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贾母房中回来，湘云便独自一人呆呆的坐在榻上。也不要人伺候，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定定地坐了许久，才打发伺候的人下去，只留了自小伴着的翠缕在房中。
小时候，贾母怜惜湘云父母早逝，便常接她来贾府小住。翠缕便是那时候被贾母拨过来伺候的。
同翠缕一起的还有珍珠，便是现在的袭人。
只是翠缕同湘云两人年龄相仿，性子也相合。比起老成一些的袭人，自是翠缕更得湘云的心一些。回去的时候，湘云便同贾母要了翠缕过去。
因翠缕一直陪着湘云，最得信任。
这会子房里没有别人了，湘云便在袖中摸出一枚赤金点翠的麒麟，在手中摩挲许久。
“你可还记得这个？”
那麒麟极为华美光耀，异彩异色的，翠缕一眼便认出来了。
“姑娘可是小瞧我！这是那年宝二爷巴巴儿的送过来的，如何不记得！”
“他以前惯会在这些上面用心，不知在哪里见了这个麒麟，想着姑娘有一个一样的，便拿来献宝。”翠缕说着便是一笑，“当时还丢了的，也算是有缘，竟叫姑娘拣着了。这才不至于失了。”
湘云抿唇一笑，又摸出一枚麒麟。将它们放在一块，一大一小，竟是极为相称。
“对，就是这个，看着竟似是一对儿一般。若真丢了，倒是可惜的紧。”
翠缕最没城府，又是在湘云跟前。看着湘云手中的麒麟，顺口便感叹一句。她还不觉得如何，兀自在那里笑呢。
却没看见湘云听见她的话，自顾盯着那麒麟许久，“你也觉得是一对儿吗？”
“姑娘之前说过的阴阳，我已经知道了，自然是……”
翠缕嘴快，说到一半才觉察出不对。
她也不是小时候了，看着湘云的脸色也琢磨出了些什么。当下急得声音都变了，“姑娘！这些都是咱们的玩笑话，可当不得真的！”
湘云却不理她，眼睛只看着手中的麒麟，“今儿在老太太房里，你也见了。都是一同长大的，怎么就非要找林姐姐呢？我如何就不行？”
翠缕只是单纯，却不愚笨。
且她常年跟着湘云，便是以往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这会子听了湘云的话，再想想湘云平日的说话行事，也该知道湘云的心思了。立时吓得跪在湘云面前，口中却不敢高声，唯恐被人听见了。
“姑娘，这个心思可万万不能有啊！姑娘，求姑娘快快息了吧，不然奴婢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湘云看她吓得这样，才将那两枚麒麟妥当放在袖子里。又拉着她起来，“你浑说什么！你是老太太送过来的，便是婶娘再如何，也不会要你的命！”
翠缕哪里放心，依旧劝湘云收了心思。
湘云便跌下泪来，“前段日子，婶娘她们一直带着我出去相看，我难道不知？只是，我的出身你知道的。父母早逝，便是叔叔婶娘待的再好，到底隔着一层。你没看见那些太太们，对我和二妹妹三妹妹她们的态度…便是叔叔婶子硬将我嫁过去，难道就是好事？”
“况且，这些人家，也都是勋贵，贾家也是勋贵，且还是侯爵。难道还不如她们相看的那些人家？”
“再者，你常年跟着我，也知道二哥哥的性子。这样知根知底的，难道不比那些人强出千万倍去！”
翠缕胜在同湘云性子相投，且十多年的情分，自然满心指望着湘云好的。因听了湘云这话，顺着一想，竟也觉得极有道理的。
两家联络有亲，宝二爷又待姑娘极好，老太太，太太也素来慈爱。便是没有这些，姑娘这些年常来常往的，总是熟悉。如何不比去别人家，两眼一抹黑的要好！
更何况，翠缕是贾家家生子，只是那时候合了湘云的眼缘，才被带了过去伺候。但她的父母兄弟还是在贾家的。
若是姑娘外聘出去，她自是要跟着的。到时候，怕是一辈子都难见了。若能顺了姑娘的心思，姑娘高兴，她也能同家人团聚，岂不是极大欢喜！
只是……
“姑娘想的是好。可这样的事情，姑娘闺阁女子，怎好去说？”
“如何不能！这些虽不是咱们闺阁女子的话。但若不主动争取，擎等着旁人安排，哪里能那样面面俱到呢！”
因便命：“收拾东西，传话给婶娘，咱们明儿就回去吧。”
“这就回？”
“事不宜迟！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婶娘她们不好出去走动，咱们求着婶娘将事情定下来。不然，等出了孝，婶娘定是要急着给我寻人家的。”
翠缕自来便只知听湘云的，因便叫人去传话。
第二日，湘云果然同贾母请辞。贾母看一眼湘云，微垂了眼眸，“回去也好。你在这里住了这样久，你婶娘她们必是想得慌。”
“凤哥儿，去安排车马，好生送你妹妹回去。”
不待王熙凤答应，湘云便上前一步，“二嫂子稍待。”
说着便仰脸去看贾母，“老太太，一会子我婶娘她们来接，便不劳烦二嫂子了。”
“也罢。”贾母便笑，“你妹子心疼你，那便不用去了。这会子趁她们没来，咱们好生说会子话。”
