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窗户就那么窄窄一块地方,要往外看,两人势必就要挨在一起。宝钗对她惧怕又忌惮,不大愿意跟她贴得很近。
女人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但她是我行我素的妖精,最喜欢做的就是强人所难,她可一点都不会顾及对方的心情。宝钗不动,她就这么笑眯眯看着她。
“哎,也不知道你妈妈和哥哥在后面好不好,天太热,马车里怪闷的,要不叫他们一起过来这辆车上休息,凉快些。”
几息之后,宝钗坐了过去。
女人弯起眼睛,染着丹蔻的手抚上她的头发,呢喃似的夸道:“好姑娘,真听话。”
宝钗略有不适地动了动,终究没敢躲开。
好在头上的手掌没有停留太久,女人收回手,推了推她,“往上面看。”
宝钗不情不愿抬头,下一秒难得失态,嘴巴微张,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昏黄的天空。
原本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蒙上了一层昏惨惨的黄色,像是大漠黄昏下刮来的沙尘,本应该是粗粝荒凉的,但黄色中又掺着粘稠的绿,绿色聚成一滴滴水珠样,欲坠又止。
这滴滴绿意,生生破坏了那份辽阔的壮丽。黄绿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给宝钗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她似乎能嗅到燥热的,能把人蒸干的气息,和一股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窒息之感。宝钗缩回头,心惊肉跳。她深深喘了几口气,捂着嘴,压下涌上来的恶心之感。
“那是什么?”好不容易止住酸意,宝钗问道。
女人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只有一些反胃,心情颇好地道:“你跟薛呆子还真不像,你该不是你爹娘从外面抱养回来的吧。”
宝钗一怔,旋即皱眉,眼中恼怒一闪而过,她是正经的薛家小姐,什么叫是抱养的。
女人看见了,对她的愤怒不以为意,漫不经心道:“第一次开天眼看到不寻常东西的人,通常都没有你这么坚强,头疼昏迷才是正常反应。你跟呆子一比,强他十条街不止,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薛呆子看个死人就吓破了胆,实在胆小如鼠,不像个男人,让她好一阵腻味。
听着像是在夸她,但全不是好话,宝钗气闷地扭头重新看向外面。
蒙在天上的昏黄和黏绿又有了新的变化。那抹绿意胀大了一些,颜色变得更清透了,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在动,宝钗看不清,只能看到它们慢慢下垂着,一点点从空中压下来。
总觉得等它坠落,会有更不好的事发生。
“不是觉得哦~”女人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贴过来,轻笑着道:“那一层脏兮兮的黄色是尸气。”
宝钗偏了偏头,虽然拉不开距离,但也不至于脸贴脸。
她心中还有气,但到底耐不住好奇,问:“是尸体的尸?”
女人道:“不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说法,说是——”
宝钗正准备继续听,她话锋一转问:“女魃知道吗?”
宝钗点头:“知道,是司掌旱灾的神明。传说黄帝战蚩尤时,蚩尤驱使风伯雨师制造风雨阻挡黄帝的军队,黄帝请女魃相助,女魃一出,风雨即止。”
女人哼了一声,道:“后来女魃助黄帝战胜蚩尤,为黄帝成为天下共主立下汗马功劳。然而逐鹿之战结束后,女魃神力耗尽,流落人间,被逐往赤水之北,但是她所居之地干旱不雨,人们便害怕起来,逐渐忘记了她的功劳,把她当瘟神一样驱赶。”
论忘恩负义和卸磨杀驴,谁都没有人族手段高。一群只记仇不记恩的狗东西。
情绪激动之下,她瞳孔骤缩,竖成一条两条黄澄澄的细线,跟外面天幕的颜色还有点相似。
宝钗见她心情变差,不明就里,以免自己一开口哪个字会踩到她的痛处,她闭嘴不言。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把女人逗乐了,嗤嗤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她继续道:“传说女魃在一次次被人驱赶中终于心生怨气,决心给不知好歹的人族一个教训。”
“没有了神力,但她依然是神躯,普通人哪里是女魃的对手。女魃下手没有轻重,失手杀了人。人命横亘其中,这场人神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终于变成刻骨的仇恨。最后心怀仇恨的人族请求共主黄帝杀死女魃替他们报仇。”
“黄帝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答应了众人的请求,全然不顾当初女魃的相助之恩。一场大战,女魃被黄帝派人诛杀。她死后,尸体沉入大地,因不甘和被黄帝背叛的怨恨,一口怨气不散,携着神尸上散发的尸气盘桓在地底,直到某一天,破土而出继续为祸人间,为这片大地带去旱灾,报复黄帝的后裔。”
“你看到的黄色,是女魃的尸气,绿色,据说是她尸身上滴下的血。那可是神血,比尸气更厉害。当尸气遮蔽天空时,风雨不来,神血坠入大地时,土地将寸草不生,人族深受其苦。”
“到了舜帝时,不忍百姓受苦,发誓要清除女魃怨气,但他生前没有做到。到他死后,有感他的心意,他陵前生出了这种专与女魃怨气为敌的石燕。至此以后,两厢争斗。石燕胜则风调雨顺,败则天下大旱,生灵涂炭。”
这是个不太美妙的故事,还有一个灾难性的结尾,宝钗听完后,沉默良久,她从来不知道逐鹿之战还有这样的后续。
女魃有错吗?没有。若是知道自己会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她恐怕十分后悔应黄帝请求参战。
黄帝有错吗?宝钗不敢评判。
“哈哈哈!”女人忽然大笑起来。
宝钗一惊,瞥向她,女人乐不可支:“妹妹不会信了吧?那都是上古时候的事了,谁能知道得那么清楚,这些不过是后人编排的故事。”
宝钗眉头抬起,又轻轻落下,连番被戏耍,终于忍无可忍瞪了她一眼。
“咚咚咚!”
