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低沉的念叨声不断传入耳帘,拨开南昼迷糊的神智。
双眸缓缓睁开,落入瞳中的是异常可怖又古怪的景象。
天花板上绘制着巨大的怪物,那怪物眸色金黄,通体漆黑,头部好似章鱼,从嘴颚处探出无数细小的触手,一直垂落到它的腹部。
怪物的身形难以辨明,更无法描述,似乎只是一团没有定形的软泥或肉山。尽管这只是一副画,南昼的脑中也浮现出那具骇人躯体蠕动起来的模样。
南昼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块冰凉粗糙的大石板上,石板四周放置着猩红的蜡烛,而她的脖子、手脚都被锁链紧紧束缚着,犹如待宰的羔羊。
“伊洛威尼!”
“伊洛威尼!”
“寂寞的伊洛威尼!”
伴随着某种敲击声,粗俗、蒙昧又狂热的喊叫不断传来。
南昼艰难地偏头望去,看见数十个身披破烂黑袍的人正跪伏在地,双手合十,亢奋地喊叫着那个意义不明的词。
惊悚,诡异,邪恶。
南昼开始瑟瑟发抖。
她知道那些人就是肖落口中的邪教徒,而这里就是秘密教会。
若不是落入巢臼,南昼一辈子都不会相信世上真存在这样可怖的事物。
喊叫声更响亮急促了。
“向虚空之兽献上肉/体。”
“向荒芜之怪献上鲜血。”
“寂寞的伊洛威尼,请接受您痛苦的祭品吧!”
烛火猛地摇曳,破旧会堂昏暗了一刹。
奇怪,明明这里不可能有风。
一个黑袍人走上前去,缓慢地踱到南昼身旁,在愈发疯狂的叫喊中抽出腰间小刀。
那是把很细的小弯刀,刀柄华丽古朴,刀刃映着烛光,闪耀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银芒。
她隐约看到那黑袍人的脸。
黑袍人贼眉鼠眼,相貌油滑,此刻居高临下地紧盯着她,目光灼灼。
南昼的冷汗浸湿了身下的石板。她记得这个眼神,这种犹如看盘中之物的眼神。
这个男人从荼花镇一直跟踪她到现在,可谓极有恒心,也终是将她抓到了手。
唯一奇怪的是,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住址?
搬到新租房后,除了南昼自己,就只有李歆乔知道她的住址了。
可李歆乔那女孩怎么会和这男人扯上关系呢?
南昼再也不能得到这些问题的解答。
男人将刀对准了南昼的心脏,刀尖向下,姿势竟有种优美的虔诚:“寂寞的伊洛威尼,请接受我为您准备的祭品。”
南昼绝望而恐慌,低沉地抽泣:“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遭遇这么多不幸?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南昼对于死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她更多是觉得遗憾。
家庭,爱情,友情,无一圆满,尽是遗憾。
见她哭泣,男人竟露出了狂喜的神情。
像是要抓准这个她最无助绝望的时机,他狞笑着将弯刀迅速刺下。
劲风袭过,烛光脆弱地摇曳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黑暗,一根触手从南昼身侧闪电般伸出,狠狠鞭击在男人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都抽飞到了一边。
会堂复又明亮起来。
南昼胸闷气短,惊吓得快要窒息,只得大口深呼吸。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其形正和天花板上画的怪物如出一辙。
无所定形的软泥质物体缓缓变幻,触手不断舞动,发出湿漉诡异的声音。
巨大,漆黑,可怖,完全配得上是……邪神的尊容。
信徒们虔诚疯狂的祈祷,唤来邪神降临此地。
一根触手伸到南昼身旁,攀上她的手臂,又滑上她的脸颊。
南昼本以为会很不适,可那触手温柔至极,像恋人的手指般饱含感情,竟是安抚了她恐慌的内心。
黑袍人们只静了一会儿,旋即爆发出更加热烈高亢的叫喊。
“伊洛威尼,我永恒寂寞的主人!”
“请收下这份祭品,收下她绝望的心脏!”
