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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祭品

喑哑低沉的念叨声不断传入耳帘,拨开南昼迷糊的神智。

双眸缓缓睁开,落入瞳中的是异常可怖又古怪的景象。

天花板上绘制着巨大的怪物,那怪物眸色金黄,通体漆黑,头部好似章鱼,从嘴颚处探出无数细小的触手,一直垂落到它的腹部。

怪物的身形难以辨明,更无法描述,似乎只是一团没有定形的软泥或肉山。尽管这只是一副画,南昼的脑中也浮现出那具骇人躯体蠕动起来的模样。

南昼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块冰凉粗糙的大石板上,石板四周放置着猩红的蜡烛,而她的脖子、手脚都被锁链紧紧束缚着,犹如待宰的羔羊。

“伊洛威尼!”

“伊洛威尼!”

“寂寞的伊洛威尼!”

伴随着某种敲击声,粗俗、蒙昧又狂热的喊叫不断传来。

南昼艰难地偏头望去,看见数十个身披破烂黑袍的人正跪伏在地,双手合十,亢奋地喊叫着那个意义不明的词。

惊悚,诡异,邪恶。

南昼开始瑟瑟发抖。

她知道那些人就是肖落口中的邪教徒,而这里就是秘密教会。

若不是落入巢臼,南昼一辈子都不会相信世上真存在这样可怖的事物。

喊叫声更响亮急促了。

“向虚空之兽献上肉/体。”

“向荒芜之怪献上鲜血。”

“寂寞的伊洛威尼,请接受您痛苦的祭品吧!”

烛火猛地摇曳,破旧会堂昏暗了一刹。

奇怪,明明这里不可能有风。

一个黑袍人走上前去,缓慢地踱到南昼身旁,在愈发疯狂的叫喊中抽出腰间小刀。

那是把很细的小弯刀,刀柄华丽古朴,刀刃映着烛光,闪耀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银芒。

她隐约看到那黑袍人的脸。

黑袍人贼眉鼠眼,相貌油滑,此刻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目光灼灼。

南昼的冷汗浸湿了身下的石板。她记得这个眼神,这种犹如看盘中之物的眼神。

这个男人从荼花镇一直跟踪她到现在,可谓极有恒心,也终是将她抓到了手。

唯一奇怪的是,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住址?

搬到新租房后,除了南昼自己,就只有李歆乔知道她的住址了。

可李歆乔那女孩怎么会和这男人扯上关系呢?

南昼再也不能得到这些问题的解答。

男人将刀对准了南昼的心脏,刀尖向下,姿势竟有种优美的虔诚:“寂寞的伊洛威尼,请接受我为您准备的祭品。”

南昼绝望而恐慌,低沉地抽泣:“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遭遇这么多不幸?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南昼对于死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她更多是觉得遗憾。

家庭,爱情,友情,无一圆满,尽是遗憾。

见她哭泣,男人竟露出了狂喜的神情。

像是要抓准这个她最无助绝望的时机,他狞笑着将弯刀迅速刺下。

劲风袭过,烛光脆弱地摇曳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黑暗,一根触手从南昼身侧闪电般伸出,狠狠鞭击在男人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抽飞到了一边。

会堂复又明亮起来。

南昼胸闷气短,惊吓得快要窒息,只得大口深呼吸。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其形正和天花板上画的怪物如出一辙。

无所定形的软泥质物体缓缓变幻,触手不断舞动,发出湿漉诡异的声音。

巨大,漆黑,可怖,完全配得上是……邪神的尊容。

信徒们虔诚疯狂的祈祷,唤来邪神降临此地。

一根触手伸到南昼身旁,攀上她的手臂,又滑上她的脸颊。

南昼本以为会很不适,可那触手温柔至极,像恋人的手指般饱含感情,竟是安抚了她恐慌的内心。

黑袍人们只静了一会儿,旋即爆发出更加热烈高亢的叫喊。

“伊洛威尼,我永恒寂寞的主人!”

“请收下这份祭品,收下她绝望的心脏!”

