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挺偏，黎礼开着车灯刺过来时，宋佳金就知道他到了。
对于宋佳金这种不惯于酒精的，还是能嗅到黎礼身上淡淡的酒味。不多，若有似无，被热空气烘托着。
黎礼一进门，零食饮料往他手里一搁，就躺向那躺椅了。
躺椅上有被子，有时客人打牌到很晚，宋佳金就在这睡一觉，头天早上再走。
“还是小熊图案的。”黎礼说。
“嗯，老板他儿子的，上大班了都。”那袋零食沉甸甸的，宋佳金一翻发现里边还有盒番茄。
黎礼在躺椅上闭上了眼，声音轻了，哄自己睡觉似的：“你是我见过最健康的同龄人。”
宋佳金挑了一颗圆溜的吃，味道不错。他本科有果树学的课，跟黎礼科普起来：“这种屁股圆的一般比尖的好吃。甜味果酸比较平衡。”
黎礼张了张嘴，还没说呢，被宋佳金砸来脸上的番茄呵斥：“闭嘴，把你的词儿咽下去。”
黎礼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睁眼，宋佳金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的，捻了颗番茄瞄准他：“眼睛。”哔，发射。
“鼻子。”哔，发射。
“嘴。”哔，发射。
“啊，啊，啊啊。”黎礼在子弹中吱哇乱叫。
宋佳金平日睡得早，没多久就困了，黎礼拉着他打扑克。
“赢的在输家手上画画。”黎礼定规则。
“不能画脸上吗？”宋佳金跃跃欲试，比技术比不过，那可以比丑嘛。他可没丁点的绘画细胞，没上过任何兴趣班，对所有高雅艺术都只是路人宋。
“你们这儿还兴蒙面参水倒茶啊？”黎礼弹他个脑瓜崩。
“我反正不会输。”宋佳金说，啜了口百事，黎礼居然没买可口。
“喜欢百事还是可口？”黎礼问。
“我擦，”读心术么这是，宋佳金问，“你们美术生观察都这么细致？”
黎礼笑了下：“得看是谁了，我这种大家风范的，什么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哟呵，宋佳金脸上被画得龙腾虎跃时，终于肯信这句话。
宋佳金用手机照着看自己的脸，“怎么做到的？你怎么知道我没牌压你？”
“你说谎的伎俩太次，小动作很多。”黎礼仔细在他脸上描摹着，一根蓝色记号笔在宋佳金脸上发挥出敦煌壁画的功效。黎礼端详着，那眼神太庄严，宋佳金有点不好意思。
“能拍么？”黎礼征询意见。
尽管宋佳金说了不能不行不准拍，还是被黎礼拧着下巴，一通咔嚓。
宋佳金实在无语：“所以你这问的意义何在呢？”
“显得有教养。”黎礼说。
宋佳金：“实际没有。”
“像一片海，”黎礼翻看着照片，“发你，拿去做屏保。”
“谢谢您呗。”
闹钟炸响，宋佳金当然不肯顶着艺术面孔上楼去见人，毕恭毕敬把水壶递到黎礼手里。
黎礼下来时，手里多了几颗奶糖。不至于是他自己顺下来的，只能是人家给的。
宋佳金哟一声：“小费啊？”
黎礼：“拿去拿去，都赏你了。”
说十二点就十二点，这波年轻人还挺守时。不过另一桌老顾客还没走，还得守着。有个小孩突然从门口冒出来，黎礼吓了一跳，攘了把在他手上画画的宋佳金。
那个本就难堪的手绘图，一时更为一言难尽。
“哥哥你们在干什么，”那小孩顾自进来了，“这是什么，奥特曼吗？”
宋佳金：“猫。”
“你俩认识啊？”黎礼瞅着那只猫，给予鼓励，“挺好挺好，有鼻子有眼。”
“嗯，”宋佳金把奶糖转赠进朵朵口袋，“楼上那老头家的，瘦巴巴那个，头发都白差不多了。”
朵朵一气撕了几颗奶糖，一块儿含嘴里：“我爸爸是上年纪了。”
“一次别吃这么多，”宋佳金捏着朵朵的脸，“吐了。”
黎礼把那垃圾桶拖过来，可朵朵已经把糖吐在宋佳金手里。
就算是个小姑娘，黎礼还是呛了口可乐。上回见这种操作还是他妈把果核吐他爸手里。他只往狗嘴里吐过。
黎礼抽纸给宋佳金，宋佳金问朵朵：“还不睡？你妈让你来催的？”
“嗯。我喜欢帮我妈跑腿。”朵朵说。
“胆子忒大，外边天都黑了。”黎礼还盯着宋佳金的手看。
朵朵这才在黎礼面前晃晃手：“你是这个哥哥的朋友吗？”
