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年一月初八,新帝上位,立年号承平。此时百官皆庆祝新皇英明神武,雄才厚德,定能泽被天下,带整个大齐朝四海承平。
作为太上皇曾重用的旧臣,林如海正披着一裘厚重的青底鹤氅,屹在江南的渡口畔眺望京城,等一封快报。
然而出乎林如海意料的是,快报没有等到。他所熟知的先皇亲信,竟然带着一个才两岁多的孩子从渡口下船,见了他倒头就拜,礼仪之周全,让林如海心中咯噔了一下,暗料想京城的情况大概比他猜的还要糟糕。
他连忙上去,扶住老太监道:“苏公公快快请起。我自五日前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时,就已经在家中准备了接风宴。我们既是老相识了,有什么话先回府中吃一席茶,再入书房直说就是。您是老内相,万万不必行此大礼。”
说着,林如海就把老太监请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却没想老太监一上马车就抹眼泪道:“御史大人真真乃忠厚之人,只是您以后也莫叫杂家内相了。如今这宫中大太监的位置,早已换了旁人。如今我只在太上皇边,做一个长随太监罢了。”
林如海怔住了。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既然公公去服侍太上皇了,那不知新帝上位后,宫中的内相换了谁?”
苏公公道:“正是如今的大明宫掌宫太监戴权,他是如今皇上从东宫府里带来的人,如今执掌大内侍卫的龙禁尉,同刚被皇上擢拔为六宫都太监的夏忠守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共同管辖宫内大事,连带换了好一拨人。”
言下之意,就是林如海先前认识的老太监,全都随着先皇退位成太上皇,被现任皇帝换掉了。
宫中巨大的变化让林如海忍不住感叹:“惭愧我在江南,竟不知京中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甚至连宫内都大变了模样。罢了,时至如今,公公先下车,我为公公接风洗尘。”
老太监点头,又拱手谢过林如海,抱着孩子进了林府,同早已等待多时的贾敏点头寒暄,简单吃了两三块米糕。
随后林如海清退了旁人,令夫人贾敏先将孩子安置,只把老太监带到书房,正色问:“公公既已吃过接风宴,此处四下无人,您能否向林海直言,太上皇究竟要林海所干何事?”
苏公公没有立刻回答,他反问林如海:“林大人既为太上皇亲自擢拔的重臣,如今太上皇退位,新帝登基后,不知道您有何打算?”
这是个送命题。林如海在脑内审视了一遍措辞,才慢吞吞地答:“当然是继续为国效忠,尽心尽力,肝脑涂地,不负皇恩重望。”
他看见苏公公眯着眼,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像是斟酌什么,同样慢吞吞地开口:“林大人,我们认识了几年?”
林如海答:“自我被圣上钦点探花,入兰台寺以来,至今应该有近十年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绕官司了。”苏公公正色道,“大人身在江南,大抵对京中今日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但您想来应当听说过,年前旧太子兵变逼宫政变,故太上皇怒而削其位,改立护驾有功的新帝为太子,方才有今日先皇退位,新太子登基一事?”
这已经涉及到皇室秘闻了。
林如海警钟大作,他瞬间意识到苏公公前来的此事很有可能决定他未来的官途甚至于命运,再三犹豫后,谨慎开口试探:“我仅听闻过一些风声言语,却因为近日公案甚多,未曾在意过。不知公公是说?”
“逼宫上位的乃是当朝新帝,旧太子才是是调动宫中禁卫,护驾有功的忠臣啊。”
苏公公一句话如惊雷砸穿了林如海的大脑。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只能干涩地开口:“既然如此,那公公此次前来的意图是?”
“林大人可见到了我送来的孩子?”苏公公压低声音,“旧太子兵败被杀,太上皇受于形式未能保全长子,委屈于新皇。但却暗中护下了其幼子。而那孩子,如今正在林府之中!”
“啊!”
林如海彻底懂了,也完全理解了太上皇为何几日之前急发密信,令遣他来渡口接应暗中前来的亲信太监。
但紧接着他又立刻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瞬间背生冷汗,毛骨悚然,刚想托身拒绝,就看见老太监突然下跪道:“林大人,实不相瞒,老奴此次来江南的目的,就是受太上皇嘱托,让您藏下前太子的孩子,好生抚养。”
“前太子忠义两全,却如今满家抄斩,名声具毁,只有幼子得以幸存,何其不幸。您是太上皇在京外最信得过的人了。如果连您都动不了这份恻隐之心,那真当是天不公允,地无慈悯,莫说太上皇如今还没死,就算死后,怕是也难以瞑目啊……”
苏公公说着说着,开始失声痛哭。其声音之凄惨,话语之动情,就连窗外的燕雀都不忍听。但林如海听来,却是忍不住地感到恐怖,以至于背后的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被腊月中的阵阵寒意尽数包围。
来送人的老太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知道你林如海不想参合这件事情,但今日你就算是不想收也必须收下。
莫说老皇帝如今只是退位,还没死呢,他就算是死了,临走前把你这个小御史带走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如果你敢不照护好这小孩,我整不了新帝我还整不了你吗?
