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幸而未有阴客登门。
否则这顿饭吃得也不会那么惬意。
刚收拾完碗筷，无端响起一道惊雷，闪电接踵而至，划亮半片天空。
下雨了。
虽在屋里，也能听见豆大雨点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啪嗒声。
南红豆被那雷惊了一惊，见外头下起大雨，止不住往窗外看。
“好大的雨。”她喃喃。
“嗯，天气预报说会下到凌晨，没事儿，店里有伞。”
“天气预报？”
“能帮你知道未来天气的东西。”奉嘉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随即搬出那句万金油，“反正就是，科学的力量。”
南红豆笑笑，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由远及近，不紧不慢。
南红豆笑容微滞，下意识望向门口。
而奉嘉音觉察到这不是风铃发出的声音后，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见南红豆表情古怪，便问：“怎么了？”
“我刚才碰见个那个女人，她就是戴着铃铛……应该就是她。”
“哦。”奉嘉音也顺势望向了门口。
大雨突袭，人群慌乱地四处躲雨，街道上的灯光被雨幕模糊成圈圈光晕，看得很不真切。
而那铃铛声，也越来越近。
在两人注目中，一双沾染上尘泥的布鞋出现在店门口，停顿片刻后，布鞋的主人转头看向了店里。
南红豆一愣。
据她所知，此时旁人眼里的茶馆应是大门紧闭，毫无稀奇的才对，这人目光又是什么意思？
雨下得更大了。
密集地落在了伞面上，滴答作响。
黑色的伞，白色的衣，在雨景里很是扎眼，像是白羽黑喙的大鸟，收拢羽毛歇落在店门口。
呆愣间，来者忽然开口询问：“请问，我能进来躲躲雨吗？”
南红豆看向奉嘉音，对方依旧是懒散适意的，面色上没有任何讶异的迹象。
她起身，走到店门口，笑道：“姑娘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女子淡淡勾唇：“知道，茶馆嘛，但也不是。”
奉嘉音挑了下眉，微微侧一侧身：“进来吧。”
女子道了谢，收伞迈步进来了。
奉嘉音悠悠看着她背影，用手指尖随意拨弄了两下风铃，这才跟着进来。
南红豆见状，自然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奉嘉音既然让她进来了，只能说明，这女子绝非普通人。
她越过女子，和她身后的奉嘉音对上了眼神。
“无妨，让她待会吧。”奉嘉音淡淡道，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这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
“嗯，我都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它就开始下了。”女子闲庭信步似的抖了抖伞，倚在一侧的桌子边，“这儿的酒店普通的房间都住满了人，其余的套房太贵，而小旅馆住着又不靠谱，你们知道哪里还有酒店吗？”
奉嘉音说：“落花街那里还有两家，不过离这里很远，你有去过吗？”
女子摇摇头：“没去过。而且我初来乍到的，手机也没有电了。”
说着拿出手机，耸了下肩膀，“有充电线吗？借我充下电吧。”
奉嘉音叹出一口气：“柜台那里，自己拿吧。”
“谢谢。”
见她走去柜台，南红豆这才挪步到奉嘉音身侧，低声问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估计是个仙门世家的门生。”奉嘉音捻了捻手指，笑笑，“倒也不用猜，直接问就是——姑娘，你打哪来的？”
那边的女子闻言，却不急着答，先将手机充上电开了机后，才反问一句：“你们觉得我是哪里来的？”
奉嘉音直截了当回：“东岚岛南屿宗。”
女子微顿，随后摇头：“不是，我是云鼎山不周门的弟子。不过……”她有些疑惑的，“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是南屿宗的人呢？”
奉嘉音轻描淡写地一句揭过：“瞎猜的。”
只是昨天顾莫宁还同她说过，南屿宗有派许多弟子来这附近的事，现下这人却又是不周门的。
这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引得这么多仙门弟子跑来这边陲小镇？搞团建吗这是？
奉嘉音微哂，出声慢慢打探对方底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跑来这里？锦城离这可远的很啊。”
不周门她也听过，就在锦城。
“说远也不远，飞机两三个小时吧。”
“……”
女子笑一笑，抬头，伸手做个别头发的动作，才接着说：“我姓巫，名成玫。巫女的‘巫’，”
