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随着棒子声响起,魏青冥跟在队伍后面,前往嫔妃寝殿洒扫,今儿个轮值到坤宁宫。
焚香用的铜炉在屏风后冒着热烟,他跪在铜炉前,小心翼翼地用火钳,拨开尚有余温的灰烬,再用刮子和小扫帚配合着清扫余灰。
这是个细致难熬的活儿,既要忍受铜庐、香炉的高温,又要在清扫时,避免碳灰飞扬,以免弄得屋子里灰尘过多,打扰贵人清净。若是一不小心,惹得贵人咳嗽两声,轻则挨十几板子,重则丢掉小命。
太监们能躲就躲,抢着做其他的,偏偏魏青冥不争不抢,还熟能生巧,大家默认这块划给他,时限内随意做多久。
魏青冥将炭炉中的,最后一点余灰扫进布袋里,抬起手臂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将垃圾带出寝殿外。拿起扫帚打扫庭院,扫到隐蔽处,时不时敲敲松散的地砖,拨一拨园子里异样的土。
次日,直殿监的铜铃,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催促得人心发慌。
魏青冥低头打着哈切,随着人流跑进去,缩在值房角落里,出神地看着掌事太监赵全安的皂靴走过青砖,站在前方用尖细的嗓音安排着一天的洒扫任务。
‘‘今儿个初四,本就是皇宫大扫除的日子,偏又逢最近万岁爷身体不适,国师私底下交代了,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大扫除要格外细致,
正常使用的宫殿照常卯时三刻清扫完毕。偏远荒废的宫殿,需一人负责一院,酉时前不仅要清扫完成,还需把符灰撒遍十二根楹柱,漏了一处——’’
甩了甩拂尘,赵全安接着道:‘‘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一个个上前来领任务。李顺德剩下的安排交给你,给咱家盯仔细了。’’叮嘱完,掌事太监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掌事太监一走,不少人上前簇拥着李明德,毛遂自荐。
小胖子太监一边推着魏青冥向前,一边说道:‘‘青冥,快点儿的,不然活少的都被抢完了。’’
‘‘宝财别管我,你自己赶紧过去,我去哪儿都行。’’魏青冥倒是觉得打扫偏殿更好,时间又长人还少,打扫完还能躲会儿懒。
小胖子对自己邻铺见怪不怪,不再劝说,仗着自己身材优势,争着上前挤进去个好位置。
魏青冥忽略周边乱哄哄的声音,靠在墙角打会儿盹,连着两天早起一个时辰,身体还没醒过神,哈气连篇,借机休息片刻。
只是偷懒时间很短暂,刚刚进入状态,就被人大声喊醒。
‘‘剩下一个偏院——凝霜殿,还有谁没有领任务的?’’李顺德抬眼扫视一圈,看见缩在角落的魏青冥。‘‘你叫什么名字,领任务了吗?’’
李顺德瞧那人抬起头来,吓一跳,阴暗烛光下,遍布疤痕的半张脸忽明忽暗,眼睛却亮的出奇,他轻咳一声,继续道‘‘凝霜殿就归你负责!叫什么名字?’’
‘‘魏青冥’’
‘‘下次麻利点儿,别等我点名!’’
李顺德记录好,又将掌事太监的话来回滚轱辘,说三四遍,才让大家解散各自忙活去。
魏青冥随着众人出门,领完工具,向凝霜殿走去。
边走边感慨这个院不是一般的偏啊!走了一刻钟还没到。
从大街拐进一条幽深细长的窄巷,他独自掌灯走在漆黑的路上,偶尔听到两声枯枝上的乌鸦凄叫,衬得远处宫殿如同墓穴。
除去大街,这条窄巷也就中段东边的位置有个拐角,通向冷宫,深不见底。
在窄巷走了两千多步,魏青冥终于到达目的地。
看着杂草丛生,遍布蛛丝,匾额都缺一角的凝霜殿,魏青冥觉得自己下次还是稍微积极些,至少不做倒数第一个。
抱怨归抱怨,打扫一所庭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纯体力劳动,午时前便清扫完毕。
吃完午饭,走进凝霜殿内屋,轻轻一跃,便跳到房梁上,就着正午好阳光,闭眼休息。
才眯一会儿,耳尖微动,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警醒,今天到底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来打搅他睡觉。
很快,殿里走进来一男一女,女子边喘息,边将门关上,转过身来娇嗔笑道‘‘瞧你急得,哪里看得出半点,让人闻风丧胆的暻王样儿。也不怕被人发现。’’
‘‘我的好宝贝,好黎妃,可想死我了!’’边说边依偎在一起深吸口气,‘‘可怜你在那老头身边伺候,真是暴殄天物,放心再给我半年时间,一定让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
黎妃娇喘道‘‘下定决心啦?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其实也不必为我如此。’’用纤纤玉指点点暻王胸口,‘‘这里有我就成。’’
暻王拿起玉指轻吻‘‘里面装得全是你,父皇最近身体不适,无暇顾及朝政,正好让你的尚书父亲再筹备些银两,如今兵马已备好八成,只差粮草。’’
‘‘那我和父亲提一提,嗯~’’
魏青冥忽视外面愈演愈烈的声音,将自己悬挂在外的腿轻轻收回,心中数着羊,希望这对狗男女赶紧结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老皇帝生病不满一个月,嫔妃和儿子就勾搭上了。
等二人穿上衣服出去,魏青冥看着狼藉的外屋,得嘞,又得打扫一遍,早知道上午不那么勤快!