如雷霆,如暴雨,喊叫变为吼叫,再变为尖叫,其中满含邪恶的狂热,令南昼胆战心惊。
怪物突然开始变幻形体。
它发出了阵阵怪异的、琐碎的音节。那些音节全都不成句子,也不能用现世的任何语言来理解,可南昼的脑中却莫名浮现出了一些话。
这些话仿佛是硬生生塞进她的脑海,冷如命令,强如神谕——
“不可献祭她,她对我没有价值。”
有人在呼唤:“司祭!”
刚刚拿刀要杀她的男人从地上爬起,快速跑到怪物身前,又无比虔诚地跪拜下:“寂寞的主人,我的感知不会有错,这个人类女子对您怀着深深的爱和信仰,甚至超过教徒们。”
他嗓音狂热地颤抖:“主人,您只要接受这份祭品,力量将会大增。”
怪物沉默了许久。
不知为何,南昼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类似于喜悦的东西。
南昼浑身一颤。
她不懂邪教徒的事情,但刚刚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她是个上好的祭品吧?
所以怪物才会满心喜悦么?
怪物发音,音节在人们的头脑中化为字句:“既是爱我敬我者,更不可伤害她。”
司祭恭敬道:“主人,她并非我们中的一员,您不必庇护她。”
怪物黄金色的瞳仁亮起,音节更有威严:“我要她活着。”
许多教众开始交头接耳,似在犹疑,似是不理解神明此时的阻扰是为何。
司祭也有同样的疑惑。
邪神能从人类的死亡中汲取最多的力量,转为己用,而活着的人类能提供的力量不过九牛一毛,少之又少。
况且这次祭品上乘,那祭品对邪神依赖、仰仗、厌恶、失望……种种复杂感情浓烈交织,爱中有恨,是百年来未曾遇到的佳品。
想到这点,司祭将手中的献祭仪式弯刀握得更紧。
“寂寞的主人,她的死亡对你更有益处,让我们献祭……”司祭进言。但被打断。
打断他高喊的是十分轻微细小的声音。
窸窸窣窣,轻柔舒缓,如在耳畔有节律地拨动某种器物。
依偎在南昼身旁的触手随之活动,打断了绑住她的锁链。
接着又替她擦去眼角泪花,整理凌乱刘海,温柔地拨弄她的唇……
南昼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怀月柔。怀月柔也曾如此抚慰过她。
南昼听着那轻微声音,蓦地有种既视感,她只感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而且不止一次,大概是有半百次。
对了,在荼花镇。
她睡前必听的蜜言电台,温轻言为哄她睡而播放的A**R,就是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这怪物会发出温轻言播放的A**R声?
南昼突地明白了什么。
南昼瞳孔紧缩,双臂颤抖,抱住了一条正要往回缩的触手:“怀、怀月柔,是你吗?”
往回缩的触手停滞了一瞬,随即往南昼身上拥去,环住了她的腰身。
真的是怀月柔。
她最爱也最恨的那个女人,是邪教徒们崇拜的邪神。
眼前这惊悚丑恶的模样才是那女人的真身。
类似于A**R的声响在会堂里回荡,教众们似是陷入了癫狂,他们有的怒极而笑,有的痛苦地互相抽打彼此,场面可怖又邪恶。
司祭没有发狂。
他看向手中弯刀,喃喃自语:“啊,原来如此,我的主人已厌倦了寂寞……”
他颤抖着左手抚上脸颊:“以寂寞为名的神却找到了摆脱寂寞的方法……”
他把目光移到南昼身上,面容狰狞扭曲:“都是因为你!”
南昼完全不明白。
这A**R声何以让邪神的信徒如此癫狂愤怒?
