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予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家。他只记得自己坐在车后排,仰着头,一路开着窗,让冷风刺激着他的脸,试图转移对身上的不适的注意力。汽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只看见街景逐渐繁华,街道逐渐纤尘不染,来到盛安区了。
到了小区“望月居”门口,保安前来检查,看到夏予泽的脸认出是业主,问好放行。但夏予泽让出租车司机就在小区门口停下,拎起书包,脚步匆匆。司机坐在车里,看着这帅小伙急匆匆的背影,感觉像尿急找厕所。
空气中还飘着细小的雨丝,但他感觉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要喷涌而出:想赶紧洗洗。
太脏了。
几乎快要超过他的忍受范围。
他的头一阵阵晕眩,强撑着坐上电梯,到了家门口已经浑身鸡皮疙瘩,他恨不得在门外就把衣服全部脱了,但还是维持理智输入密码打开门,在玄关极速脱下所有衣服,装进一旁的袋子里密封。准备明天拿去扔了。
没有开灯,摸黑赤着身走进浴室。
不知洗了多久,不知洗了几遍,直到他觉得自己被污染的身体又重新干净了起来,他打开浴室的门,带着一室雾气,身着白色浴袍,胸口结实的肌肉滴着水,雪白的肌肤泛着点蔷薇色。
脸颊也飞了些红霞,嘴唇发肿。一是因为浴室太热,二是因为自己搓的。把全身大力搓了个遍,重点关照自己的两片嘴,想起刚刚被涂口红的回忆,就恨不得把嘴皮子撕下来。
开了灯,他看到自己赤脚走进来时的水迹,已经干了但还留着印子。他皱着眉头,轻叹口气,从杂物间拿出基础清扫,化学消毒,加热消毒的工具,把家里的地面里里外外打扫几遍。
床品全部清洗,又铺了一套新的。桌子、阳台、窗台都要仔仔细细擦拭那不存在的灰尘。看到窗帘,感觉是不是又有灰了,想它们全摘下来洗洗,但实际周末才刚洗一遍。打扫完整个家,滴水的头发已经干了。
他看了眼时间,到了快睡觉的点,于是打消了洗窗帘的念头。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没什么胃口,就洗了点蓝莓强吃了几口。
他等着洗衣机洗完烘干他的床品,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拿出作业。对了,书包也洗一下,不,还是换一个新的算了。
他看了看课本,又看着当天要做的题,有的一眼就能看出答案,有的看了题干,解题步骤就自动出现在脑子里了。再看看其他科目,也没什么有难度的。
他起身拿了个已经洗好的新书包,把那几本课本和练习册装进去,又从衣柜里找了几套衣服出来。
床品洗完烘干好了。他抱着那温热干燥的一堆织物出来,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柜子里。
他坐在床上,屋里只开着个柔和的床头灯。拿出个软皮本子,翻过几页,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又翻回扉页,陷入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回忆。
*
几周前,市一中旁边的小巷里聚着四个女孩。
现在是大家午休的时间,街上没有人,静的像湖面,只有偶尔几声鸟鸣。
小巷传来嘁嘁喳喳的说话声,此时像放大了好多倍。
夏予泽从B市独自一人来到H市,无意中路过此地。
他听到声音,心下好奇,便走到巷口,看到三个女生围着一个女生在说着什么。便站在远处,竖起耳朵听她们交谈的内容。
被围着的女生穿着蓝白相间的一中校服,带着个大黑框眼镜,刘海遮住半张脸。另外三个女生穿着红蓝相间的职高校服,打扮各异。一位一头黄发、一位烫卷发,还有一位校服裤子改的十分修身,三人脸上浓妆艳抹,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抽烟不?妹妹。”黄头发的开腔。
“……不会抽。”戴眼镜女生看着情况有些懵,唯唯诺诺开口。
“不会抽?那哪能行啊,赶紧学啊。”
“我……我不想学。”
“你上课也跟老师这么说?老师说把这个课学会,你说哎呦哎呦我这个,我不想学啊!”黄头发女生仿佛表演欲爆棚,扯着嗓子,挤眉弄眼演起来。
“你他*的连教室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你还说这……我靠,笑死老子了。”卷发女生不遗余力地嘲笑队友,两人嘻嘻哈哈地推搡起来。
戴眼镜女生想悄无声息地走开,刚一动,打闹的那几人忽然转过头看向她,变了脸色。
“不和朋友们说一声就自己偷偷走,你不够意思啊。”
“我不认识你们。”
三人慢慢逼近戴眼镜的女生,她一步步向后退,退无可退,后背贴到砖墙上。
黄头发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脸凑近戴眼镜女生,揪着她的衣领,朝她脸吹了一口烟。
“现在认识了吗?”
