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礼依然是温润和煦的君子模样,不避不躲地迎着他的目光。两人静立在药铺门口,天壤之别的气质瞬时引来数道好奇打探的眼神。
他两人都不再开口,气氛稍显僵滞怪异。
洛瑜盯着前面祁凛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不禁胡乱想着,难不成祁淮礼也被他凶煞的脸吓着了,故而才没有回答?
不过既然祁淮礼来了药铺,又说寻她有事,不会真有何难言之疾吧?
她如此思量一瞬,便抬脚往左走出一步,看清了祁淮礼的脸,他面色如常,唇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一时也瞧不出哪儿有病症之象。
只好顺着方才祁凛彻的话又问了一遍,“大哥可是身子有不适?”
祁淮礼将视线从祁凛彻的身上慢慢移到她身上,嘴角抿开一丝苦笑,“只是有些头疼罢了。”
头疼?
祁凛彻心中微哂,身子真弱,区区一个头疼用得着专程亲自来一趟药铺么?为何偏偏要寻洛瑜,这药铺难道就没有别的大夫了吗?
那厢洛瑜闻言,亦是纳闷,按理普通的头疼之症,药铺内徐掌柜或是其他大夫都能治,为何来找她……电光火石之际,她突然回想起方敏如与贺煜的事儿,偏巧刚刚在昭天衢才见过贺煜,眼下再一联想到几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将才祁淮礼脸上的苦笑……
她暗自琢磨着,倒真应了祁卉圆那句“心里藏着事儿”,她本就有所隐瞒,这会儿面对着祁淮礼,难免有些不自在地心虚。
忙说道:“头疼起来难免影响心绪,大哥快进来吧,”又转头吩咐道,“徐掌柜,请世子爷去西间儿,莫再耽误了去。”
“欸好好,”徐掌柜忙不迭应声,躬身往里比手,“世子爷,您里边儿坐会儿。”
洛瑜想着,既然祁淮礼是特来寻她的,推拒不得,便没让徐掌柜给他把脉,自己一道跟着往里走。转身的一瞬,也就没注意到祁凛彻幽深阴沉的目光。
直到走出去好几步,她似是才想起来门口还站着一人呢,忙回身望去,果见祁凛彻仍如一棵挺拔孤傲的劲松,立在原地,丝毫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几位病人出门时,避开他两步远步伐匆匆往外走。
“夫君,”她只好又往回走了过去,与他打着商量,“莫如你先回府?我替大哥诊完病症就坐马车回去。”
“我等……”
祁凛彻话未说完,暗处的荀青现身过来附耳与他说了几句话,他的眉毛霎时拧成了一个结。
荀青回禀完后就退下了,洛瑜瞧着他的面色,似乎是有什么急事,便曼声道:“夫君若是忙,不必等我的。”
祁凛彻按了按额角,心道,这会儿他好像也有些头疼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睛生得很漂亮,灵动地眨一眨,他好像就能从其间看到一抹为他着想的焦急担忧。祁凛彻心尖微漾,偏转开视线,越过她往药铺里头西间的屋子望去一眼,房门微掩,瞧不清里头的人,只依稀看到一角月白色的锦袍。
祁凛彻压下心头突然升起的、没来由的烦躁,对着洛瑜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即走。迈开两步远,没忍住,又回头朝她沉声道:“早些回府。”
见她乖巧地应声说好,他这才大步离开了。
洛瑜进到西间,给祁淮礼切完脉后,说道:“大哥这是心气郁结不疏之故,一会儿让徐掌柜给大哥开几贴药方,解郁舒肝,大哥近日也需得多养神少忧思,头疼之症自能减轻。”
“好,多谢……三弟妹。”
“大哥不必客气。”
“三弟妹不问问,我是因何而郁结吗?”
洛瑜正收回切诊丝巾的手一顿,心里突然咯噔一跳,心道该不会是为着他与方敏如、方敏如与贺煜之间的事儿?
