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在马道婆耳朵里,如同阎王在耳边低语,只觉得浑身酥软发麻。
她十分想找个理由不去,可紧跟在小丫鬟身后而来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早已堵住了她的去路,那虎视眈眈的模样,让她几乎不敢吐出一个“不”字。
“我……我……还有一炉丹药……”
她吞吞吐吐推脱着。
可那些太监哪里能听得下马道婆的推脱。
按照上皇现在的状态,若是马道婆不到,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估计要第一个倒霉——没见太清宫的暗室之内,连用水冲洗都去不掉那浓重的血腥味和令人颤栗的暗红色。
可如今马道婆在上皇面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也不敢太过得罪,若不然,对方在上皇面前多说两句,同样能让他们小命不保。
于是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任凭马道婆怎么说,脚下却是丝毫也没有挪动一分。
“马真人,方才我们先去了你那房间,丹炉下的火早就熄了,与其回去耽误功夫,倒不如赶紧和我们走一趟,毕竟老圣人他可不等人,若是等的不耐烦了……别说是我们了,连你都……”
说着,几人浑身打了个哆嗦……显然是想到太清宫中那让人闻风丧胆的暗室……
马道婆何尝不知道呢——
她虽然心狠手辣,只要不关系到自身,对其他人的性命漠不关心,可事关自己,她比谁都担心有个万一。
于是打叠起精神,还是跟着这几人去了。
还没进到正殿,就听到上皇寝宫之中传来一阵阵如同野兽般低低的呻,吟声。
这下马道婆更是迈不动脚步,还是几个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架住了她的胳膊,硬是将对方抬了进去。
“马真人还没来?”
刚进门,就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不耐烦地吼道。
架着马道婆的几人浑身一抖,差点将对方摔了下去,一旁的小丫鬟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着声音快速回道:“老圣人,马真人已经来了——”
正在等着太医施针的上皇闻言掀起眼皮向这边看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布满了血色,泛出冰冷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跪在一旁脚踏上,手举着金针的白胡子老太医见上皇的注意力转移,忙抬手擦了擦快流到眼睛里的汗珠,又小心翼翼地在上皇脑袋上寻找下针的穴位。
可明显这针灸之法收效甚微,眼见上皇额角的青筋蹦出,连脖颈上的经脉都一跳一跳的,老太医的心几乎都提到嗓子眼里了,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只觉得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本来上皇这病调养之后已经好了很多,只要安心在宫中静养,就算偶有复发,靠着他这套祖传的金针之术,也可以安然压制下去。
可现在……他瞄了一眼上皇头上扎满的金针,还有手边盒中仅剩的几根,只觉得手中犹如压着千金之重,迟迟不敢下针……
“怎么,还不扎针?”感受到老太医动作的凝滞,上皇揉着疼痛毫无减退的额角,不耐烦地呵斥道。
吓得老太医手中的金针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忙弯下腰深深伏在地上。
“老……老圣人……这针……这针实在施不下去,您现在的脉象实在是我生平所未见,内里生机涌动,强盛至极,各处经脉毫无滞涩……老臣实在把不准这造成头痛的病根……”
“那朕的头痛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是朕和你开玩笑,诓你的吗?”
老太医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眼见上皇眼冒凶光,殿内众人均是不忍心地别过头去——恐怕今日太清宫中又要多了一缕枉死的亡魂……
就在紧要关头,江德寿带被几个太监拖着进来的张真人站在殿外通报:“老圣人,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对张真人施完鞭刑了……”
被这样一打岔,上皇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过来,目光不带一丝感情地落在了门外如同一条死狗一般的张真人身上。
“张真人,朕素来待你不薄,却不料你却如此害我……说!你给我的丹药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全身血迹斑斑的张真人撑起手臂,匍匐着爬到上皇的脚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揪住了上皇衣服的下摆,哀哀诉说道:“老圣人,我一向对您是衷心耿耿,绝无二心,哪里敢在丹药里做手脚啊!”
上皇深深看了张真人一眼,那犀利中带着疯狂的眼神让本就心中有鬼的张真人心虚不已,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随即上皇阴沉的声音在殿中低低响起。
“果然——是你动了手脚,这才让我在满朝文武大臣面前丢了如此大丑!”