知道湘云要回去，众姐妹也都不舍，都拉着湘云说话。
湘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半晌还是凑到贾母跟前，“老太太，我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宝玉哥哥在哪，我去同他辞一辞。”
众人顿时一滞。这房中哪个不是人精，她这心思这般明显，谁看不见！只贾母没有说话，众人也不敢接茬。
贾母却好似没听见一般，自顾同王熙凤说话。
湘云有些难堪，悄悄红了眼圈，却固执地看着贾母。贾母心下暗叹一声，只能转过头看她：“你们小姐妹们一向处得好，云儿不去辞一辞？”
探春察言观色，便要上来拉着湘云出去，却被湘云躲开，“老太太，宝玉哥哥……”
“你们如今都大了，别提小名儿了。①”贾母打断湘云的话，“三丫头，云儿要回去了，你们姐妹们好生送一送。”
探春忙上前，也不顾湘云愿不愿意，拉着便出去了。黛玉在一旁看了全程，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方跟着出去了。
……
“你好好的去陪老太太，如何就有这样的念头？可是那王氏同你说什么了？”
“是我自己愿意的，二太太没说过。”
竟是上赶着的？
保龄侯夫人同忠靖侯夫人对视一眼，“咱们是女方，人家都没有这个意思，咱们如何就能这般凑上去？不行，便是你叔叔也不能同意。”
“如何就不行，我喜欢同爱哥哥在一起玩。婶娘既是给我相看，如何爱哥哥就不行？”
“这哪里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忠靖侯夫人是武将家出身，脾性硬一些。只是话出了口，看着湘云的样子又有些心软。
只她不会哄人，动了动嘴角，终是丢下一句，“你放心，你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必给你寻一门四角俱全的婚事。”
“我不要四角俱全的婚事，我就想同爱哥哥……”
“越发不像话了！什么爱哥哥，哪里来的爱哥哥！”
湘云被忠靖侯夫人一斥，方住了口。却依旧咬着唇，倔强的看着她们，明显是不服气。
保龄侯夫人出身书香世家，看着两人这个样子，只能自己揉揉额角，“你三婶子说的不错。那宝玉虽是个性子好的，但出身却不配你。你是咱们侯府的嫡长女…不是咱们势利，只是他一个小官儿家的次子，如何能同你相配！”
“想想你平日来往的那些手帕交，她们说的什么人家。便是我们真同意了，你以后如何同旁人交际？”
“那你们给我相看的不也一样是勋贵的人家！贾家还是侯府，别家不过一个男爵，还是三等的爵位，你们不是一样觉得好？”
“那哪里能一样！他们再是三等，到底身上有爵位，那个宝玉有什么？”
“爱…二哥哥衔玉而生，老太太都说二哥哥以后有大造化的！”
史家两位夫人都要被她这般天真气笑了，也知这会子说不通。只摆摆手，“你就在这里反省。跟着你的人照顾不力，都赏了板子撵出去，永不再录用！”
“婶娘！”
“…婶娘，她们什么也不知道，都是我自己想的！”
“那也有个伺候不力的罪名，一样撵出去！”
湘云再想不到的。
只这会子她也顾不得了，忙从身上解下两枚麒麟拿出来，“婶娘，您看这个！”
两人将那麒麟拿在手里，相互对比着一看，心头猛跳：“这是……”
湘云上前将那个小一些的拿在手里，“这个是我原先的那个。”说着又一指那枚稍大些的，“这个！…这是二哥哥寻了来给我的！”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史家两位夫人再不能当小孩子闹脾气一般的纵容了。
强硬的将湘云关在房中，不许她出去走动。又遣了心腹的丫头婆子看着。两人自带了湘云丫头去审。
跟着湘云的不少，她世家嫡女，又没了父母。史家两位夫人生怕人说嘴，半点不敢亏待。自来便是一脚抬八脚迈，便是她们亲生的都不及。
可是以前伺候湘云的那些，年龄大了，早放出去配了人。现在跟着的，是后来提上来的。虽看着不错，但湘云有话却是不同她们说。
只有一个翠缕，一向跟着的。被湘云看作个知心人，最为信任。
因史家两位夫人便提了翠缕来问。
翠缕倒是一心只有湘云，被打了板子也不开口。
最后还是保龄侯夫人派了心腹人，同翠缕将事情利害关系分说清楚，才哄得翠缕开了口。
①引用原著第三十一回贾母提醒湘云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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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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