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完黛玉深觉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一荷包黑粳米大约只够撑半个月的。她叫来青雀，挨个捉着石燕在它们身上做上记号。
“以后每只只能吃一颗，知道吗？你们身上都做了标记，改天我给你们做一个册子，照着册子点名，休想再蒙混过去！”黛玉对风时道。
风时是她给最先来的那只石燕取的名字。据她观察，这只懂人言又极有勇性的石燕并不是如她先前猜想那样是只迷路落单的可怜燕子，恰好相反，它体型不是最大的，却是这群石燕的头领。
自它唤来的石燕越来越多之后，每次与青雀追逐打闹时便不再是一面倒的输了。它还懂兵法，每每指挥着燕群，用上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等等战术，打到现在，青雀仗着个头和不怕叨，才跟它们战得五五开。
比如现在，被按着做完记号后，风时似乎觉得屈辱，把仇又记到了青雀身上。它叫了两声，所有石燕列成三队，呈三角之势，攻向青雀。
青雀尖叫一声，矮身一蹲，躲过飞扑，随后脚步一滑，半蹲着旋了几圈便已到门口。
空中的三队石燕冲势太猛，眼见着快要撞到一起，只见各自领头的石燕一只翅膀一振，向上拔起，与下面的两队石燕错开。剩下两只则一左一右斜身，堪堪互相擦着翅膀尖错身而过。
避免了撞上的结果后，所有石燕头尾相衔，刘畅在空中甩尾，井然有序列好队，等着风时一声令下，再次发动攻击。
青雀早已抓住帘子，在它们扎来之前，胳膊一甩，钻出门去。她甩帘子时用了巧劲，门帘发出破空声，像是被人拿在手里大力抽出，卷向领头的风时。
风时“叽”地长鸣一声，不闪不避，领着燕群扎进门帘中。随后，“叽叽”声四起，柔软的布抵不过锋利的爪和坚硬的喙，不出几息，下半截就碎成条条布头，徒留上半截完好的布头挂在门上随风摆动。
石燕们一窝蜂冲出去，在青雀一边笑一边叫着“来呀~”的挑衅声中更加愤怒。
不一会儿，满院子都是笑声和叫声。
何嬷嬷从外边进来，拽下一截碎布，无奈道：“姑娘也不管管它们，整日里比戏台子还热闹，门帘子都换了几茬了！这几日让它们叫得我头疼病都要犯了。”
黛玉道：“青雀高兴，她也不把他们带到院子外面，嬷嬷就随它们吧。等玩够了自然就停下了。你听，现在就不叫了。”
何嬷嬷按了按额头，道：“是不叫了，这会儿八成钻到哪儿跟那群鸟儿捉迷藏。好好一个姑娘家，现在整天跟个泥猴子似的，每回闹完了回来衣服不是脏了就是破了，一天两身不够她换的。”
黛玉问：“她还有衣裳吗？先前宫里赏赐的布匹多的很，我一个人也用不了许多，放着也是长霉点，再给她裁几身吧。”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姐姐们和嬷嬷也做几身，再有院里扫洒的丫鬟婆子们，也每个人做两身新衣裳吧，她们有时要往各处去，天热，多两身好换洗。”
“姑娘大方，那些好料子倒不好赏她们的，太扎眼。咱们带来的布匹里有些青缎，还有几匹红绸，我一会儿找出来叫针线上的人做。”
黛玉点头：“嬷嬷安排就是。”
何嬷嬷将门帘抖了抖，卷起来叠了叠就出去了。青雀在廊下上蹿下跳，绕着柱子溜石燕，几个二三等丫鬟腿上放着小笸箩，理着线头，打着络子看热闹，看到惊险处，时不时惊呼出声，再给青雀加油打气。
何嬷嬷站着看了一会儿，心道改天还得找人来补一补柱子，这些石燕下嘴可厉害得很。
“何妈妈好。”丫鬟们见何嬷嬷过来，连忙起身。何嬷嬷点了点头，将门帘递给她们，道：“新换下的，你们拿去吧。”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应是。一个梳着双丫髻，圆脸杏眼的丫鬟捧着一个攒心梅花、一个金丝黑心方胜、一个双钱结的络子给何嬷嬷，道：“嬷嬷前日说姑娘身上的络子旧了，我新打了几个给姑娘用，嬷嬷看看好不好。”
何嬷嬷拿过来看了看，道：“你倒是手巧。”丫鬟见她收了，满脸笑容。
何嬷嬷道：“姑娘说要找缎子给院里的人做两身衣裳，你去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来跟我去拿布。”
那丫鬟连忙放下笸箩，跟上何嬷嬷，余下人又坐下，有人往柱子那儿看了一眼，见青雀带着一群鸟儿钻到树下去了，听不见她们说话，便含酸道：“就她殷勤。”
倚在廊柱上理着线头的丫鬟道：“她是有心，你要是不服气，也打两个络子送给林姑娘用，何必在背后说闲话，叫人听到了，平白带累我们。”
另一个人把门帘铺开，从笸箩中找出剪子，将底下的碎布剪下来放到一边，也跟着道：“就是！林姑娘人又好，又和气，还大方，事也不多，不爱使唤人，在这里做活，既清闲又总能得赏，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了。”
