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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大晋朝开国至今,国泰民殷,太平盛世,尤重礼仪风尚。尤其是在京都建邺,平民百姓效仿世家贵族蔚然成风。哪家崛起了,哪怕是隔着几百里远的亲戚都引以为荣,反之亦然。

而且这种起势是有连带效应的,一族起势后,备受追捧,追捧之下的宗族势气便更足了。一旦经营得好,子子孙孙后代几世都能得益。

因而对于贵族门阀而言,族人颇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味。

谢氏起源于北漠庭州散族,其汉人的血脉里混淆了些许边塞契人的特性,多犷蛮肆意,迁居京都建邺后,便对外自称“北庭谢氏”。

本就与那些在中原扎根的百年门阀不同,谢氏在京都的宗族根基还没打稳。再则宣义侯府钱老夫人苛刻,多年来处处的打压挤兑,仿佛生怕族人飞黄腾达似的,更加经不起摧折了。眼下她老夫人和谢世子都生死未明地躺卧着,试问哪个族人能不急?

未时过半的宣义侯府大门前,只见族亲们围拢聚堆着。

一名手牵幼子的婆妇大声嚷道:“这接连多少天了,老夫人和世子爷都躲着不见人影,到底是否活着都不可知。别怪咱们说话直,倘若真的油灯将枯,也该趁早把主支的香火续上。或者老夫人过继个族男做儿子,或者世子过继个幼子,统共就一句话的事,先保住侯府的爵位有继承人再说!”

谢氏宗族都是在马上讨生活的,你要让他们上马打仗、打猎、斗球那都好说,要读书则不自在。因而与京都那些讲究礼仪尊崇的贵族多有不同,大伙儿说话常常直来直去的。

虽然这样的作风暗地里遭其余贵族们诟病,但奈何宣义侯府战功累累,手握兵权,又不得不叫人敬之震之了。

旁边穿一身铜钱底织锦袍服的汉子听完婆妇的话,顿时粗着嗓子打断:“你这起偷心的婆娘,说来说去不过惦记将自个孙子过继罢了。且看谢侯府就一老一孙病歪歪,来日都蹬腿儿了,可不便宜了你们全家住进去!要我说,过继哪家子弟都是便宜了哪家,干脆让族老做主把族产先分了,大家都得公平公正,对不对?”

台阶上被推举前来的族老,佝偻着脊背吃力叱责道:“岂可胡言,好容易聚起的谢氏宗族你说散就散了?都回去北庭吃沙饮风才痛快?谢氏族孙想要长宏发展,须得在京都扎根,四书五经、史籍策论,一样都不能少。只是主支无后啊,的确是眼下最该解决的问题!”

几名娇羞顾盼的青春女子中,有个便脸红嘀咕起来:“听说世子爷只是肩背中箭,又非旁处。男儿郎上阵杀敌,年轻力壮的,指不定几时就伤愈了,族老此刻说无后未免太早。”

这些女子是族里的媒婆亲自领来的,为着给谢世子撮合成亲。谢琰世子英姿飒爽,风骨卓绝,曾是多少姑娘不可触及的那道光。

钱老夫人为了结交书香门第,特特与崔家小姐定了婚约。若非世子出了事故被退亲,那是轮不到本族女子上门的,由不得姑娘们羞盼不已。

那大脚媒婆连忙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还是让我等族人先进去说话要紧!”

话毕一群人又往府门内推搡起来,把门前的家丁挤得踉踉跄跄。

魏嬷嬷拾阶而上,边走边皱着眉头问道:“这是闹的哪一出?有话不能好好说,何事聚在门前起哄,庄管家又在何处?”

她是钱老夫人跟前的一等仆妇,许多族人都认识,闻言不自觉把路让开来。罗嬴珠便亦跟着迈上了台阶。

好在侯府原来的老门房告老回乡了,新换的门房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姓孔,人唤孔三。孔三指挥着年轻家丁站成一排,才能把这一大群族人给拦下。

耳听着魏嬷嬷熟悉的发话,孔三顿舒了口气,连忙赶上前迎道:“魏嬷嬷可算回来了!前几天雪势大,老夫人接连咳了几夜未眠,好容易天稍转暖,加上甄大夫调整了方剂,老夫人的觉才能睡得长久些。这刚午后睡下,族人们就要闹着往里头闯,我惦记着甄大夫的嘱咐,切不可再让老夫人劳神,便没把人放进去。”

魏嬷嬷肃着眉目听完,直戳要点:“我问你庄管家人呢?”

