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皇上都宿在瑞妃的重华宫,而太后依旧称病。
云柔哲待在福宁宫闭门不出,既已答应了秋清晏,便尽量不去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这天福宁宫的前院中多了几片秋府院子里才有的枫叶,云柔哲便知今晚秋清晏会来寻她。
用过晚膳后,她亲自做了些松子百合酥,让郁雾给容妃宫里送去了一大盒。
云柔哲在院子里候着,秋清晏还没出现,皇上的仪仗却停在了福宁宫门口。
虽然福宁宫作为曾经的后殿,距离圣乾宫最近,但这是皇上头一次驾临,还带了御膳房新做的杏仁豆腐酪。
“朕在晚膳时看到这道点心,想着你最爱吃,就带过来了。”皇上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前几日花妖的事,没有惊到你吧。”
这几日略含酸气的隐忍与克制在此刻几乎分崩离析,云柔哲不禁快步向君珩迎去。
“多谢皇上,”她规矩地福身行礼,“倒是容妃被吓得不轻,皇上可去看过了?”
“嗯,朕刚从镜花宫过来,容妃桌上摆着一大盘松子百合酥,愣是半块也不给朕尝,所以朕就顺着香气寻来你这里了。”
听到此话,松萝、郁雾和满院的宫女太监都忍俊不禁。
君珩低头看着云柔哲拂袖盈盈,自己也放声笑起来。
他们之间稀松平常的熟稔自然,像极了万众期待的帝王贤后。
秋清晏在福宁宫偏殿的屋檐上望着,见皇帝没有要走的意思,心头不免涌上一股稚勇的醋意,索性直接从屋檐上跳入院子。
“果然清晏在此。”君珩早已预料到一般毫不惊讶,嘴角得意地扬起,落座于院中的紫檀木椅上。“今日气候和暖,不如就在院中对月小酌几杯。”
其实自秋少将军归来,皇帝几乎日日下朝后都要在圣乾宫单独召见,但帝王起居之处毕竟公私难分、人多眼杂,总不得机会说些体己话。
而君珩早就想来福宁宫,但又考虑到一旦来了必要留下,否则云柔哲会遭满宫议论。
自前几日在御花园里,他隐隐感到秋清晏和云柔哲可能已达成了某种约定,再无法忍耐亲临蕙妃宫里的冲动。
但若秋清晏也在旁,便不宜进入内殿了。
云柔哲端着松子百合酥从殿里出来,笑容因眼前一幕凝在面上。方才的欣喜瞬间转为半分心虚和半分失落。
她怔了一下,便让松萝把先前酿下的桂花酒拿出来,又让小厨房添了几味小菜。
虽然皇帝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凸月高挂,风静秋凉。
院中宫人们都被遣下,只余三人围坐,温酒品馔。
“我们三个好像从不曾这样小聚共饮过。”君珩见对面两人有些莫名的拘谨,“希望私下里在清晏和柔儿面前,朕可以只是君珩。”
“今日读到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注①),甚是感伤。愿长久如此刻,赤诚相待,不负本心,岁月无憾。”
云柔哲边轻柔地说着边斟满酒杯,三人举杯共饮。
也许太过美好的时光总会让人患得患失。她虽情绪淡然,却绝非乐观之人,似乎预感到以后三人怕是再难这样欢宴对饮了。
“这几日被瑞妃缠着,倒也听了不少关于宁娘娘的消息。”君珩开始进入正题,“她幼年被母后带入宫中玩耍时,曾见过宁娘娘在御花园教授宫中的舞女跳百花舞,还被当时的春皇后与太后撞见,起了不小的冲突。”
“母亲向来与人为善,怎会与他人争执?”
“恐怕还有内情未知,但宁娘娘应该确实殁于宫中。朕还记得那段时间母后经常神情恍惚,还悄悄在宫中做过几场法事。”
“太后的病可好些了?”云柔哲望了秋清晏一眼,大家心知肚明——事情的关键还要从当今太后、当时的庄妃身上解开。
“瑞妃日日去探望,只说是受了风寒。朕虽希望求得真相,却也不忍心让母后身心俱忧。”
还得想个既能引出真相、又不伤害太后的两全办法。
三人刚聊定,就见卓礼公公面露难色地走了过来,方才定是已在一旁踌躇许久。
“陛下,该翻牌子了。”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裹挟着难以掩饰的尴尬。
云柔哲感受到秋少将军紧张的眼神和君珩隐约的目光,不禁低下头去。
她自是不希望皇帝去其他妃嫔那里,却又清醒地知道即便君珩留恋于此也并非因她。而秋清晏自然不想皇帝留宿,于情于理合该如此。
微妙而酸涩的心绪扩散开来,如万千蚂蚁在心头啃噬难耐。
可细细想来,她发现自己竟失了所有开口的立场,只得如鲠在喉。
君珩看到秋清晏从云柔哲身上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眉头紧蹙。
“糊涂东西,朕今日就在蕙妃宫里,哪儿也不去。”
君珩终于得逞于秋少将军此刻慌张的表情。
“那瑞妃娘娘今夜怕是难以入眠了~”并非卓公公没有眼力见儿,实在是瑞妃身边的梅香过来催得紧。
“她睡不着可不是因为朕不去,而是没能为冬家拿下科举主事权吧。”
君珩深知自己这个表妹看似骄纵率真,实则绝不是省油的灯。
“就说朕在宴客,把她前日瞧上的雪狐白裘赏了。”
卓公公领命退下。
酒壶空了又添,凉了再温,不觉夜色已浓。郁雾给云柔哲加了件羽白薄绒披风。
秋清晏抓住合适的时机准备起身告辞,“皇上可要微臣护送去圣乾宫?”