这到底属于私事的范畴,纵然她唤他一声大哥,但也不好过多细问,更不能说自己在景芳园内撞见过方敏如与贺煜在一处,免将关系扯得更复杂。何况,哪怕要说,也不该单独与他说,至少得在方敏如也在场的情况下。
她脑中飞速转着,思来想去,只好挑了个不出错的答案,中规中矩含笑说道:“大夫医病症,至于心症还需得病人自医。”
祁淮礼坐得沉稳端方,视线落在她叠着丝巾的纤细指尖上。闻言轻声叹了口气,复又落寞地笑了笑。
洛瑜收拾完整后,抬眸见他唇角泛着苦涩的笑意,以为他实与方敏如闹了矛盾,遂想了想,仍是温声宽慰了一句,“大哥莫要多想,不必为尚未发生之事烦忧困扰,免伤了心神。”
过了会儿,祁淮礼才恢复往日里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他如何不知,她此刻只拿他当病人对待,捡着大夫的惯常套话来搪塞安慰他。
他的喉间立时涌上一阵酸胀,又苦又黏,咽不下又吐不出,正如他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
……
天子急宣祁凛彻和沈燕川入宫回话,两人从勤政殿出来时,夜色已浓重,远处的琉璃宫灯连绵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长河。
沈燕川从自己的马车上跳将下来,挤上了祁凛彻的马车,毫不意外地遭到一记嫌弃的眼色,不过他并不在意,舒展懒散地背靠在车壁上看着对面的人。
“祁三,赌博案已结,陛下方才只是客气地如往常一样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这人寡淡得很,从前是什么赏赐都不要,这回竟然破天荒地开了口,连我也没想到……陛下去岁赐你的那匹追风,也没见你骑过两回,这次又恩许你可以亲自去驷马监挑选马匹,这可是破例的殊荣啊……欸,不过你怎么挑了雪骐?这匹小马驹毛色虽漂亮却并不威风强健,倒适宜女子骑,你一个大男人……”
说着说着,他似是反应过来了,挑挑眉问:“合着你这是送给嫂子的不成?”
祁凛彻本是在阖眼假寐,闻言睁开眼,冷峻深邃的眉眼难得染上一层柔和,他淡声道:“嗯。”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去踏秋。”
这三个字犹如平地惊雷炸响,震得沈燕川半晌没回过神来,瞪大眼呆呆地盯着祁凛彻,他有一瞬间甚至怀疑面前之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祁凛彻!
他愕然道:“你你你……何时转性了?”
要知道,他与祁凛彻少说也有十多年的交情了,又在一处共事了几年,自认对祁凛彻的脾性那是摸得比自己的钱袋子还干净,这人恨不能全天儿扑在公务上,办案缉凶雷厉风行,对外物毫不感兴致,清心寡欲得像斋庙里入定的寺僧。
可这会儿冷不丁从他口中听到“踏秋”二字,沈燕川的震惊程度堪比听到一高高在上的神仙爷跌落凡尘。
沈燕川直起身子来,惊诧未消,“踏秋?跟谁?嫂子?不对,你净天儿待在奉天司,何时得闲过?”
“明日休沐。”
沈燕川:“……”
这又是一个惊雷。
他缓了半晌,才勉强确认祁凛彻没有被什么脏东西附身,想了想,他问:“那会儿看着你是从昭天衢的方向过来的,你该不会去看秋闱放榜了吧?”
“嗯。”
这次的回答虽在沈燕川预料之内,但他仍是免不了惊异,当初西北边陲告急,正在准备秋闱的祁凛彻毅然放弃文试,自请西驰。沈燕川不太清楚,经年过去,祁凛彻会否后悔当初的决定。刑部乃至奉天司的同僚下属皆习惯了他的杀伐果断,也就无人记起,他曾在文墨诗文上崭露的锋芒,若他当初一举应试,现下会不会已是状元郎出身的朝堂文官……
沈燕川暗自陷在往事里琢磨着,近来祁凛彻的一些行为确实与从前迥异,先不说他开始夜夜回府一事,就连陛下赐的赏赐他竟也不推辞了,简直匪夷所思。
他抬起头神色不明地看向祁凛彻:“祁三,你开屏了?”
闻言,祁凛彻用一种才学堪忧的表情看着他,“那是孔雀。”
沈燕川:“……”
他露出一个难言的表情。
重新靠回车壁上,沈燕川悠悠叹了口气,说罢了,“你这棵铁树好歹开始生芽了……”
他挑起车帘看了眼外头热闹的街巷,又吁出一口气,自顾自道:“我这得赶紧回府整理行装了,奉陛下之命早些前往湖州……唉,看来又得与我夫人分开月余了,这会儿竟就已经开始生出不舍来了……”
耳边响起他的碎碎叨叨,只有那句“赶紧回府”入了祁凛彻的耳,他拧着眉,头一回觉得回府的路程这般远。
……
夜已深,熙止院里静谧安宁。
洛瑜从药铺回府后去了明善堂,陪卫老夫人用过晚膳后,就被卫老夫人赶回了院里,说:“阿瑜是成了婚的人儿了,怎还老是黏在祖母这老太太跟前儿。”
她无奈不已,但眼下卫老夫人的头疾未有再犯,遂听话地回了熙止院。
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将睡未睡之际,听见有极轻的脚步声进来内室,停在床边,接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应当是在解衣。
她强撑着眼皮半欠起身来,模糊地看清来人后软绵绵唤道:“夫君回来了。”
“嗯。可是吵着你了?”说着,他上床来拥她入怀,嗓音低沉,“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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