“嗯，”黎礼说，“奶糖还是我给他的呢。”
朵朵啊了一声，扒着宋佳金的手：“你把他给你的糖给我了。”
宋佳金本来就困，被朵朵一绕更是两眼转圈：“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给你了。”
黎礼笑，朵朵甩着脚丫上楼去，木楼梯咚咚响，喊着：“爸爸，回家了。”
他爸几个牌友都笑：“又来了你家祖宗来了。”
第二天，宋佳金睡眠不足，一副神游在天的样子，油锅里滋滋冒烟的薯条都炸焦了。黎礼赶紧起锅，剩了一小撮，说：“吃点垃圾提提神。”
王洛今天的造型是套小香风裙子，黎礼哟了一声：“打扮这么精致。”
“这不是头发长点了。好几个月没穿裙子，裤子方便是方便，丑也真丑，浪费青春，浪费生命，”王洛揉着脑袋，这几天家里老人住院，给她忙得没睡好，“一会儿我、光头还有徐姐去广场那片踩点，你们在店里自己乖乖的啊。”
陈光一向来得早，一是家住得远，免得迟到，二是闲得慌，一边擦拭花瓶，一边答应着：“去吧去吧，我们看家你放心。”
柳江来时王洛正往群里扔现场照片。那块广场平时根本没人愿意去，但被作为外派点勘察了扔群里，好像又有那么点意思。有一块小游乐场，海盗船跟玩似的，就够坐五个小孩，或者三个大人。有丁点大的孩子在蹦床上卖力蹦着，家长在旁边咯咯笑：“哟，还给我们展示技术呢。”广场后方有片喷泉，有人在边上拍照，要搁平时柳江看都不看一眼，一踏进上班的地方却嚷嚷着：“好大的金鱼，跟咱图书馆前边那湖里的差不多，听说食堂的鱼平时就养在那湖里，叫什么名儿来着？”
黎礼：“草鱼。”
柳江：“我是说那湖。”
昨晚的零食没吃完，他让宋佳金领回去，宋佳金说谁买的谁领，黎礼就又领来蓝色咖啡了。
柳江最近控糖，翻了半天，最后只能下手小番茄。
宋佳金正嚼着，见黎礼盯向他身后，回头瞅见那个盈盈笑脸的贵族同学。
宋佳金递他一颗番茄：“又来上网课了？”
贵族有点腼腆，说话声儿不大，嗓子又处于变声与不变声之间，宋佳金听不清，倾斜着贴近点听他讲话。
“我昨天还想找你散步呢，没找着你。”番茄在贵族手里搓来搓去。
宋佳金感受到身后齐刷刷的目光，笑一笑，问：“喝点什么？”
贵族：“零花钱还没下来，来杯柠檬气泡吧。”
正好宋佳金会做：“我以为你们贵族都挥金如土呢。”宋佳金麻利甩开背上的眼睛，进吧台捣鼓。
贵族离宋佳金远了，不好意思讲话，小声说没有没有，杵那儿看宋佳金操作。
“坐吧。”黎礼招呼贵族。
“好的。”贵族从一众目光中挪开，进里边找了个角落坐着等宋佳金做好送去，可只等来送餐的柳江小姐姐。
黎礼支使宋佳金：“摆动练咋样了，拉个心看看小哥哥。”
“下班了都。”宋佳金嘀咕着，还是照做了。
“还行，”黎礼挑剔着，“从帕金森进化成机器人了。”
黎礼给宋佳金找了几个教学视频，转发过去，用的社交平台：“回去再琢磨琢磨。”
宋佳金回去看时点进他账号看了眼，这是个专门放画的账号。粉丝不多，不过人流挺稳定的，从底下的评论能看出都是些年轻人，问能不能拿来当头像。
宋佳金仿着留了一句评论，点了关注，黎礼应该认不出，他账号里一片空白呢，就有个星座，射手座。
音乐节这天，宋佳金备了俩雨衣。
车上放着音乐，阳光刺眼，黎礼摸出副墨镜戴上，看那俩雨衣跟暗巷作案凶器似的，说：“老大，我这次去了，你跟我保证定要安置好我家人啊！”
宋佳金的白短袖洗了晾上铁丝钩的衣架，落了锈，形成个河流的形状，这会儿拿记号笔加工着，画了颗猫头：“保证不了，你要是去了，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什么？嫂子，你这就移情别恋了，不好吧，虽然我确实风度翩翩世上仅有天上无……”
宋佳金将笔盖合上，别在口袋上，握拳咳嗽一声，然后双臂交叠，艰难翘起两条长腿道：“你这个症状嘛，我看悬了，除非吃两粒伸腿瞪眼丸，不然恐怕回天乏术啊！”
俩人正演着，下一秒一个急刹车，宋佳金差点把腿撅了。
“还好咖啡机放车座下边，不然全完了。”宋佳金扭头看了一眼纹丝未动的大型机器。