君珩瞅着秋少将军一本正经地几乎写在脸上担心自己留下来的样子,噗地笑了出来。
“皇上倒不必,但君珩可以。”
秋少将军这才明白君珩此番种种皆是对他的调笑,而非对云柔哲的喜爱,紧绷了一晚上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两人笑逐颜开地并肩向外走去。
“清晏,开春时帮我主事武举如何?”
“那皇上拿什么犒劳臣?”
“我这几日可是亲自献身换取线索的,还不够吗?”
“那可与臣无关。”秋清晏向来喜欢这样扮猪吃老虎,却能让君珩次次心甘情愿地中招,且屡试不爽。
“开玩笑的,国库里随便挑。”
“臣心所求,从来唯有方才月桂树下那宛若瑶池仙娥之人而已。”
君珩哑然失笑,那桂花树还是他在迁宫前见院中原先种着的梧桐已枯,特地命人从江南寻来种下的。
搬入这里后,云柔哲果然欢喜。
他虽今日才登临福宁宫,却好几次从门外望见过他的蕙妃卧在满树金桂下的美人榻上静静看书的样子。
比今晚更似谪仙下凡,清且冷,香满衣。
可惜后来深秋的一夜风雨吹落桂花满地,而她又能恰逢其时地端出桂花酒来。
“怎么?”见皇帝愣神,秋清晏这次反而没再多想。
但君珩却忽有一瞬间在想,不知道明年桂花落时,柔儿还在不在宫里。
他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搪塞过去,两人说笑声响彻甬道。
云柔哲在福宁宫门口望着二人的背影,一个英年帝王,一个少年将军,即便未曾目睹他们年少竹马的时光,也能深切感受到情同手足的信任与默契,反倒显得自己有些多余。
罢了,若她能顺利离宫,以后君民云泥之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还想这些矫情的事做什么。
“奴婢伺候娘娘歇下吧。”郁雾向来稳重妥帖,看出主子心绪,格外轻声细语。
“郁雾,松萝,你们自小就跟在我身边,若有一日我要离开这里……你们可愿随我一起?”
两人面面相觑,明明早些皇上来时还高高兴兴的,怎得突然说要离开。
郁雾想起这几日娘娘总趁无人时与她们一起收拾些陪嫁的随身衣物,却不碰宫中赏赐的半点物什,心下了然个中端倪,她们小姐定不是骤然起意。
“无论天涯海角,奴婢自当跟随小姐。”两人异口同声。
云柔哲本想将他们安排去容妃那里,可深宫诸事难料,倒不如走个干净,免受任何牵连。
许是夜晚多饮了酒,深秋本多愁,直到后半夜她才朦胧睡去。
没过两日,许是花妖未再出现,太后娘娘凤体转复,众妃前去问安。
“太后娘娘凤体康健,嫔妾们就放心了。”瑞妃依旧坐在离太后最近的位置,大约是皇帝最近去得勤,让她颇有些衔领众妃的意思。
“你们有心了,瑞妃和皇帝日日来看哀家,哀家自然是无事的。”太后神色如常,对自己的外甥女很是满意。
“姑母抱恙,雪儿和表哥自是放在心上的。”瑞妃斜睨了蕙妃一眼,语气陡然一转,“不像前儿个福宁宫热闹到半夜,院里饮酒作乐,言笑晏晏呢~”
几日连宠被蕙妃截断,瑞妃自然要在太后面前给她点苦头。
太后的脸色果然阴沉下去,后宫皆知她最不喜狐媚惑主、纵情酒色,引得皇帝荒废朝政那一套。
“臣妾知罪。”云柔哲早有准备似地,立刻起身跪于殿下,让瑞妃和刚准备替她辩解的容妃有些出乎意料。
“臣妾自请去净慈寺抄写佛经,为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积福祈愿。”
“既如此,那便抄写佛书十二卷吧。”太后知晓云柔哲的性子与自己相似,并非放纵无度之人,便只略惩小戒,不欲在此事上纠缠。
可蕙妃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臣妾听闻最近寺中请来了隐居山林的妙真法师,做法超度尤其灵验。恰逢近期花妖作祟,不如请法师作法压制,可保宫中安宁太平。”
“哀家虽吃斋念佛多年,但这作法之事要慎之又慎,若未能切中要害,恐会招致更大的祸端。”
“是臣妾愚钝,宫中有太后和皇上坐镇,自是妖魔鬼怪皆敬远之。”见太后迟疑,蕙妃又转换着说辞,“不若请太后和皇上亲临净慈寺上香祈福,想来这宫中妖异之事定能消除。”
“姑母,要不雪儿陪您和皇上一起去吧。”
瑞妃可不会轻易让蕙妃扳回一城。
“太后,臣妾也愿跟随。”容妃本就惧怕鬼怪之事,这会儿必然是要去的。
良嫔也起身附议。
“也罢,那哀家便沐浴焚香三日,再择吉日去净慈寺消灾祈福。”
注①:出自宋代刘过的《唐多令·芦叶满汀洲》,意思是,即使想要买些桂花与好酒,再像往日般地饮酒游玩,但是终究不能像少年时代那样的尽情欢乐了。
修罗场谁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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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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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对酌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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