密集的鼓声一**传来,拉车的马儿受惊,踏着蹄子嘶鸣起来,宝钗没坐稳,一下子歪进女人怀里。
“哎呦~,妹妹怎么还投怀送抱?”
宝钗羞愤不已,顾不得其他,连忙抓住窗沿爬起来要下车,女人一把抓住她,“妹妹别走啊。”
随后不顾她的挣扎,指着外边道:“快看!”
“姑娘看。”山头上,白鹤搭着黛玉的肩带着她一起落在树梢,指着远处的天空道。
山脚下鼓声震荡,惊飞无数飞禽走兽。高高的祭台上,又一张祭稿被焚烧殆尽,道录司的道士们兢兢业业念着祷告词,祈祷着雨快点降下来。
当今声势浩大的求雨,若不成功,不仅他身为皇帝的威望会大打折扣,他们也会被震怒的陛下问罪。
空中,似乎被鼓声震动,摇摇欲坠的粘稠绿色颤抖起来。
“叽——”
伴随着激昂的鼓点,一声长鸣下,所有石燕列开阵势,直扑凝结的绿色水滴。
“啵~”
绿色水滴牢牢黏着昏黄天幕上的细丝拉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即将没入土中。
祭坛上,张道士舞动着浮尘的手一顿,毛骨悚然。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张道士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朝陛下所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张道士收回目光,继续跳大神。
半空中,石燕们一头扎下,及时赶到,鸟喙和利爪一齐上阵,或啄或抓,撕开水滴。
几乎每一滴落下的粘稠水滴都被截住。远远看着这一幕,黛玉心神半紧半松。
她此刻矛盾极了,既希望石燕们不会死,又不愿看到旱情不止,生灵涂炭。她或许没有忧国忧民的心,但也不是会为自己一点私心而视他人生命如草芥的人。
“还没完。”白鹤没有黛玉的柔肠百结,她冷静道:“才刚开始。”
黛玉闻言凝神看去,就见破开的绿色水滴中钻出像是触手一样的东西。同样是惨绿的颜色,它们灵活地舞动着,或缠或绕,卷上石燕的们的身体。
“叽!”
隔得遥远的距离,她仿佛听到风时短促地叫了一声,所有衔着水滴的石燕齐齐甩头,水滴连着触手被甩向天幕。
黛玉恍惚觉得石燕甩头的一幕十分眼熟。半晌,她想起来,风时刚来时也是这么叼着青雀的手撕扯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它们和青雀追逐时并不是单纯因为记仇还有玩闹。”白鹤指着空中左冲右突,时不时还要指挥其他石燕的风时,对黛玉道:“那只石燕真的很有灵性,聪明的不像话。”
“如果不是因为天性所限,它必定能成妖的。”
这是无法改变的缺陷,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规则。
黛玉握着胸口,嘴唇颤抖着低念风时的名字。
白鹤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没有要安慰的意思。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就要面对什么样的后果。
况且修行之路本就是分别的开始,她注定长生,迟早会面临送别。现在是石燕,以后是朋友、亲人,甚至还有芙蓉、青雀等人和她自己。她都不敢说会一直陪着黛玉。
在修行尚浅时早早领悟到这点,没有坏处。
一阵风卷来,树叶哗啦啦作响,白鹤拂袖替黛玉挡住狂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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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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