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相看
入夜,寒鸦在枯枝上寻找血迹,清冷的月光浮动在树叶上。
也许因为在村中,庙祝给他们安排的住所十分简陋。隔了两个房间的街舞社成员压腿时小声发出的痛呼声都一清二楚。
入睡前,纪遥春听到隔壁龙傲天房间隔着墙直直地传来声音:
“哎呀,我房间的烛不小心被剪坏了,晚上还想点烛练剑呢。不如去遥春房间借一个吧。”
说着,那边就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从床上坐起来并且准备出门了。
纪遥春怒吼:“隔音这么差,晚上不准练剑。”
更大声:“也不准跳舞!”
但是那细碎的声响并未停止,反而越靠越近了,“哎呀,听不清,不如我过去近距离说。”
纪遥春:……
她眼睁睁看着那身影来到了他门外,却又在霎那之间被一拳飞了出去。
她披上外衣掀开门,将脑袋露出来,看到了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捂着腹部的龙傲天,和在树下阴影中站着还打算再踢一脚的面具男。
抹了抹脸上的泥土,龙傲天一脸不服,“你这相好真不讲理,我借烛火怎么了。”他很聪明,也了解人心,完全知晓该在哪里着墨,“而且为什么他大晚上要在你房门口候着,是何居心?”
果不其然,他说完以后,面具男身上冷肃、阴森的气息瞬间消散,像从毒蛇变成了小猫般手足无措。只用沙哑的声音解释:“只是怕、有危险。”
“危险”本人并不觉得自己危险,毫无廉耻道:“能有什么危险,我一个剑宗长老在这里守着能有什么危险?”
纪遥春被他吵得头疼,“都走,别打扰我睡觉。”
……
纪遥春拉上被子,闭上眼睛。
细细簌簌的声音又出现了,似乎有人正以极轻极小心的步伐靠近她的房间。一下秒,门被掀开一个缝隙。纪遥春忍无可忍,坐起来,“又是谁?”
怎么一个个的都大晚上来她的房间,她又不是后宫文的主角。
来人连忙将门合上,小步快跑到她窗前,突然就跪了下去,小声抽泣:
“我是李鹊,今日及笄,父亲急着要给我相看夫君。但我不愿,家中母姊皆苦收婚姻折磨,因此我下定决心要逃出去,我已找好船夫,明日一早我便渡河去往乌桥镇。只是明早我若不出现在相看会上,父亲必然派人四处寻我。”
“你是说有船夫可以渡河?”纪遥春极其敏锐。
“是啊,一直都有船夫啊,很多乌桥百姓以此为生。”
李鹊将头埋得更低。
“今日在街上见姐姐英姿飒爽,将那土霸王张迫公子击倒在地,李鹊想央求姐姐帮我逃跑。”
纪遥春把她扶起来,“怎么帮,杀了你父亲?”
“啊?”李鹊捂嘴惊呼,“姐姐帮我拖延些时间即可。”
“怎么拖延时间,杀了你父亲?”
“……”
“姐姐可否扮作我的样子去参加相看会,只需装作听从安排的样子拖延住他们。我保证,我父亲家中那些家丁全是酒囊饭袋之徒,根本打不过姐姐,姐姐可随时全身而退!”
李鹊将行囊打开,拿出一件红色衣裳和一个面纱,“姐姐只要穿上衣服带上面纱,他们不会轻易起疑。”
这、这是蓄谋已久啊……
“嘿嘿,其实第一眼看见姐姐时,我便觉得我们身形相似,定然不成问题。”李鹊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许是因为此事事关她的人生大事,于是她十分迫切,“我知道这不是件容易事,待我安顿下来,定千金万金酬谢姐姐大恩大德。”
纪遥春想说她用不上,她只需要灵石。
寒风从门缝中钻进来,带着几缕黑夜的叹息。
纪遥春觉得这些日子,一到晚上她便容易胡思乱想,倒也不全然都是回忆过去,她也在恐惧将来。没有任务,没有目标,没有反馈。她好像失去了大部分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但仍有一些细小的、不易察觉的情愫在勾着她,给她一个安慰和解释,给她一个秘密跟谜团。
也许很多意义本身起源于无意义的事,她不是工具,也不需要每分每秒的意义填满自己。
这样想着,纪遥春拿起那个面纱,隔着面纱看到李鹊因为惊喜而红润起来的面庞。
“多谢姐姐!”