黎礼把喇叭摁得鸟都没空发声，探出头去嚷着：“知道车上坐的谁吗，你们就敢这么横冲直撞的！”
宋佳金噤声了，知道黎礼没皮没脸，没想到他这么丢脸。
王洛他爹今天动手术，没空来现场，打了个视频过来。
“嚯，下雨了？”王洛问，凑近盯黎礼那张水湿的脸，“你别说还真是，眉毛一沾水更浓了。”
“我本来就浓眉大眼，”黎礼抹一把脸：“这边加了泼水环节，我被几个小孩袭击了。”
王洛笑：“我看看小佳金呢。”
镜头扭过去，宋佳金穿着玫红色雨衣，他那个是从头到脚一体式的，正被一奥特曼死忠粉要求着比pose，过来镜头前边才拉开拉链露出帅脸来。王洛瞬间有种眼前柳暗花明的感觉，笑得特慈祥：“别感冒了，小心着点机子。”
音乐节有人直播，带到这俩一红一绿时，黎礼搂着宋佳金狂比pose。镜头再一转，切到一对情侣，他们在镜头里跳华尔兹，鞋上的流苏飘舞起来，划着火圈似的。
而后镜头又切回他俩，不能输啊，黎礼照着宋佳金脑门亲了一下，扯起宋佳金的手，像冠军似的敬礼礼毕。
宋佳金懵了，把雨衣上拉，卡在下巴上，遮住飞红的耳朵和脖子，一时整个世界都消失，只剩他自己的声音和眼前浓眉大眼水湿着的黎礼：“我去趟厕所。”
黎礼盯着那个消失在人群那头的背影，扶住桌子，往咖啡机上靠了一下，烫得一下子弹开，把准备搞偷袭的水枪小孩哥撞趴下了。
小孩哥捂着脸：“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没，没事儿。”黎礼说完就没词了，有点泄气，对着地面发起呆来，感觉被讨厌了。去厕所干嘛，恶心吗？
小孩哥见黎礼眼角边滑落了什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下：“你怎么了？”
“没，”黎礼正一头乱绪着，被另一不知情的小孩哥喷了一下，显得更淋漓了，“我去。”他腾一下站起来，想找他家长理论，才发现宋佳金回来了。
宋佳金嘲讽他：“被小孩欺负了？用帮忙吗？”
“用，”黎礼指着那小孩，“就他，他偷袭。”
刚被黎礼识破偷袭那个小孩，为了自证清白，站出来指认：“就是，这个哥哥蹲那正哭——”
黎礼过去捂了他嘴：“那是汗。”
小孩点点头，黎礼松开手，把他俩撵走：“去吧去吧，哪儿来回哪儿去，一天天的瞎玩，还是作业太少了。”
一场音乐节下来，冰美式卖出去不少，当然卖得更好的是柠檬汁。
最后一个歌手选了首欢快的歌，在台上蹦着，脑袋上的辫子扎着五颜六色的发带，发带在空中荡着，跳跳糖似的。底下的听众也蹦着，人潮起起伏伏，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宋佳金摸手机录了一段，黎礼看着他的笑脸问：“玩得开心吗？”
宋佳金卡壳了一下，刚才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浮现，不过为了不搅扰黎礼的兴致，他维持着笑容，没转过头去，点了点头。
那是个心虚的表情。直到有个老太过来问能不能接杯热水，黎礼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清了清嗓子递还老太的水杯说：“小心有点烫。”
老太见他好说话，又扯着嗓子问：“这些塑料杯还要吗？”
“你拿走吧。”黎礼也扯着嗓子。
“谢谢谢谢啊。”老太躬腰拖着那袋垃圾走了。
[熊猫头][熊猫头]萌萌滴小黎小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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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那是个心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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