上皇怒发冲冠,猛地站起身,飞起一脚向张真人头脸处悍然踢去。
张真人不及反应,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惨叫,身体却早已飞出几尺之外,身体重重落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彭——”的一声沉闷的巨响。
上皇动作之大,居然将头上的金针都甩出去一半,鬓发散乱,犹如恶鬼一般。就是这样仍不解气,瞪着一双充血的双眼还想再上去一脚,就见张真人头一歪,一口鲜血伴着几颗白色的牙齿吐了出来,随即昏了过去。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了整座大殿之中……
似乎被那刺目的鲜血唤回了神智,上皇呆呆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向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张真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屏气凝神,皆不敢有所动作。
马道婆更是瞪大了双眼低下头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可无奈她的位置实在太过不巧,被上皇踢飞的张真人此刻就瘫在她的脚边。
方才上皇那一脚,几乎吓得她魂飞魄散。
现在又不得不直接面对着张真人那副生不如死的惨象,更是肝胆俱裂,心中的后悔几乎要将整个人淹没——
“马真人——”
就在这种时候,上方又传来了阎王爷的呼唤,对于死亡的威胁,马道婆的恐惧几乎达到了极致。
她愣愣地看向上方眼神清明了一些似乎已经恢复理智的上皇,用自己几乎都不敢相信的还算镇定声音问道:“老圣人,传我老婆子有什么事?”
“其他的丹药都先停一停,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解决张真人动的手脚,消了我的心头之患,另外再炼制出让我这头疾不再犯的丹药,明白了没?”
只这一会,上皇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声音听起来有些虚软无力,倒显得有些外强中干。
恐惧到了极致,恶念在马道婆的心底不断滋生,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上皇的话,引得对方十分不悦,以为她在想理由推脱,不由冷哼一声。
“怎么,办不到?”
马道婆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惨不忍睹的张真人,再抬脸时露出一个往常一般市侩的笑容,干脆地应道:“放心吧,老圣人,我定会尽快炼出丹药,解除您的心头大患,只不过……还要您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只要你能做到,朕都可以答应……”
上皇神色倦怠,但见马道婆如此上道,应得也如此爽快,自然也对其多了一份耐心,强忍着不适问道。
马道婆谄媚地笑了起来,眼底却闪过一丝狠意,扬起声音提出要求。
“那好吧,还请上皇派一队人送我回我自己的宅子吧——”
*
京城的风云变幻眼看和远在扬州的林琬没什么关系。
可扬州这边的局势却丝毫不比京城来得平静。
经过一系列的雷霆手段,林琬在幕后很快就将因为林如海被暗害而人心惶惶的衙门中的局势强行稳定下来。
而这一切不过是表面的平静,随着林如海病情加重,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传言越传越广……
林如海多日没有现身,城内的大夫一个接一个地上门,流水般的药材络绎不绝地送进府中,加之现在林府在外走动主事的是一个血缘关系淡薄的堂侄,让一些本就在幕后观望的人渐渐放松了警惕,转而打听起林琬的根脚来。
在知晓对方出身偏僻苍凉的北疆,因前段时间南疆的战事获得军功被封为四品的云麾将军,心中的警惕顿时去了大半。
——要知道这江南盐场的门道可多着呢,里面的弯弯绕绕可不是一个只会打仗斗狠的毛头小子玩得转看得清的。
遵照日前林如海的暗示,趁着这段表面风平浪静的时间,众人将注意力从林府内转移开来,林琬找了个机会避开所有人视线在鹿鸣居庭院的日晷处徘徊打量。
云晟泽跟在林琬身边,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外面的事情一大堆,你倒是在这里打转干什么?可别是这差事太过棘手,犹如热锅一般,反倒将你变作只蚂蚁苦苦煎熬……”
说到这个,云晟泽可以说是深有体会,近日来在外行走,明里暗里的打探示好就接了无数,都说扬州作为两淮盐道的中心,是天下第一等风流繁华之地,和盐沾边的富商们个个更是富得流油,其奢靡程度,令人瞋目结舌……
如今真的见识到了,云晟泽还是不免心惊。
都说财色钱帛动人心,若不是他自小家教严格,心中又有了心爱的姑娘,怕是招架不住了……
连他都如此,而作为和林如海有直接关系的林琬,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
林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蹲下身摸索着日晷的底座。
“别乱说话,我在干正事!”
“什么正事,现在赶紧查账找出盐税漏洞的账目才行,你没看到外面那些人,一个哥们恨不得把林府的人都给吃了,这样耽搁下去,恐怕并非好事……”
“我自然知道……”
林琬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细心地摸索着,突然指尖感受到一条细微的裂缝,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弯下腰向着手指摸到的那个地方看去。
看到林琬这莫名其妙的动作,云晟泽也有些急了。
“都这时候了,还看这东西干什么,难不成还能摸出本账本来吗?”
