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沈令仪离开宸王府后,马车按部就班地行进着。
踢嗒踢嗒的马蹄声于闹市中交响,街道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商贩。
为避免冲撞行人,沈令仪特意交代车夫,宁可行进缓慢些。
好巧不巧的,迎面驶来的马车与其相遇。
狭路相逢,谁也不肯退让。
沈令仪的闭目养神被打断:“前方发生了何事?”
马夫面色犹豫地不知如何回答,沈令仪索性亲自撩开车帘,探头察看。
迎面的马车装潢熟悉,同样雕刻着户部尚书府的标识。
与此同时,沈韵婷也撩开车帘。
四目相对,气氛倏然冷凝。
沈令仪淡淡叹气,率先诚恳地走下马车,将轮椅推至沈韵婷车窗侧旁,礼貌地对她喊了声“三妹妹”。
沈韵婷对此态度抿唇不喜,烦躁地扫视她几眼,故作刻薄地嗤笑起来:“二姐姐这个时辰怎得打道回府了?难不成是吃了宸王府的闭门羹?”
沈令仪早熟悉了沈韵婷刻薄的语气,心中并未有丝毫怒意。
二人同为沈震庶出的女儿,不过沈韵婷的生母柳姨娘审时度势,善于曲奉慕容氏,在尚书府成功谋得一席之地。
代价则是柳姨娘无止境的隐忍,而沈韵婷也同样深谙生存之道,用与沈令仪对立的态度来划清界限。
“二姐姐怎么哑巴了?妹妹不过说些玩笑话,难不成真被我戳中了伤心事。”
沈韵婷神色不太自然,说话时有意避开沈令仪的目光,衣袖中的双手紧张地紧握成拳。
她近来被慕容氏器重,有希望过继到其膝下得到嫡出身份,从而顺理成章地嫁到永宁侯府。
只要嫁出去,便能够摆脱慕容氏的掌控了。
沈韵婷不断安慰着自己,重新换上嫌恶的神色:“二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吧,永宁侯世子今日广邀贤士设办雅会,三殿下自然位列其中。”
“有些人呀,总是渴望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呢。”
沈令仪不欲自证,只是风淡云轻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是终于有了自知之明吗?”
沈韵婷讨厌她这副自持清高的做派,仿佛沈令仪的独善其身,深深讽刺着她攀附慕容氏的行径。
可她一边讨厌着,一边又羡慕着。
沈令仪的处境像一根尖刺,时时刻刻扎在她心上,警示着她如果不再攀附慕容氏,便会拥有如此凄凉的下场。
沈韵婷自幼在尚书府长大,是眼睁睁地看着赵姨娘因何身亡,沈令仪又是如何废了双腿。
她的厌恶,归根究底来自她的恐惧。
沈韵婷用高傲的语调掩饰着色厉内荏,穷追不舍地炫耀着:“二姐姐可知,我乃奉母亲之命拜访侯夫人。不仅受到宴会邀请,还是其中唯一女宾。”
“二姐姐再怎么羡慕也是徒劳啊。”
沈令仪拦住身后想要争辩的新花,语气仍旧是淡然无波:“既然有要紧事,我就不再多加寒暄,这就命车夫为你让路。”
“还望三妹妹诸事顺心,赴宴尽兴。”
沈令仪的姿态摆得很低,悄悄看热闹的百姓见了纷纷私下指责起沈韵婷的跋扈来。
沈韵婷像是猝然被灌了哑药,嘴唇无声翕动几次,将试图解释的冲动压回心底。
她傲慢地别开脸去,冷哼一声:“别惺惺作态了。”
沈令仪微微颔首,示意车夫将马车拉到道旁停好,大路顿时为沈韵婷敞开。
可沈韵婷却不指示车夫前行,反而跳下马车与沈令仪当面对峙。
她不依不挠地按住沈令仪的轮椅扶手,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你就不会生气吗?你应该和我争辩啊!”
“我可是在讽刺你不配成为三殿下的王妃,你出身低微,你身患残疾,你没有福气消受这场赐婚!”
沈韵婷着急地剁了跺脚,试图用拙劣的话术激怒她:“就你这副破烂的身子骨,我看根本都熬不到成婚的那一天。”
沈令仪心中微动:“需要我配合妹妹黯然落泪吗?”