“你要是想出个头，用些心时时留意林姑娘的缺什么少什么比在这里说人怪话强。她得了好也该她的，咱们这些人都听到了何嬷嬷的话，不就只她一个想到要打络子吗？”
说酸话的那个人扯着线哼了一声，“林姑娘什么都不缺，做的再好，咱们也近不了她的身，还不是个二等丫头。”
拿剪子的丫鬟道：“其余主子那儿不也一样，早有贴心的人。你就是去了宝二爷房里，他身边也有先来的人围的死死的，个个满肚子都是心眼子，你也争不出个什么。再说，人家本来就是从家里带来的人，当然更亲近。林姑娘早晚要回家的，你就算出了头，来日还能把你带走不成？不如安安分分的，有什么东西总也少不了你的。”
“就说这坏了的门帘，上面这一大块都是好的，洗一洗，拿回去给家里人做裤子、鞋面子、里头穿的夹衫都好使，你也没少分。青雀姑娘脏了坏了的衣服，都是好的，你不也得了一套，你妈拿着改了改，给你妹妹穿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说是比富家小姐穿的都不差，往后还要传下去。”
正是有这些好处，听松园的丫鬟婆子们才对青雀和石燕们的吵闹不以为意，私心里还巴不得他们多闹闹，能得更多东西。
那人低着头，半晌道：“我也没说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有通篇的大道理来教训我。”
那丫鬟气道：“我们一片好心，你还不领情！若不是都相熟了，怕你被撵出去，再来个不知深浅的，谁耐烦同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不想听就算了。”
说完她不在理那人，对另一个人道：“碎布头你要不要？”
“要的，攒下的正好夹鞋面子。”
说酸话的人也想要，但自知理亏，拉不下脸，只把头撇到一边，不看着她们分布头。
不过完好的布她还是要的，做门帘的布耐磨损，她家里有个弟弟，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一身衣裳穿不了半个月就破了，正缺耐磨的裤头。犹豫了一会儿，她期期艾艾凑过去，那两人也没为难她，照旧分了她那一份。
-*
青雀和石燕嬉闹了一阵，双方休战，石燕们蹲在墙头，一个个挨着，互相梳理身上的羽毛。
芙蓉见了，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太阳，再看它们时，眼中多了些怜悯。
她仰头对风时道：“从前无人给石燕取过名字，你是第一个。有了名就有了羁绊，可惜......”
“叽？”风时歪了歪头。
芙蓉摇头：“罢了，说了你也不懂，多跟青雀玩一玩吧。”
“姐姐在跟风时说话？”
风时飞下来，要啄她手上的黑粳米，黛玉忙捂着道：“不是给你吃的。”风时又蹭又叫，黛玉抵不住，喂了一颗，“只能吃一粒，多了没有。”
风时仰头吞下，心满意足，墙上其他的石燕顿时蠢蠢欲动。黛玉把手藏在身后，道：“真没有了，这是做种子的，等种出来，你们爱吃多少吃都有。”
风时充满警告地叫了一声，石燕们顿时老实了。黛玉松了口气，夸它：“风时真有威严。”
风时得意地昂起头，扇了扇翅膀，落回墙上，给小弟们训话。
黛玉趁机对芙蓉招手，蹑手蹑脚领着人离开。
芙蓉笑道：“姑娘这般，倒让它们拿捏住了。”
黛玉道：“它们只吃这个，也不能喝水，也怪可怜的。”
“这是它们的天性，没碰到姑娘，它们连米都没得吃。”
那不是更可怜？
黛玉鼓起脸，又泄了气，愁道：“芙蓉姐姐知不知道黑粳米怎么种？我试着给种子催芽，一点动静也没有。白妈妈说她以前照僧人们的方法种过，也种不出来。”
芙蓉摇头，“我听过见过也吃过这种米，唯独没种过，姑娘不如问问白鹤。她见识比我多，兴许知道。”
白鹤还真知道一些，但说的方法跟白妈妈一样。黛玉有些失望，白鹤回忆着道：“黑粳米是有些奇特。它不是珍贵之物，只要能种活，产量就不愁。但一样的种子，一样的照料手法，能不能发芽全看运气，不是凭术法就能催出来的。我猜里面另有门道，僧人们知道，捂着没流传出来，后来就逐渐失传了。”
没打听到方法，黛玉也没放弃，她把挑出来做种的米埋进花盆里，就放在房里，有空就输些灵力催一催，但种子还是不见任何动静。
不知不觉到了八月，即使再严格控制，黑粳米也慢慢见了底。
京中近两个月没下雨，金乌炙烤，越发干旱，各地都有旱情传来。月中，行宫有消息传回京中，说是当今忧心天下百姓，决定前往京郊开坛祈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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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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