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什么?”
阳光更盛,刺痛变得更加剧烈之前,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传来。
南红豆回过神来,随后猛地缩回脚:“没干什么。”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从卧室出来的奉嘉音,接着垂眼,漫无目的地翻着手里的书。
奉嘉音头发悉数散在脑后,还没来得及盘起来。
她今日睡得沉,起来时匆匆套了件旗袍就往外走。
削肩低叉的一件竹叶领旗袍,云淡风轻的雪青色,从袍尾到腰部这绣了一支十八学士,只在最中间那轮花瓣中掺了几丝红线。
于素雅之间,曳出一点抢眼的殊色。
奉嘉音出来的时候,袍子的如意扣还没扣上,露出大片肩膀。
上面印着不规则的红印——她睡觉不老实压床压出来的。
头发呢,也是蓬松凌乱。
她扣好扣子,随手拨弄两下头发,视线又落在了客厅墙面挂着的钟表上。
“都这个点了。”她感慨,再看看电视,正放着午间新闻,“一晚上学了什么?”
南红豆轻咳一声:“很多东西。”
奉嘉音笑了一笑,转身去浴室洗漱。
洗完脸看看镜面,眼角有点不明显的暗红。
她摸了摸这暗红,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点,都应该直接吃午餐了。
这具身子与常人无异,除了会点法术外,会饿会疼,放屁拉撒那是一点不误。
奉嘉音随意给自己煮了碗面后,来到餐桌那坐下边吃边看手机。
面前晃过一阵凉风,抬头,南红豆正静静看着自己。
她眼瞳清澈,简直比乌墨还漆黑纯粹。
能有这样一双眼,想来生前定是个享福的,什么苦都没吃过——不过瞥见对方脖子上那道伤后,还真是不好说。
奉嘉音轻叹,和南红豆对视一眼,问她:“你也想吃吗?”
南红豆笑笑:“我只想来问问,今日都要做些什么事情?”
“我已经联系了顾莫宁,她今天会过来帮你塑身。”奉嘉音见她疑惑,知她想问什么,主动解释道,“她是掌管南交地界的阴司,你可以叫她‘顾小姐’。至于阴司这些,太过复杂,你只要知道她是个厉害人物就够了。”
南红豆了然,点点头后不再多问。
“啊,对了。”奉嘉音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还要与你商量呢。”
“与我商量?何事?”
奉嘉音促狭笑道:“自然是招工一事。那帖子我写的很是随便,很多事都没有讲清楚,来我这工作的待遇嘛,每月工资可能不多,但包吃包住。另外我只是希望有个来帮忙的,不要求你做多,你想要收银、记账还是招呼客人,都可以。”
南红豆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为何,见奉嘉音那么认真跟她讨论茶馆招工一事,她总觉得有些好笑。
“我也是。”她慢慢开口,“都可以。”
奉嘉音挑了一下眉。
其实这招工书和那张寻人启事一样,贴出去后就没怎么抱真有阴客上门寻工的打算。
如今有了,对方条件也符合她心意,她日后有了个伴,亦算得美事一桩。
收拾完碗筷,奉嘉音就准备出门去了。
她刚盘完头发,就看见南红豆坐在沙发上盯着不远处的茶溜儿看。
面色很平静,没有害怕的样子,只是眼睛微微张大,应是觉着好奇。
而茶溜儿,正趴在书房前使劲儿的挠门,一对爪子锋利细长,划过门板的声音尖锐刺耳。
它也不发出叫声,憋足了气要把门挠穿一样。
奉嘉音走到它后面,冷不丁踹了它屁股一脚。
茶溜儿顿时蔫了,抱着她腿窜上了她肩膀。
“它怎么了?”南红豆问。
奉嘉音捋了把它尾巴,哼了一声:“发.春呢。”
南红豆听见这词,微顿,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是肚子饿了吗?”她笑笑,“我看它很烦躁的样子。”
奉嘉音漫不经心答道:“嗯,确实是饿了。”
“那它……”突然想起这玩意是吃什么的,南红豆倏地一噎,改了口,“饿着吧。”
奉嘉音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它还是能吃别的东西的。”
“什么东西?”
“人的阳寿。”
“……”
奉嘉音抱着茶溜儿去玄关那换鞋。
南红豆跟在后头,情不自禁望着书房那看。
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就是觉得那个房间挺吸引她,让她总忍不住往那儿看。
“红豆。”奉嘉音喊她,包链子又挂在了茶溜儿脖子上,“走吧,不然就迟了。”
南红豆依言出了门,忽而想起刚刚那声:“你叫我‘红豆’?”