沈韵婷愣住,震惊地盯着她看。
沈令仪轻叹:“今日种种,想必都会传到母亲耳里的,三妹妹做得已经足够了。”
沈韵婷轻咬下唇,倏然间萌生大胆的想法。
她退开几步距离,命令侍卫围了沈令仪的马车。
其中一位猛汉听令拔出大刀,干脆利略地砍向马车前轮。
木条碎裂的声音响起,马车的支撑缺了一角,立即便塌陷下去。
“我偏要带你也去永宁侯府看看,先看看你的痴心妄想有多么可笑,再看看你未来夫君究竟有多嫌恶你。”
沈令仪一头雾水。
出行众星捧月的沈韵婷,直接指挥侍卫把她连人带轮椅搬上了宽敞的车厢里。
灵芝牵制住新花,马车又重新驶入正轨。
车厢略微颠簸着,多安置一座轮椅也并不显得拥挤,沈令仪蛾眉轻蹙:“多谢三妹妹的邀请。”
沈韵婷静默半晌,眉心流露着些许疲惫。
“你可记清楚了,我是气急败坏下才带你前往的。”
沈令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明白,对面之人反而更为生气地翻了个白眼。
“总是一副孤傲自傲的样子,看着真让人倒胃口,还是好好把握机会见见三殿下吧。”
沈韵婷嘟囔着,侧过脸去避开对视:“劝你向母亲服软吧,成婚前的变数谁也说不准。”
此话可谓明示,沈令仪猜测,她应当是在慕容氏那里听到了什么消息。
只是,“服软是没有用的。”
沈令仪轻声自嘲着,语气轻到沈韵婷都怀疑是否是自己耳朵出现了幻觉。
她再度转头去瞧,沈令仪却已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沈韵婷垂眸抿唇,压抑着逐渐涌现的悲戚。
马车停靠在永宁侯府正门前,门房小厮认出马车上的标识,立即扬声朝里喊道:“沈家三小姐来了。”
沈韵婷微微仰着脖颈,姿态高傲地下了马车。
她的绣花鞋踩在下人伏地高拱的后背上,再轻巧地落回地面:“二姐姐也同我一道儿来的。”
听到沈二小姐的名字,门房心思百转,可不正是近来京都赫赫有名的贵人吗?这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他立即堆起假笑热烈迎接着沈令仪,和对沈韵婷客气疏离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韵婷无语地冷笑了一下。
沈令仪叫人换了踩梯来,这才徐徐走下马车。
倒不是为了彰显她有多心善,而是她的腿疾导致感知微弱,必须踩到坚硬的地面方能稳妥。
若像沈韵婷那般直接踏在下人身上,摔落只是最轻的后果。
“真是矫情,装给谁看呢。”
沈韵婷见状,果断嘲讽两句。
来时所言拜访永宁侯夫人的由头不过幌子,二人进府不过片刻,便有婢女前来传话,恕侯夫人身体抱恙不便接待,还请她们自行游赏。
二人一路向前畅通无阻,永宁侯府为宴会布置得十分雅趣,随处可见文人墨客的字画装饰。
最特别的,莫过于工匠专门在府中引水造了一条清渠,以供赴宴贵客们流觞曲水,畅叙幽情。
走进府邸深处,热闹就随之而来。
箭头磕在地板上的碰撞声屡屡传来,只见京都有名的纨绔公子齐聚一堂,围着瓷壶比拼投壶技艺。
沈令仪驻足远望,目光定格在人群一角。
或许这算是真正意义上,她和陆鸿晏的初见。
宸王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处于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他身姿挺拔如松,绣着金云暗纹的衣袍华贵非凡,衬得他更加气宇轩昂。
简单投壶的动作,在陆鸿晏身上却将优雅与高贵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他薄唇微抿,眼神汇集于瓷壶开口。
沈令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投掷而出的箭只,注视着它在空中快速划过一道弧度。
箭头冲向壶身撞出清脆的一声响,又弹开到瓷壶周围两三寸远的地上。
她撇撇嘴,心道也不过如此。
而陆鸿晏笑意未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电光火石间,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眼疾手快地将落地的箭只捡走藏起,而从另一个方向凭空出现一支新的箭头,准确无误地射进了瓷壶中心。
“三殿下好准头啊!佩服佩服!”
“不愧是三殿下,尔等惭愧,真是望尘莫及啊!”
围观人群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声,纷纷卖力地鼓掌叫好,交口称赞着陆鸿晏身手不凡。
陆鸿晏则谦虚地摆摆手,却不制止他们的恭维。他恣意将箭头拔出玉壶,捏着箭身旋转把玩起来。
沈令仪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忘记要推动轮椅前进。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沈韵婷嫌弃地折返回来,亲自推着她继续向前走:“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姐姐不也是这样的吗?收收你的表情吧。”
闻言,沈令仪的脸色从惊讶倏然转变为难看。
“连提都不能提了......”
沈韵婷皱着眉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倒是也识趣地换了话题:“待会你就自己转一转,我还得去找世子哥哥。”
“有些机会还得你自己上上心。”
她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宴厅的方向,那里仍旧是热火朝天地比赛着投壶。
沈韵婷发觉到自己关心之语实在过多,连忙冷哼一声扬声嘲讽起来:“不过你要是被三殿下羞辱了,我定然会幸灾乐祸的。”
流觞曲水的玩法已经过了,湖泊里放着花灯点缀。她把沈令仪的轮椅停在湖泊边风景处,就独自走远了。
沈令仪对湖畔已然有些阴影,溺水的窒息感还历历在目,她决心日后若无事绝不靠近此类危险之地。
她用力推动着轮椅的把手,可湖畔泥土湿润粘黏,滚轮似乎是被泥中的石缝卡住,竟半天也挪动不了分毫。
沈令仪急得额头浸出一层细汗,却无论如何用力都是徒劳。
可也就是在下一刻,整个轮椅连带着她被轻而易举地抬起,顺利挪到不远处长青树荫下。
“沈二小姐别恼,我是不会羞辱你的。”
沈令仪回眸,闯进了陆鸿晏漾满笑意的深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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