“说不定呢?”
林琬调笑着回了一句,从袖中掏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轻轻向那道裂缝处划去,不到一会功夫,地上就落下一堆石屑……
在云晟泽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悠然地从被匕首掏出的一个小缝中摸出了一张纸条。
“这……这……这是谁放的?”
“你说呢,这可是林府,除了伯父,还有谁会专门到这里藏东西?”
林琬说着打开手中纸条,飞快地扫了一眼,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让云晟泽的好奇心大起。
“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看这样子,总不会真的是账本吧?”
“你觉得可能吗?”林琬随手打掉对方伸过来的手,飞快将纸条塞进了兜里,“这些事情,你心里有数就好,其他的别多打探,知道得多并非好事,免得引火上身……”
“你觉你表哥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会怕这个?”
云晟泽不屑地挑了挑眉头,叉了叉腰,那昂首挺胸神气活现的模样活像一只骄傲小公鸡。
林琬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瞬间让对方泄了气。
“好了,别耍宝了,我们接下来还有正事呢——”
“喂——轻点,你那手劲一般人哪里受得了?”他故作痛苦地捂住胸口,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却还是歪歪扭扭地跟在林琬身后,“接下来去哪?”
“去找黛玉妹妹……”
林琬还没说完,就听云晟泽怪叫一声道:“这就是你说的正事,我还以为你现在就要去抓人呢!”
话语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林琬颇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头。
“少看点戏,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人也不是你想抓就抓的……”
云晟泽抓了抓脑袋,“嘿嘿”一笑。
“我知道我太过心急了,这不是想着快点办完这里的事情回去嘛——也不知道我的婚事姑姑准备得怎么样了,柳姑娘那边……”
眼见着云晟泽露出一脸傻乎乎的表情,林琬扭头就走。
——这家伙,整天柳姑娘长柳姑娘短的,什么事情到最后都能扯到柳姑娘身上,还最喜欢和身边他们这些亲近的人分享自己艰难的追妻之路……
你没看,原本还对两人之间爱你传奇的精力十分好奇的黛玉最近一听到“柳姑娘”三个字都神色大变,找个借口扭头就走吗?
云晟泽也不恼,乖乖闭上嘴跟在林琬身后去了前院。
为了方便理事,也为了不打扰贾敏养病,黛玉做主将每日管事们汇报府中事务的地点挪到了前院一间待客用的客房内。
虽说是客房,面积却也不小,靠近外角门,还自带一个小院,方便管事们进出。
林琬到时,黛玉已送走最后一名管事的婆子,正准备坐上小轿去内院看望母亲,见到林琬前来还有些诧异。
“琬哥哥,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想要问问你……不过,看你这样子,不如我等到下午再跑一趟吧?”
黛玉抬头看看日头,想到林琬手中现在正在办的事,见时间还有一会,就让抬轿的粗使婆子先在廊下等一会,自己将林琬迎进了门,让今日跟在身边的石榴奉上清茶。
“此处简陋,没有备什么好茶,还请琬哥哥和云哥哥不要介意,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林琬接过石榴奉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微微笑道:“我近日事务繁忙,近日到此正觉口干舌燥,没有什么心思品茶,这就很好,甘甜爽口,解渴足以。我突然前来,是想问当初将去扬州城外上香这事透露出去的人是谁?”
黛玉闻言一滞,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又碍于一些原因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看向身边的石榴,轻声吩咐道:“我想起来了,早上我吩咐小厨房的为母亲熬的药膳应该好了,你去看看,做得如何了,也免得时间长了,反倒失了药性……”
石榴信以为真,她是个天真活泼的性子,忙不迭地打了个千就去了,对于黛玉支开她的话并没有深想。
不过黛玉的这一举动,倒是让林琬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怎么,这人还有些不好说?”
黛玉叹了口气,神色间隐隐有些为难,又带着几分怒色。
“也不是不好说,这是对方身份有些尴尬,加上对方又并非有意为之,所以我和父亲都不想在府中大肆宣扬,免得让人起了疑心……”
“身份尴尬?”
林琬低头想了想,又很快了然。
“能让黛玉妹妹都觉得尴尬的人,那应该只有太太身边亲近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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