旁边有族人立刻大喊道:“那厮平素表里不一,近日可算露出了真面目,正与豪绅雷员外在酒楼吃酒呢,只怕是在商量着卖谢府的地契!”

“朝廷赐给谢府的可都是好地,奈何自从钱氏掌家以来,对我们谢家亲族好生压制,对府上这些奴才却反是宽松。眼下家主病卧,这些管事的倒先打起主意来了,若我们族人再不抓紧,怕是让他们把我等的族产先掏空了!”

几句话听得众人愤慨,罗嬴珠站在人群里,只觉得一股咄咄的气势逼迫。

门房孔三说的庄管家她晓得,曾是祖母悉心栽培过的手下,当年祖母在的时候还是个勤奋的小伙子。

罗嬴珠本以为来到谢府后,能从庄管家处得些助力,没想到他却已经开始另做谋算了。

眼瞅着众人开始闹腾,她默默拨动心弦。看来谢氏宗族比自己想的还要粗蛮些,这趟差事不似先头以为的简单呀。

在江陵郡时,她就经常为了码头上的账目而周旋,那些赖账的商船彪夫更鲁莽,她可从未怯场过。

罗嬴珠伸手扶下一名几欲跌倒的老妪,启口道:“各位族亲稍安勿躁,如适才族老所说,大伙儿之所以聚在门前,是为着谢氏能长泰安稳。可眼下老夫人只不过偶感风寒,卧床休息,外头别人尚未议论,族里自个儿先乱糟起来,岂不落了人笑柄?到头来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是同根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侯府是朝廷钦封的爵位,世子爷更加吉人天相,真要有个什么朝廷必会做主,族产并非谁人轻易能动得的。各位不如先回去,选出一二代表,待老夫人歇息几日,再前来商议不迟!”

她嗓音柔和悦耳,字句轻重有度,听得却颇有道理,人们不由得定睛看来。

但见是个十七八岁妙龄美人,梳着随云髻,斜插几枚珍珠百合嵌玉簪,窈窕玲珑,好不明媚。那肌肤细腻如脂,因为在马车里烤着暖炉,此刻脸颊还晕着粉嫩,站在那儿,气质却沉着,顷刻把旁的几名女子都堪堪比了下去。

胸大腰细翘臀圆——

大脚媒婆首先警惕道:“你是从哪来的女子,我们谢氏的内务何容你一个外族插嘴?”

魏嬷嬷冷扫媒婆一眼,解释道:“这是当年老夫人身边罗管事的孙女,老夫人请来的客人。”

魏嬷嬷待在钱氏身边多年,为人处世的心机不浅。一路上与罗嬴珠朝夕相处,自然在言行之中多加观察,对她的能力已然赞赏不少。这句话也算对姑娘的抬举和维护了。

……“请来的客人”。

这就耐人寻味了,这个时候请来这么一娇滴滴的姑娘,是要做甚么用的?

有些族人顿时揶揄道:“唏,这罗氏我可记得,当年企图勾搭老侯爷不成,如今却把孙女送上门来了。这种时候巴巴送上门,还养得如此娇媚,只怕是别有居心,也想来吃一把侯府的绝户吧!”

群人起哄起来,围着罗嬴珠指指点点的,说什么的都有。

耳听人们编排,嬴珠心里愤懑不已,祖母一辈子自尊自强,没想到却被这般造谣。她可不是个轻易饶人的,记仇算账是她的拿手活计,既然来主持侯府的内务,这笔账必然有得算。

只眼下初来乍到,暂且须忍住,她就不亢不卑地驳道:“这位族亲嘴上注意口德,祖母一个已请辞多年的管家,被诬蔑清名事小。可老夫人和老侯爷一世恩爱,是朝廷年年表彰的和睦夫妻,眼下老侯爷尸骨未寒,身为族人便这样污他名德,若老侯爷泉下有知,该如何作想?”

最先揶揄的那个人顿然哑口,没想到姑娘家家不仅美貌娇艳,嘴上也挺能说会道。

他一默,咬牙道:“我看那老夫人钱氏分明存心绝我们谢氏一族的,不允许纳妾,自己又不会多生,眼看着儿子没了,独一的孙子也要没了,现在还把着门不让我们进,这是要灭我们谢氏的主支啊!世子在边塞受了剧毒箭伤,左肩下心口的血管都浸了毒液,谁知处境如何,今日老子是非要进去讨个说法不可!”

一时又闹将起来,正此时,只听一声喝断:“住手,世子爷他人亲自来了。”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院子里出声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裳仆从,两名小厮抬着一把檀木交椅落在砖石地上,竟是许久未露面的世子谢琰豁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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