她疼到腔子里去了。只这孩子样样都好，败就败在出身上。
她不是那样没见识的，宝玉虽聪慧些，但身上却没有爵位。若按部就班的想着科举进身，不成年累月的打熬，哪里有出头之日！
这也是为什么，王夫人的手伸的那么长，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现在，大房眼看着已经起来了，再不是她们内宅妇人能轻易撼动的。况且，都是自己的孩子，贾母便是有些偏心，哪里就一些儿也不疼。
只心中只放不下宝玉。便是老大仁厚，愿意将宝玉看作自家孩子一般扶持，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况且，宝玉自来体弱，好生将养着还三病两痛的，贾母哪里舍得叫这孩子去吃那样的苦！但只在京里待着，怕是半辈子也没个进身的机会。只看贾政便知道了。
这孩子像足了他父亲，甚至比贾政还轴一些。
贾母已经这样大的年岁了。她还活着的时候，老大便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愿意多多看顾。但自己还能活多久呢？
到时候，便是老大愿意，有着王氏那样的亲娘。以老大的脾气，难道还会一直容忍吗！
因此，贾母必要为宝玉寻一个可靠的人扶持，才能放心。
思来想去，唯有林海最为合适！
外调回京便是正三品的大员，又只有一个独女，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若说以前，贾母只是看着两个玉儿般配，现在就是看着黛玉身后的林海了。因贾母虽知道王夫人的小心思，却也打算顺水推舟。
只是王夫人行事张狂，还是该给个教训的。
至于那个自作聪明的丫头，蝼蚁而已，不需贾母费心！
再想起湘云，贾母就有点一言难尽…
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这个心思，但她身后没有父母。尽管也是个侯门千金，却帮不上宝玉什么！且那孩子没半点城府，实在不是个好人选……
王夫人不知道贾母的谋算。或许知道，但只要贾母心中想着宝玉，王夫人便有恃无恐。
且她自己也是为着宝玉的前程考虑…只不过行事失当而已，便是说到贾政面前，王夫人也不惧！
只那个丫头，本以为是个本分的，不想却敢背着自己起小心思。本还想着能用一用，如今看来……
王夫人心中发狠，扶着丫头回去，便见当院中跪着一个人。
这会子虽说开春了，到底还没有如何暖和。更何况这夜里，更是叫人受不住。便是从贾母房里回来这一小段路，王夫人手中还捧着手炉的。
院中那人好似跪了不短的时间了，身形摇摇欲坠，只咬牙挺着。
王夫人脚步一顿，才带着人进去。
那人听见脚步声，忙回过身来：“太太，太太救救我。”
赫然便是袭人！
她身上还穿着白日的衣裳，可见从贾母那里出来便来这里跪着了。只面色苍白，再没了早晨的意气风发。
王夫人目不斜视，直直从她身边走过，进了房间。
袭人不敢进去，也不敢叫嚷的叫王夫人心烦，只能在外面磕头。
王夫人兀自更衣，又在佛前上了柱香，才叫她进来说话。
袭人这次是真的害怕，在外面一下一下磕的实在，这会子额上已经青紫了。她在外面冻了那样久，乍一进温暖的室内，便是猛地一哆嗦。
王夫人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只颤颤巍巍的跪在门口候着。
实实在在地跪了这么一天，水米不曾打牙。自进了贾府，袭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只是咬牙撑着不敢叫自己倒下罢了。
她不是府中的家生丫头，只是被卖进来的。见识过了这府里的富贵，便在不想出去随意找一家嫁了，草草了此一生。
更何况，命运眷顾，她又被分到了宝玉的房里伺候。那可是府里的凤凰蛋，生的好，性子又温柔。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外面盲流都没有这样的好性儿，叫她如何能不动心！
便是后来二房不若从前了，那也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因便是早早同宝玉成就好事，袭人也半点没有后悔过的。
本来，她是贾母拨过来的丫头，又得了王夫人的青眼，宝玉也看重她。梦想中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却被王夫人叫过来，要逼得林姑娘不得不嫁！
林姑娘自是极好的，性子也好，自不会同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计较。
且才来府里的时候，便同宝玉一起住在贾母的碧纱橱。同宝玉好的一个人似的。便是后来搬出去，虽不常同宝玉来往，但宝玉却是时常放在心上的。
因袭人也多留心林姑娘身边的人事。
虽不知道王夫人为何要用这般手段，但这样的事情叫她提前知道了，她自然要为自己打算。
林姑娘身边的人，个个叫人不敢小觑。那个晴鸥，还有那个紫鹃，哪个是好相与的。就是晴鸥，当时宝玉只见了一面，到现在还念叨呢！
按理，到时候，这两个必有一个是要给宝玉的，或者两个都给了。林姑娘性子再好，难道还能越过身边的人看重自己吗？若不提前打算，到时候哪里还有自己的立身之地！
且林姑娘向来同自己不算亲密，自己同宝玉又是偷偷摸摸的…到时候，糟了林姑娘不喜，拉出去配了小厮或是放出去配人，那才是笑话！
因袭人这才铤而走险，便是拼着王夫人不喜，也要给自己争一争！
王夫人自顾在佛前跪经，直至一炷香燃完才起身。见袭人还在门口跪着，王夫人这才看她，“这个时候，你不去伺候宝玉，来我这里做什么？”
“求太太救我！”
“救你？好好的，做什么说这样的话！”王夫人手中拨弄着佛珠，“你，很好。伺候宝玉尽心，哄得宝玉愿意听你的话。以后，自有你一份前程！何须旁人来救？”
王夫人不喜妖妖佻佻的丫头，就这样粗笨的，倒是叫王夫人觉得好。
当时王夫人关了几年的佛堂，出来见这两个丫头依旧伺候的好，心中还觉得欣慰，倒是高看了两人一眼。因特特寻了这两个丫头说话。
这个袭人，以往只知道是贾母拨过来的，王夫人倒是没有如何上心。却没想到，她说起话来倒是对了王夫人的心思。因心中还更为看重她一些，心中也打算给这两个人一个前程。
只是那得是自己点头！
今儿王夫人才知道，她倒是好本事！一面在自己跟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一面又勾着宝玉，倒把自己刷的团团转！
看今日这情形，只怕不是一两天了……
王夫人咬牙，只不知是什么时候。若是这两年还好，若是自己被管佛堂的时候，这个丫头是断不能留了！
“太太，求太太绕我一回。”袭人膝行两步上前。
她常往王夫人跟前说话，自是知道王夫人介意的是什么。因便避重就轻的哭求：“太太，二爷如今大了。虽每日在外面，到底不是小时候了。二爷有话，奴婢不敢不从啊，太太！”
“太太，奴婢虽拗不过二爷，但也一直劝着二爷，…当保养自身。只奴婢……”
“哼，你倒是会说，这么说，倒是宝玉的错了？”
“不，不，是奴婢的错。奴婢心中害怕，不敢对太太明言，求太太饶恕一二……”
勋贵人家的规矩，爷们儿婚前要放两个通房，教着爷们儿通人事的。一般就是跟着爷们儿的丫头，或是长辈赐下的。
这个袭人，便是王夫人看好的，已经悄悄提了二两。虽没有明说，到底也算名正言顺。王夫人料想袭人不敢在这些上面诓骗自己。
且这些都是小事，趁着贾母今日的态度，将事情坐实了才好。
若没有今天的事情便也罢了，只有了这个事情，到正是一把好用的刀！
因王夫人顿了顿，便做个相信的样子，“如此，就给你一次机会。若不成，也别怪我心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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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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