现在局势是,老太监带来的这个孩子就是个烫手山芋。如果林如海收留了,他必定得罪新皇,一旦被对方发现绝对免不了欺君犯上的灭族之罪。但是不收留,一旦等老太监回去,他面临的恐怕也将是报复性的牢狱之灾。
想到这里,林如海深深叹气,他把老太监扶起来,又惨笑一声:“苏公公啊,您也知道,我林家虽乃书宦之家,世袭列侯,却也清廉方正,一心把那圣人书读尽,只当治世的重臣,不当妄上的权臣。”
“您老实说,我这盐科御史是不是在任期上有什么事情干的不妥,让太上不满了,才会招致如此灾祸。”
“万万不是,万万不是。”苏公公看到林如海的惨笑,他连忙道,“太上皇正是器重您,才会委您行此大任啊。对于小太子,陛下只求把他平安养大就好。只要他还活着,余下的什么糊涂账,只各看天命,绝不会牵连到林大人您身上。”
林如海摇摇头,他深叹气道:“此事甚大,待我想想。话说回来,太上皇如何谋划,这位……”
林如海停顿。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废太子的孩子。见状,苏公公体贴道:“这孩子曾名嘉言。既是交付给了大人,大人可另取名字。”
“这…”
林如海一时怔住。他万万没想到苏公公会这么说,再三踱步,忽瞅见后宅的水榭,脑海中不经意间浮现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念头。
他猛然转头问:“苏公公,你如实交代,太上是不是知道我这两年来内宅新得一女,故才特意让我来办此事的。”
“啊?还有此事?”苏公公愣了一下。他也迅速反应过来林如海的意思,连忙道:“不不,这真是巧合,京中断然没有任何人知道知道此事,就在您提起之前,我也不知道啊。”
“但确实可以用巧合办成此事。”林如海沉吟,“关于太上皇托付之事,我与贱内需商讨一番,若公公不嫌弃,便先在府内住上几日可好?”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苏公公连忙道。顺着林如海的话语识趣地退了出去。
见苏公公出去,林如海赶忙把夫人贾敏请了进来,将苏公公与自己所说的事情通通交代了一遍。
贾敏眉头紧皱,她琢磨了一番后,接过林如海倒的茶,柔声询问:“夫君的意思是?”
林如海说:“我看那孩子年纪不大,不如和玉儿凑一对双胞胎,也好瞒天过海,了结此事。”
书房里一时沉默,半晌后贾敏开口道:“夫君既然已经有所打算,那这么做便是了。夫君沉默,不知道是在顾虑什么?”
“果然还是敏儿知我。”林如海长叹,“我只在想,玉儿和那孩子都已经两岁多了,虽然确实年纪尚小,不曾多见过外人,但至少你母亲那边,还有府内下人都是晓得的,口风易变,世事难改,如果真这么做了,谁能保证未来不会出漏篓子呢?”
“别说这种丧气话。”贾敏轻嗔,她沉思道,“我母亲那边倒应是容易,毕竟他们离得远,也不甚了解林府的情况,我同哥哥母亲修书一封,此事未必干不成。”
贾敏说完,夫妻共同沉默了一会。
半晌后,林如海叹道:“让我想想…对了,苏公公送来那孩子现在状态如何?”
“已经给嬷嬷安置了。”贾敏说,“说来倒是奇怪,我把那孩子给嬷嬷时,他不哭不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知道我在说什么似的。”
“那毕竟是皇家的孩子。”林如海叹道。他凑过来,问贾敏说,“苏公公既说那孩子名唤嘉言,我是断然不敢给他改名的,只是这名字也不能唐突直用……”
贾敏说:“既是如此,夫君为那孩子暂起一个表字,名表互换,日后若有什么变动,改过来就是。”
林如海揽过贾敏,把对方罩入怀里,柔声道:“所以我正是想请夫人一同为我出谋划策。”
贾敏愣了一下,轻轻拍了林如海一下,笑道:“我就说你平时最有想法,怎么还想不明白这个事情,原来是打着这种主意。我想想…”
贾敏沉吟不久,就拿起书房的毛笔,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了两个字。
林如海低头一看,赞叹道:“怀瑾?…怀瑾带玉,既暗示了这孩子的身份,又和玉儿相连毫不突兀。确实是好名。”
贾敏但笑,并不附和。
既然决定已经落下。林如海也不含糊,他当即找管家过来,叫府中上下从此改口,又叫了下人,修书一封派去贾府,隐过诸多内情,只说林夫人其实是生了一对龙凤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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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换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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