“姓巫？不周门的世家不是姓唐吗？”
女子轻叹：“我不是世家里的人，而是外收的弟子，尚未赐姓。”
奉嘉音了然。
这些仙门里外收的弟子，如果是尚未赐姓，那就是还没受到认可了。
“那来这做什么呢？”
“当然是来处理一些事务，做出些成绩。”巫成玫微微垂眼，“只是来之前和人吵了架，所以行李都没收拾多少，有些仓促。”
南红豆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看着如此仙风道骨的人，不知吵起架来是什么模样。
奉嘉音倒不在乎对方是否行程仓促，她只在意女子前面那句话：“处理事务？什么事务？”
巫成玫静默片刻，才意味深长道：“此事很是隐秘，我不方便开口，只能告诉你一句……地底下有东西要压不住了。”
奉嘉音皱了皱眉：“地底下？”
“嗯，不过放心，这件事只与十三家仙门有关，与你们这些司掌魂灵的阴师无关。”
奉嘉音嘲道：“天下若有变故，哪里会与我们无关？”
“话是这么说。”巫成玫按亮手机，布满黯淡红光的茶馆里，她的脸被屏幕那片惨白的光照得鲜有血色，瞳孔颜色很淡，乍一看，幽冷的不近人情，“但各家有各家的事，我们若是处理不好，还要求助你们，传出去也是贻笑大方啊。”
奉嘉音淡淡垂眼。
看来对方是完全不打算说。
只是听样子，似乎是件很棘手的事。
地底下的，究竟会是什么？
而且这么棘手的事，不周门会派一个没被认可的弟子过来吗？
恐怕是偷偷跑来的吧？
她沉思片刻，不再多想，径自取来红英八宝盒，搁在邻近的桌子上并坐下。
南红豆方才从二人对话回过神来，见状，不禁一怔。
看奉嘉音这意思，肯定是要将那龙旺海的魂灵放出来询问情况了。
只是，她不免又看了一眼站在柜台后面的巫成玫，对方也在看向这里，似乎是对这盒子产生了兴趣。
“不管她。”奉嘉音知道南红豆在担忧什么，温声安抚，“我们问我们的就是，这儿可没什么东西不能听的。”
这话十足的反讽。
巫成玫听见这句后笑了一笑，却是不语。
南红豆想也是。
这女人是仙门世家的，听起来该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人。
虽是陌生，但她在场并无大碍。
这样想着，微微放下心来，将注意力集中到奉嘉音那里。
捏诀念咒，不过眨眼间，龙旺海的魂灵就又出现在了店里。
他站在奉嘉音身前，眼神略为空洞的，片刻，才缓过来，看见面前的人后，问道：“怎么了？”
奉嘉音说：“有事要问你。”
许是想起白天的事，男子表情黯默一瞬，找了个椅子坐下后出声回她：“是关于我和我妻子的事吧？你问。”
不远处柜台后面，巫成玫看起来对于眼前所见并不惊讶，很快，觉得无趣似的，兴致缺缺地低下头来。
南红豆在一旁虽仔细听着奉嘉音和龙旺海之间的对话，但余角还是不经意观察着她。
说不上缘由的，巫成玫给她的感觉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今天你也看到了，她不肯出来。”奉嘉音并未关注她们，只是有些伤神地揉揉眉心，叹道，“我画的阵法没有问题，唤魂时会唤醒她的六感，她肯定是察觉到你了，但应该是有什么原因让她自己不愿出来见你。你们生前，可有过什么芥蒂之事？”
人的感情纠葛复杂。
但是按理来说，相爱的夫妻，即便是死后，也会是牵挂着对方。
怎么会对方的魂灵好不容易来到了自己的坟前，自己又有与之相见的机会，却避之不见呢？
思及此，奉嘉音沉声笃定道：“她心里定是有心结，你要想见她，和她合葬到一块，得先解了她的心结。”
“心结？”龙旺海面色颓然，“我又怎么知道她有什么心结呢？”
“你先仔细回想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吧。”奉嘉音并不着急，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地，留龙旺海慢慢回想。
以她自己经历来说，亡魂对生前亲人避之不见，多半是心中有怨。
只是，她看那帖子上描述，这对夫妻算是恩爱，也是因为什么才有怨恨呢？
外头雨急，仍不见缓势。
茶馆内气氛有些沉闷，南红豆感觉亦是如此，便对奉嘉音悄声道：“你渴不渴？我去沏些茶水来喝吧。”
“嗯，去吧。”
柜台和茶台相近，南红豆取了细碎茶叶沏茶时，看了一眼正若有所思的巫成玫，问她：“巫姑娘，你喝不喝茶？”
巫成玫闻言笑了：“多谢。我这走了一日，滴水未进，实在是渴得慌。”
南红豆静默不语，只默默多沏了两杯。
而龙旺海突然听见这声陌生的声音，有些惊慌地循声望向巫成玫，喃喃：“你是？”
“啊，我？”巫成玫微微笑着，颔首，“一个看客罢了。”
“不必理她，与你无关。”奉嘉音淡淡提醒，“你与你妻子之间的事，想出些头绪了吗？”
“……我想，她可是觉得我生前没本事，没了住处，还险些被别人害得烧死，所以不想看见我这个窝囊废吧。”他语气苦痛的，说着双手抓了抓头发，“我，我也确实没用，甚至凑不够钱给她治病换骨髓……”
奉嘉音微微蹙眉。
是有这个可能性，但配偶肯为自己四处筹钱治病，怎么说也该心存几分感激，不至于埋怨到连死后见一面都不肯吧？