如雷霆,如暴雨,喊叫变为吼叫,再变为尖叫,其中满含邪恶的狂热,令南昼胆战心惊。

怪物突然开始变幻形体。

它发出了阵阵怪异的、琐碎的音节。那些音节全都不成句子,也不能用现世的任何语言来理解,可南昼的脑中却莫名浮现出了一些话。

这些话仿佛是硬生生塞进她的脑海,冷如命令,强如神谕——

“不可献祭她,她对我没有价值。”

有人在呼唤:“司祭!”

刚刚拿刀要杀她的男人从地上爬起,快速跑到怪物身前,又无比虔诚地跪拜下:“寂寞的主人,我的感知不会有错,这个人类女子对您怀着深深的爱和信仰,甚至超过教徒们。”

他嗓音狂热地颤抖:“主人,您只要接受这份祭品,力量将会大增。”

怪物沉默了许久。

不知为何,南昼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类似于喜悦的东西。

南昼浑身一颤。

她不懂邪教徒的事情,但刚刚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她是个上好的祭品吧?

所以怪物才会满心喜悦么?

怪物发音,音节在人们的头脑中化为字句:“既是爱我敬我者,更不可伤害她。”

司祭恭敬道:“主人,她并非我们中的一员,您不必庇护她。”

怪物黄金色的瞳仁亮起,音节更有威严:“我要她活着。”

许多教众开始交头接耳,似在犹疑,似是不理解神明此时的阻扰是为何。

司祭也有同样的疑惑。

邪神能从人类的死亡中汲取最多的力量,转为己用,而活着的人类能提供的力量不过九牛一毛,少之又少。

况且这次祭品上乘,那祭品对邪神依赖、仰仗、厌恶、失望……种种复杂感情浓烈交织,爱中有恨,是百年来未曾遇到的佳品。

想到这点,司祭将手中的献祭仪式弯刀握得更紧。

“寂寞的主人,她的死亡对你更有益处,让我们献祭……”司祭进言。但被打断。

打断他高喊的是十分轻微细小的声音。

窸窸窣窣,轻柔舒缓,如在耳畔有节律地拨动某种器物。

依偎在南昼身旁的触手随之活动,打断了绑住她的锁链。

接着又替她擦去眼角泪花,整理凌乱刘海,温柔地拨弄她的唇……

南昼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怀月柔。怀月柔也曾如此抚慰过她。

南昼听着那轻微声音,蓦地有种既视感,她只感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而且不止一次,大概是有半百次。

对了,在荼花镇。

她睡前必听的蜜言电台,温轻言为哄她睡而播放的A**R,就是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这怪物会发出温轻言播放的A**R声?

南昼突地明白了什么。

南昼瞳孔紧缩,双臂颤抖,抱住了一条正要往回缩的触手:“怀、怀月柔,是你吗?”

往回缩的触手停滞了一瞬,随即往南昼身上拥去,环住了她的腰身。

真的是怀月柔。

她最爱也最恨的那个女人,是邪教徒们崇拜的邪神。

眼前这惊悚丑恶的模样才是那女人的真身。

类似于A**R的声响在会堂里回荡,教众们似是陷入了癫狂,他们有的怒极而笑,有的痛苦地互相抽打彼此,场面可怖又邪恶。

司祭没有发狂。

他看向手中弯刀,喃喃自语:“啊,原来如此,我的主人已厌倦了寂寞……”

他颤抖着左手抚上脸颊:“以寂寞为名的神却找到了摆脱寂寞的方法……”

他把目光移到南昼身上,面容狰狞扭曲:“都是因为你!”

南昼完全不明白。

这A**R声何以让邪神的信徒如此癫狂愤怒?

她明明听着很轻柔平和,紧绷的精神很快就被舒缓了。

司祭握刀猛地扑向南昼,一根触手将他拍远,他不依不饶,爬起来继续朝南昼发起攻击,再次失败。

被击飞数次后,教徒们的注意被转移到了他身上。

教徒们开始交头接耳。

“喂,司祭大人在想要杀了祭品。”

“这不是祭品,这是我们的敌人,她会让主人失去力量。”

“不能让司祭大人孤军奋战。”