她明明听着很轻柔平和,紧绷的精神很快就被舒缓了。
司祭握刀猛地扑向南昼,一根触手将他拍远,他不依不饶,爬起来继续朝南昼发起攻击,再次失败。
被击飞数次后,教徒们的注意被转移到了他身上。
教徒们开始交头接耳。
“喂,司祭大人在想要杀了祭品。”
“这不是祭品,这是我们的敌人,她会让主人失去力量。”
“不能让司祭大人孤军奋战。”
尽管听不清教徒们的议论,但南昼有很不好的预感。
预感成真了。
教徒们突然暴起,纷纷摸出锐器,撕心裂肺地叫嚷着,朝南昼袭杀而去。
他们行动迅速,又数量众多,触手来回扫荡,拍飞一片,却仍有漏网之鱼。
那些被拍飞的教徒也并无放弃的打算,捡起刀具,继续扑杀而来,仿佛南昼是他们血海深仇的死敌,必须消灭。
僵持片刻,怪物似是厌烦了。
几根触手将南昼稳稳卷住,怪物飞身而起,巨大的身躯撞碎会堂的天花板。剧烈震荡后,石块、瓦砾和钢筋不断砸下,整个会堂在坍塌。
南昼低头,看到黑袍教徒们如蝼蚁般挣扎尖叫。
那种癫狂的音容令她心惊胆战。她别开了头,因此没有看到一把从下方飞来的弯刀。
浓稠的黑雾从怪物体内涌出,遮蔽了南昼的视线。
片刻后,待黑雾散去,南昼看到一双白皙纤长的手。
那双熟悉的手温柔抱着她,抱得稳当可靠,给足了她安全感。
南昼意识到自己在夜空下飞翔。
准确地说,她意识到自己依偎在怀月柔胸前,而怀月柔正抱着她飞翔。
还是公主抱。
皎白的月色清辉洒在怀月柔完美无瑕的脸上,妩媚勾人,惊心动魄。
就在星辰漫天的夜空,圆满的明月前,怀月柔抱紧了南昼,俯身,亲吻她颤抖的红唇。
“亲爱的,终于找到你了。”
南昼回避这个吻,没有去加深它。
她对怀月柔心有芥蒂。
怀月柔抱着南昼,飞到了南昼曾经的租房门前。
“南昼。”怀月柔伸手拖起南昼的下巴,指腹在她略脏的脸颊上摩挲。
南昼冷冷打开怀月柔的手,后退:“走开。”
“还记恨我?”怀月柔不恼,语气温和。
“你玩弄我。”南昼一回想起往事便觉得伤痛。
怀月柔垂眸:“对不起,南昼,之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你要怎么骂我都可以。”
南昼咬唇:“而且,你是个怪物。”
怀月柔抬眼,无比认真:“是,我是个怪物,我是人类口中的邪神,是违背世间常理的存在。”
深金发色的高挺女人上前一步:“我是怪物,但我爱你。”
南昼突然有点想哭,但她压抑了下去:“骗子,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你了。”
怀月柔痛苦地挑起嘴角,强作笑颜:“南昼,你还爱我,我知道。”
南昼不语。
怀月柔的目光比月色还温柔:“知道为什么那帮疯子硬要抓你当祭品吗?”
她凑到南昼耳畔:“因为你爱我,比任何人都爱我,你在他们眼中是完美的祭品。司祭从不会认错。”
南昼推开怀月柔:“你也知道他们是疯子,疯子的判断不可信。”
怀月柔微笑,不争辩。
南昼掏出租房钥匙:“我对你已没有半点感情,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你快走吧,以后也不要见面了。”
怀月柔淡淡:“南昼,你这话不真心。”
南昼背过身去,对着门掏出钥匙:“快走,别让我再重复第三次。还是说,你又想对我用精神控制,迷女干我?”
这话说得很重,怀月柔伤了心。
不过南昼觉得身为邪神的怀月柔是不会伤心的。
邪神怎么会有人类的感情呢,还说爱,简直可笑。
怀月柔缓步走下楼梯,南昼则开了门。
她一只脚刚迈进门槛,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心底蔓延出莫名的狂热和焦虑。
不能……让主人……远离……
不能让主人……伤心……
怀月柔的衣袖突然被南昼的手紧紧攥住,痴迷又充满依恋的嗓音响起:“主人,别走。”
怀月柔猛地转身看向南昼,却只见南昼目光涣散,意识不清。
怀月柔明白了什么,掀起南昼的裙子一看,果然发现她大腿内侧有一道浅浅的割伤。
这是献祭仪式弯刀的效果。
被那把刀割伤的人,将会被永久标记为祭品,间歇性地丧失自我意识,期间只知依赖讨好邪神。
“主人,求你……”南昼扶在怀月柔胸前,话同呓语,“抚慰我。”
本章参考了几篇克苏鲁神话的短篇,想写出一点神神叨叨又有点可怖的氛围,希望没有翻车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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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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