……
第二日清晨,龙傲天在她的房间中发现一张大大的纸条,上面写着:旷工半日。
风吹过那张纸条,在晨曦中煽动出飞蛾扑火的声音。另一边,街上正热闹地举办着李家小姐的相看会,无数男子拿着写好的婚书前来求亲。
“李鹊”此时正穿着一袭红衣,蒙着的红面纱衬得她更加娇艳。
李老爷坐在中央,大手一挥宣布了相看会的开始。
“谁若能赢了的我的女儿,我便让女儿嫁与他。比试分为两种方式,比文比武皆可。”
台下众人喧哗——“这也太容易了些,那李小姐细骨轻躯,岂不是一掌未到,却因扇的风先倒”、“这李大人也太想嫁女儿了些,及笄第二日便要相看夫郎”、“但若是直接选了比武,会不会趁人之危,难道这也是小姐考验夫婿的其中一关”。
纪遥春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男的扎堆在一起了,上次这样还是在仙门大会上万佛宗出场时,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百花齐放双目滋养,一个和打了窝一样。
一号男嘉宾上台作揖,“在下选择文试。”
纪遥春其实并不希望他们选择文试,因为她的语文成绩并不是很好,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的同桌已经背完了一千首古诗词,她还在一边拿课本折东南西北玩。
回到当下,她决定给这些人点礼崩乐坏的震撼。
于是夹起声音,故作甜腻道:“那便我出上句,公子对下句吧。”
一号男嘉宾听了这声音心尖都酥了,连声应“好”。
“问世间情为何物。”
“这个在下会!是——直教人生死相许。”
“错!”纪遥春摇摇头,“是——两岸猿声啼不住。”
“啊?”台下人纷纷挠头抓腮,百思不得其解。
“再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错!”纪遥春又摇摇头,“是——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天哪!”台下人浑身发凉,只觉得她无懈可击。
一号男嘉宾瞬间抓狂,“这是什么对子?不行,在下出上句,小姐对下句!”
他沉吟片刻,尝试表白,“曾经沧海难为水。”
纪遥春轻哼:“翠果打烂他的嘴。”
“这!”
纪遥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看来这位公子与小女不投缘,对诗词歌赋意境的理解与偏好相差甚远,日后定然无法幸福。”
李老爷的眉快要拧成麻花,还是忍了下去,“下一位。”
二号男嘉宾吃一堑长一智,上来就挽起袖子,“我选比武!”
李老爷十分满意,舒畅地端起茶盏品茶。
纪遥春勾勾手,“来。”
二号男嘉宾也不过多客气,冲上来便挥拳,被纪遥春轻巧躲过。拳影重重,连绵不绝,直逼她门面而来,尽显刚猛无俦之态。纪遥春边跑边躲,不知何时在拳头袭来的下一刻,她已然跑到了李老爷身前。
“嘿吼嘿哈!”重拳出击。
纪遥春立刻蹲下,拳头来不及转弯,直接打碎了李老爷的茶盏,并对着他惊惧交加的脸来了一下。
“老爷!”家丁们惊呼。
李老爷抬起头,断断续续道:“这功夫练得真是响当当……把老夫的鼻子都打歪了。”
随后大手一挥,“下去!”
他怒视看起来十分无辜的“李鹊”,心想她定是不想嫁人,用这种方式反抗自己。于是主动改了规则,“由各位公子先行比较,最后胜出者再与小女比试。”
待找出那个武功最厉害的,李鹊怕是跑也跑不了,不想从也不能不从。
于是他让“李鹊”退到一个屏风后面,不许插手比赛之事,求亲的男子们开始互相比试,不知道从哪一局开始,本来双方互相较量出招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与被殴打。
纪遥春只听声音就能判断出这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台下掌声阵阵响起,直到无人再上场挑战,李老爷宣布这便是可以与他女儿一决高下之人。
纪遥春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面具男正踩着一只肥头大耳蹂|躏,见了她,立刻将腿收回去。
“小婿开始吧!”
李老爷迫不及待,连称呼也改了。
“你要跟我打吗?”纪遥春问他。
如今已然拖得够久,打不打都可以,也不怕暴露身份。只是不知道这面具男是什么想法,大概已经看出自己是假扮的李鹊。
她突然灵机一动,夹着嗓子问:“请问公子姓甚名谁?”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池载阳。
“咔嚓——”面具裂出一个纹路。
面具男淡定地用手捂住。
随后,他又捂住胸口,慢慢蹲下去。
再然后,躺在地上,扭曲,挣扎,口中发出痛苦的吼声,仿佛要变异了一般。
纪遥春总觉得这动作似曾相识。
台下有人发出疑问:“不会是这李小姐身上有什么病会传染吧?”
“有道理,不然她为何带个面纱?”
“对啊,不然这李老爷为何急于选婿、急于脱手呢?”
李老爷连忙苍白地解释,说前十五年李鹊都被关在闺阁中从未见外男,带面纱也是为了留真容给未来的夫婿看,急于脱手是想拿聘礼给自己儿子买一套宅子娶妻。
怪不得要逃呢。纪遥春扯下面纱,李老爷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你,你是谁?”
纪遥春露出一个歪嘴笑,一脚踏在李老爷的座椅扶手上,一手指天,大喊:
“四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逆天,尚有意外;逆吾,绝无生机!”
李老爷浑身脱离,跌坐在地上,“你……你究竟是谁?”
纪遥春神色沧然,以一个十分野蛮的姿势上去给了他一个耳光,口中却振振有词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人龙傲天是也!”
既然抢了她的剑宗长老之位,那这个龙傲天的身份也轮得到她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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