“我有个问题。”沉吟片刻，她问道，“我听村里人说你们没有孩子是吗？是什么原因没有要呢？”
“先前我媳妇怀过一次孕，不过后来她……”龙旺海说着垂下眼睛，沉沉叹了口气，“不小心摔跤了，就流产了。后面她心情不好，所以一直怀不上孕。”
“这样啊。”
“你说，她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所以觉得愧疚，不敢见我？”龙旺海忽然抬起头来，有些激动的，“毕竟没有孩子，我家的根就断了……她走之前也一直在挂念这件事，说不定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见我。”
“都有可能吧。”奉嘉音不了解他们之间过往经历，对方怎么说，她就怎么猜。
现下最主要的还是，要想办法解开朱盈彩的心结，让龙旺海和她团聚，这样才算是了却他一桩心愿。
“我明日会去市里，要先拜访一位朋友取回你的骨灰。至于你和你妻子相聚一事，还得往后专门挑一日。”奉嘉音深深吸了口气，接下来几天都是舟车劳顿，“不管是什么理由不肯见你，我们都得想办法劝她出来。”
龙旺海眼睛一亮，顿时感激涕零地道了谢。
奉嘉音摆摆手，捏决念咒，又将他收回了红英八宝盒里。
正要思索明日拜访那位老朋友的事，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巫成玫淡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红门里的人是如何侍魂的呢。”
奉嘉音懒懒抬一眼皮，瞥了下窗外雨势，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雨也小了，喝完热茶就离开吧。不周门的人，今夜总不至于要歇在茶馆的地上吧？”
时至今日，诸神仙祖皆已化古，成了某处的山川地脉。
今人大行机械科技之道，修行灵脉被大肆破坏，没有仙祖庇护，众仙门式微，弟子是一代不如一代。
而现在人们唯一还没有参破的，唯有生死这两件事，因此红门兴盛不衰，与之相关的诸位阴师灵力气术也远在仙门弟子之上。
两波人互相不对付，也是常有的事。
可能正因如此，奉嘉音总瞧着这巫成玫不顺眼。
她舔了下唇，又看向南红豆，唇角这才扬了扬，笑道：“红豆，说了太多话，我嘴都干了，茶好了吗？”
“马上。”南红豆将茶壶里的茶水小心斟进茶杯里后，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其实她并非故意，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径自先把茶水端给了奉嘉音，明明巫成玫刚刚离她更近，应该先给她的。
南红豆轻咳一声，刚要走过去，奉嘉音突然捉住她手：“让她自己过来拿。”
“这……”
巫成玫听了这话，倒没任何不悦，拔了充电的数据线，拿着手机就过来了。
她每走一步，腰上佩着的铃铛就响上一响。
叮叮当当的，南红豆听着有些头晕，但她没流露在面上，不动声色地坐到奉嘉音对面，拿起一杯茶水浅啜一口。
巫成玫走到放着托盘的桌子前，取了杯茶后，目光落在那红英八宝盒上，状似无意一瞥，而后慢慢将茶水饮尽，对着南红豆露出一抹浅笑，礼貌道：“唇齿留香，多谢姑娘沏的茶水。”
奉嘉音支着下巴，懒懒上下打量着她：“雨也躲了，茶也喝过了，就不留巫姑娘你了。手机都充上电了，今夜你也不至于露宿街头，请吧。”
巫成玫但笑不语，只看着南红豆，默然须臾，突然问她：“姑娘叫什么名字？我瞧着你总觉眼熟。”
南红豆有些吃惊：“见我眼熟？”
“人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眼熟的多了去了。”奉嘉音漫不经心的把话给巫成玫怼回去，“你问她姓名做甚？你既然是来这里办事的，这事情又与我们红门无关，那我们红门的人也与你无关，还是少问些事为好。”
南红豆不解其中缘由，忍不住看了一眼奉嘉音，有点疑惑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讨厌这位女子。
似乎从方才见到对方起，她态度就一直是不阴不阳的。
巫成玫听奉嘉音这么说，仍是不生气，把茶杯放下后，敛眉微叹道：“那就告辞了。”
说完拿伞，来到门口撑开。
将要迈出门槛时，还是回头看了眼南红豆，而后进入了这漫漫雨夜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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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红门第二十四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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