先将软榻收拾好,又拿着抹布擦洗地板,擦着擦着,从塌下扫出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羊皮。
打开一看,魏青冥右眼一跳,果真不是什么好事,羊皮竟是暻王贴身携带的兵马图,图上详细的标记着全国各处的屯兵地点,武器地点,还有粮草预设地点。
暻王若发现羊皮不见了,势必返回查找,此地不宜久留,唉,今日出门前应该算一卦!安生日子到头啦!
他仔细端详一番,记在脑中,将羊皮按照折印重新叠好,放回塌下,位置刚好在塌下边缘,不刻意看不见,一找又能找到。
魏景冥将软榻按照脑中的记忆打乱,立刻带上所有工具速速离开此地。
暻王远远相送黎妃回宫殿,路上便察觉羊皮不见了,立刻原路返回。
拐进窄巷时,瞧见远处拿着洒扫工具的小太监,登时变了脸色,大声斥责:‘‘站住,你是何人,上前来答话!’’
魏青冥将头埋到胸前,假装没听见,快走几步赶到前面的岔路口,立刻拐弯,在深巷里七拐八拐,绕大圈,往冷宫方向奔去。
暻王眼睛凶狠地瞪着小太监,该死的奴才竟敢无视他,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狗奴才,不管你撞没撞见,就凭无视主子这一点,就必须死!
他来到凝霜殿外屋,看见凌乱的软榻稍稍安心。
魏青冥边绕路边盘算,暻王定会查到负责洒扫凝霜殿的名单,或早或迟,一旦查到自己,留在皇宫必死无疑,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倘若将兵马图告知太子或者老皇帝呢?也不行,自己人微言轻,先不说他们信不信,知道皇家此等丑事,利用完之后,也得落得个杀头之罪。逃,必须逃出去。
魏青冥赶至寝房在床头拨开几块松散的砖块,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塞进胸口,又拿了些碎银和瓶瓶罐罐,便往内庭库房方向跑去,刚到外面便听到管事太监训人。
等管事太监训完人出来,他偷偷潜进库房内,躲在柜子后面盯着两位太监搬杂物。这二人搬完后,瞧见右脸有颗大痣的太监走出去,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不久,一名太监从杂物间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关上门后,紧了紧稍显宽大的衣领,又按按脸上的痣,才跑回马车旁边。
‘‘小痣子,上个茅房怎么这么磨叽,要是耽误时辰,连累我一起挨板子,以后有你好受!快点儿麻利来拉车。’’瘦条太监边埋怨边扔给他马绳。
小痣子低着头没吭声,配合着去拉车,一路从库房拉到神武门,安静地接受侍卫排查,配合清点物资,半小时后终于放行,小痣子长舒一口气。
出宫后瘦条太监伸出兰花指,点了点小痣子额头,捏着嗓子继续埋怨‘‘你今天怎么成哑巴了,一声不吭,让干啥就干啥,都让我回官爷话,不和我吵两句我还有些不习惯。’’
‘‘咳咳咳,我嗓子不舒服,怕风寒过给你,还是赶紧运完回宫吧!’’小痣子低头小声回答。
‘‘算你还有良心。’’
暻王半靠在椅塌上,漫不经心地抚弄扳指,对跪在下方的赵全安呵斥:‘‘赵公公,你的手下真是管教有方!见了本王不仅不让道行礼,居然还敢忽视本王。
父皇病了,下面的人也开始不守规矩,我今天偏要给你们这群狗奴才立立规矩!你说你该当何罪,你的那个手下又该当何罪!’’
赵全安听完,吓得直磕头认错,浑身抖成筛糠:‘‘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王爷息怒啊!全是小的管教不严,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冲撞了贵人,我这就将他捉过来,任凭您处置!’’
‘‘哼!我哪里知道那个狗奴才是谁,不过是在凝霜殿附近遇上的,这样吧,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暻王走到赵全安身边,敲了敲他的头,‘‘限你在皇宫下钥前,将此人带来见我,否则你这颗脑袋也不用留了!’’
‘‘王爷放心,我势必带那狗奴才来见您!奴才这就去办,奴才告退。’’
赵全安怒气冲冲地回到直殿监,看到李顺德,狠狠扇一耳光‘‘小德子,一个洒扫都安排不明白,这管事我看你还是别做了,给我说说,你安排哪个狗奴才去的凝霜殿,给我惹一身骚回来。’’
李顺德当即跪下央求:‘‘干爹,我冤枉啊,我按照吩咐,挨个分配的啊,那狗奴才我有印象,叫魏青冥,儿子这就将他捉来让您撒气。’’
‘你说他叫什么?’赵全安听到这个名字怒火一顿。
‘魏青冥啊!您认识他?’李顺德跪在地上,小心看着干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赵全安像是终于想通什么,坐到上位,猛灌一杯凉茶,开口,‘‘限你一个时辰,给咱家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没找到,你就是凝霜殿的洒扫太监,听明白了吗?’’
李顺德带着一群太监,在寝房和洒扫宫殿,重复搜查多遍,一无所获,正如乱头苍蝇,焦急地在凝霜殿团团转,一筹莫展,远处跑来一个小太监‘‘李公公,李公公!死人了,死人了!凝霜殿后院的小湖里,发现一具太监尸体。’’
‘‘走,带我去看看。’’
李顺德来到小湖旁,派人将尸体打捞上来,看着在水中泡了许久,疤痕遍布,五官不知被什么砸移位的脸,虽然恶心得直反胃,却松一口气,‘‘快翻翻他腰牌,写得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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