“不叫‘红豆’叫什么?‘豆豆’还是‘小红’?”奉嘉音揶揄的,顺手锁上门,“你也不用叫我‘奉老板’这么生疏,叫我……‘嘉音’二字就行了。”
看她年岁,应是停留在生前十八.九岁的模样,想了想,又补充,“叫姐也可以。”
南红豆笑笑:“我还是叫你嘉音吧。”
*
奉嘉音开的这家茶馆白天开门时间一向随心所欲,但风雨无阻,一般再迟都会开门。
到了茶馆,还得留出一小时时间整理店内事务才能开门迎客。
现下正好是晌午,屋外车水马龙,时有人经过。
茶馆店名也是奉嘉音从自己名字里摘的,取为“奉音”二字。
雕了“奉音茶馆”四字的红木牌匾挂着店门上,不管喝不喝茶,路过的人总要看两眼。
嘉河镇镇名听起来古色古香的,但城镇一大半地方都改造重建,努力往“现代化”这三个字上靠,倒失了许多小镇子该有的原始风味。
遍览全镇,也就黑嘉河附近这片地界还保留着镇子原来那份古韵——毕竟这也是众人慕名前来打卡的主要特色景点。
那些曲廊瓦房,青砖古树,总要留下来做个样子。
熟练地整理完店内琐事后,奉嘉音开门迎客,坐柜台后面懒懒地看着客人进进出出。
今儿人依旧不多,但南红豆尚未塑身,依旧是隐体形态,帮不了奉嘉音的忙,只能找了张茶桌坐那,静静看着茶馆内客人百态。
她能听懂一些他们的谈话,但有些词却完全听不明白。
不过这怎么说都是她死后的世界,看样子过了很久,有变化是正常的。
南红豆将手肘撑在茶桌上,目光又转向奉嘉音身上。
对方看起来很忙,但神态又是懒懒散散的。
有些客人喊她添茶收桌,她应一声,却不急着去,小坐片刻才起身动作。
而客人也不催,心平气和的看着她过来,偶尔还会笑着和她说两句话。
南红豆微抿嘴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茶馆的菱花窗都装了竹帘,除了南红豆坐着紧挨的那一扇,其余竹帘都拉了起来。
外头阳光照进来,地上拉出很长几道光影,屋内却不热,凉飕飕的。
奉嘉音告诉她,这是空调起的作用。
于是南红豆默默记下了,那个长长的白色盒子叫空调,可制冷制暖。
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旁人打量,她神色恹恹的,不太提得起精神。
刚垂眼想要看着手腕上这串红豆手链细究,忽然听见一声轻笑,接着就是熟稔的打趣:“奉老板还真忙啊,你看那客人都等困得趴桌子上要睡着了,您老人家还在这慢悠悠地醒茶呢。”
这声音与那些客人声音不同,格外有穿透力似的,声音不大,却清透异常,叫人听了就忍不住循声望去。
南红豆皱眉望向来人,对方正站在奉嘉音沏茶的茶案前同她讲话。
很是清隽俊气的一面侧脸,鼻骨挺直突出,唇极薄极淡,微微勾着。
年纪看起来二十出头,很是年轻,不过留着长发,脑后高高束起一个马尾,穿着短衫长裤,慈悲女相。
奉嘉音白她一眼,又淡笑着看向南红豆,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南红豆登时反应过来,这位,就是她今早说的“顾莫宁”了吧。
原以为会是个神秘老者,没想到皮囊还是个少年模样。
顾莫宁留意到她视线后,转头和她对视一眼,颔了下首。
南红豆起身走到她们旁边,犹豫片刻,叫道:“顾小姐。”
顾莫宁微顿,接着笑笑:“倒不用那么客气。”
回头去看奉嘉音,又说,“看上去,应和你是同一时的。”
“所以和我有缘嘛。”奉嘉音淡淡道,“好了,快些带她上楼吧,隔间现在都是空的,随便挑一间吧。”
南红豆一愣。
她不一起吗?
但这话有点孩子气,她没说出口,只低下头,乖乖跟着顾莫宁沿着拐角楼梯上去。
奉嘉音幽幽望着她背影半晌,捏着长柄红泥茶壶往茶杯慢慢斟茶,眼睑也跟着低垂了下来。
上了二楼,阵阵幽香传来,与楼下味道一致。
这地她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上去过,故而还是有些新奇的。
江南小楼格调的装潢,粗略一数,共有十二个包间,各在过道两侧,垂有竹帘遮掩视线。
每间隔间前还有牌子,刻有雅名,每间名字都不一样。
现下楼上果真没人,顾莫宁随意挑了间近的隔间,掀开竹帘让南红豆进去。
隔间可纳四人,方桌上搁着装饰用的茶具和圆石。
墙上打出的窗户呈半月状,内里装着竖条细长的杉木格栅,挡去了部分阳光,免得太刺眼。
坐在里面往楼下眺望时,入眼景致开阔风趣,别有一番滋味。
方桌上还从天花板那垂下一盏奶白色的圆弧吊灯,没亮,关着的。
南红豆想起那盏稀奇的“声控灯”,不禁盯着它看。
“南姑娘?”顾莫宁见她发呆,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我听嘉音说,她给你取的名字叫‘南红豆’,我这样叫你妥当吧?”