尽管听不清教徒们的议论,但南昼有很不好的预感。

预感成真了。

教徒们突然暴起,纷纷摸出锐器,撕心裂肺地叫嚷着,朝南昼袭杀而去。

他们行动迅速,又数量众多,触手来回扫荡,拍飞一片,却仍有漏网之鱼。

那些被拍飞的教徒也并无放弃的打算,捡起刀具,继续扑杀而来,仿佛南昼是他们血海深仇的死敌,必须消灭。

僵持片刻,怪物似是厌烦了。

几根触手将南昼稳稳卷住,怪物飞身而起,巨大的身躯撞碎会堂的天花板。剧烈震荡后,石块、瓦砾和钢筋不断砸下,整个会堂在坍塌。

南昼低头,看到黑袍教徒们如蝼蚁般挣扎尖叫。

那种癫狂的音容令她心惊胆战。她别开了头,因此没有看到一把从下方飞来的弯刀。

浓稠的黑雾从怪物体内涌出,遮蔽了南昼的视线。

片刻后,待黑雾散去,南昼看到一双白皙纤长的手。

那双熟悉的手温柔抱着她,抱得稳当可靠,给足了她安全感。

南昼意识到自己在夜空下飞翔。

准确地说,她意识到自己依偎在怀月柔胸前,而怀月柔正抱着她飞翔。

还是公主抱。

皎白的月色清辉洒在怀月柔完美无瑕的脸上,妩媚勾人,惊心动魄。

就在星辰漫天的夜空,圆满的明月前,怀月柔抱紧了南昼,俯身,亲吻她颤抖的红唇。

“亲爱的,终于找到你了。”

南昼回避这个吻,没有去加深它。

她对怀月柔心有芥蒂。

怀月柔抱着南昼,飞到了南昼曾经的租房门前。

“南昼。”怀月柔伸手拖起南昼的下巴,指腹在她略脏的脸颊上摩挲。

南昼冷冷打开怀月柔的手,后退:“走开。”

“还记恨我?”怀月柔不恼,语气温和。

“你玩弄我。”南昼一回想起往事便觉得伤痛。

怀月柔垂眸:“对不起,南昼,之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你要怎么骂我都可以。”

南昼咬唇:“而且,你是个怪物。”

怀月柔抬眼,无比认真:“是,我是个怪物,我是人类口中的邪神,是违背世间常理的存在。”

深金发色的高挺女人上前一步:“我是怪物,但我爱你。”

南昼突然有点想哭,但她压抑了下去:“骗子,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你了。”

怀月柔痛苦地挑起嘴角,强作笑颜:“南昼,你还爱我,我知道。”

南昼不语。

怀月柔的目光比月色还温柔:“知道为什么那帮疯子硬要抓你当祭品吗?”

她凑到南昼耳畔:“因为你爱我,比任何人都爱我,你在他们眼中是完美的祭品。司祭从不会认错。”

南昼推开怀月柔:“你也知道他们是疯子,疯子的判断不可信。”

怀月柔微笑,不争辩。

南昼掏出租房钥匙:“我对你已没有半点感情,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你快走吧,以后也不要见面了。”

怀月柔淡淡:“南昼,你这话不真心。”

南昼背过身去,对着门掏出钥匙:“快走,别让我再重复第三次。还是说,你又想对我用精神控制,迷女干我?”

这话说得很重,怀月柔伤了心。

不过南昼觉得身为邪神的怀月柔是不会伤心的。

邪神怎么会有人类的感情呢,还说爱,简直可笑。

怀月柔缓步走下楼梯,南昼则开了门。

她一只脚刚迈进门槛,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心底蔓延出莫名的狂热和焦虑。

不能……让主人……远离……

不能让主人……伤心……

怀月柔的衣袖突然被南昼的手紧紧攥住,痴迷又充满依恋的嗓音响起:“主人,别走。”

怀月柔猛地转身看向南昼,却只见南昼目光涣散,意识不清。

怀月柔明白了什么,掀起南昼的裙子一看,果然发现她大腿内侧有一道浅浅的割伤。

这是献祭仪式弯刀的效果。

被那把刀割伤的人,将会被永久标记为祭品,间歇性地丧失自我意识,期间只知依赖讨好邪神。

“主人,求你……”南昼扶在怀月柔胸前,话同呓语,“抚慰我。”

本章参考了几篇克苏鲁神话的短篇,想写出一点神神叨叨又有点可怖的氛围,希望没有翻车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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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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