南红豆回过神来:“嗯。”
顾莫宁笑笑:“请坐。”
等南红豆坐下后,她自己也跟着坐下,右手一挥,虽没看见什么实质的东西出现,但南红豆敏锐地察觉到这间隔间里多了样什么。
“我只是设了道屏障罢了,防止他们听见动静,毕竟这附近都是人嘛。”顾莫宁说着,从背着的一个黑色挎包里慢慢拿出东西,“关于店里佣工一事,我也没想到真有往来阴客上门应雇,而且,像你这样的,也是少见。”
“这样”是指哪样,顾莫宁没有明说,但南红豆隐约猜的到。
她知道自己死了很久很久,像奉嘉音猜测的那样,死了应该是有百余年了。
顾莫宁说的“这样少见”,意思应该是说像自己死了那么久的阴客很少见吧。
南红豆默然,看着她将包里的东西拿出一一陈列在桌上。
宣纸、砚台、狼毫毛笔还有匕首等,其余几样东西模样稀奇古怪,南红豆也说不上来那些是什么。
“塑身所用材料很多,不过以纸扎为身,空荡飘零,遇水即化;以木刻为身,顿重松泛,临火即燃,最好还是……血.肉之躯。”顾莫宁说到这停顿了下,笑说,“不过这血.肉之躯实在难得,找到合心意的更难,况且,活人难宿,死人又多有冒犯,所以我不会用他人身躯为你塑身。”
“那是?”
顾莫宁缓声解释:“以血为画,施以术法,将你魂灵引到这血画上,再渡出身躯。这些笔砚都是经我淬炼得出,加上我的血,定能塑出一具与你生前相同的身体。”
南红豆有些讶异:“以你之血吗?可是,你不会……”
“没事,静养几日即可。”顾莫宁满不在乎的,斟酌片晌,又有所顾虑道,“只是,如果以我之血为你塑身,你我之间,恐怕会多出很多联系。”
“比如?”
“心灵相依。你会感我所感,我能知你所在。”
南红豆:“……那岂不是,密不可分?”
顾莫宁轻咳:“差不多就是这样。”
“……”南红豆哑然。
她要留在这,肯定是需要一副血.肉之躯的,不然就没意义了。
只是听顾莫宁这么说,她竟有些不愿。
至于为何不愿,她也说不上来。
她正沉思着,忽然传来一道女声:“那要不用我的血吧。”
南红豆一顿,抬头看去,奉嘉音正掀着竹帘,懒懒倚在隔间门框处。
至于她什么时候来的,无从知晓。
奉嘉音看她一眼,淡笑道:“你和她心灵相通干什么?以后她留在红门,跟我做伴,这血当然应该是用我的。”说着挑了下眉,“红豆,你说是不是嘛?”
末尾语气上扬,竟有些嗔意。
南红豆嗫嚅片刻,又看向顾莫宁:“顾小姐,用……嘉音的血,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等顾莫宁回答,奉嘉音便替他说了,而后放下帘子走过来坐下,“开始吧,免得楼下客人等急了。”
顾莫宁见她们都同意,倒也省去刚刚那层顾虑,对奉嘉音道:“放够一半就行。”
奉嘉音“嗯”了一声,拿起匕首手起刀落,白嫩的腕口处顿时鲜血如注。
她没什么反应,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倒是南红豆被骇到一般,眼睛猛地瞪大,下意识揪住了自己的裙角。
“我没事。”奉嘉音温声道,“害怕就闭上眼睛吧。”
这小姑娘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生前应是没见过什么血腥画面。
“她不像是害怕,倒像是担心你呢。”顾莫宁打趣,说着铺开宣纸,静等片刻后,道,“可以了。”
她又从挎包里拿出绷带,“南姑娘,你过来帮她包扎吧。”
南红豆闻言松了口气,赶忙起身接过绷带,为奉嘉音捆扎伤口。
她割得不深,但那一块都是血淋淋,看着触目惊心。
南红豆边层层包裹,边忍不住问:“这个上面应也有法力,能有奇效,帮助愈合吧?”
她总觉得,这些人非比寻常,拿出的东西应该也是如此。
不料顾莫宁笑了一声,否认道:“不,它就是普通的绷带,没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南红豆:“……”
“放心吧,她没那么容易死的,顶多就是气虚几日罢了。”顾莫宁三言两语打消她忧虑,不忘添上一句,“怎么说,也是红门选中的人啊,受红门庇护,自然是福泽深厚啊。”
最后“福泽深厚”一词,实在是有待商榷。
奉嘉音脚一斜,毫不客气地踢了她一脚,冷哼催促:“行了,赶快些。”
顾莫宁给她踢得身子一歪,“嘶”了一声,不过确实不能再耽误了,随即拿起狼毫毛笔蘸血作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红门第二十四寺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