女生偏着头躲避呛人的烟,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充满危机的环境,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屈服于看起来凶悍的人。
“认……认识了。”
“认识就好。可是你刚才搞得我们很受伤呢。”
“……对不起。”
“妹子都说对不起了,我们也得有点表示啊,来。” 黄毛示意。校服裤腿改的极瘦的女生从兜里掏出两包爆珠烟。“这可是好东西,”把那两个方盒子在女生眼前献宝似的晃了晃,“给你便宜点,一盒五十。谁叫咱是朋友呢。”
到了这一刻,女生才明白她们是想干什么。
女生捏着兜里的50块,今天妈妈给自己一周的零花钱。虽然现在手指头冷得像冰块,小腿肚子直发抖,还是壮着胆说了一句。“我……我没钱。”
“没钱?”黄毛拧了眉毛,“那这样,咱们商量一下,搜出一块钱抽你一耳光,你看行不行?”
明明无法反驳,偏要用商量的语气。女生不敢和她对视,余光看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汹涌的恶意快要将她吞噬。
“我,我钱实际上是……其实有,有,但是不够……”女生嘴唇直打哆嗦,磕磕绊绊地求着情,在那三人看来就是一个纯种窝囊废。她从小见过最可怕的场景也就是父母争吵,邻里矛盾,从没有直面过威胁。“那个,那个,求你们——”
“啪!”
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女生脸上。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让她脑子一片空白,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耳朵开始嗡鸣。
她的眼镜被扇掉在地上,视线瞬间模糊。
朦胧又放大的人影加速恐惧吞噬她的速度。她一动不敢动。
周遭一切不再真切,声音带着沙沙的电波声。
似乎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早点拿钱不就啥事都没——”黄头发女生戛然而止。
“啪!”
“啪!”
“啪!”
三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女生的意识猛地被脆响唤回,眯眼看去,眼前多了两人,前面是个短发小个子女生,后面是个又高又壮的黑脸男生。
刚才正是那小女生,扬起手抽了三人结结实实三个大嘴巴。
此刻她正揉着自己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三人捂着脸愣住了。
“你他*敢打我?!”黄毛反应过来,一抡袖子就要揍回去,那个高壮男生稳稳地钳住了她的胳膊。她伸腿就踢,但在对方高大身形的压制下,脚根本够不到人家。
三个女生见到这么壮一个男生,那么狠一个女生,莽劲儿就像酒意一般消散了,不敢轻举妄动。
“打你咋了?打的就是你!”短发女生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烟,斜叼在嘴里,歪着嘴,拧着眉,两手插裤兜,摇摇晃晃在三人身边绕一遭,活脱脱一副痞子样儿。“今天我们来还算好的,换人来,弄死你们 !”
黄毛被壮男生抓着胳膊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另外两个赶紧扶住她。
短发女生睨着三人,“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不?知道我们老大是谁不?就敢随便来抢生意,胆儿挺肥啊。”
黄毛和伙伴对视着,眼神中质疑和恐惧兼具。没听说过一中有什么老大,但是,万一是自己消息不灵呢?
短发女生慢慢走过去,弯腰把那两盒烟捡起来,往黄毛怀里一塞,手背一敲她肋骨嶙峋的胸膛,“给你指条明路,不想以后过的很难受,就拿上东西赶紧滚。下次再被我们发现,让你们永生难忘。”
三个女生嘴上仍没有底气地说着:“你当老子是吓大的?”腿却带着身体,互相绊着,离开了小巷。
午后燥热的空气把声音传的很远,夏予泽听了全过程。就像小孩花费一下午时间看两窝蚂蚁打架,只是想看看这件事,不想知道蚂蚁们都是谁。
但此刻一股强烈的情绪推着他,想看看新来的人长什么样,他探头,却只能看到背影。
挨了打的女生战战兢兢靠墙蹲坐着,感官迟钝中带着绝望,才出虎穴又入龙潭,刚才她被迫听了两方的交谈,新来的这两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是同校的人。虽然他们赶跑了那三个混混,但显然不是什么正义之士,他们也是混混。
不但这一次会遭殃,以后可能还会在学校被欺负。
绝望笼罩着女孩的心,她低着头,忽然感觉到前方被黑影笼罩。
鼻梁感觉一重,眼镜被戴回自己脸上,视线蓦地变清晰。
一抬头,两张放大的脸带着关切的表情,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同学,你还好吗?”短发女孩端正的五官上痞气荡然无存,“你这半边脸都肿了。”她用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了下女孩被打的那半边脸。
刺痛让女孩回了神,她挣扎着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两人。
短发女孩和高壮男生疑惑地对视一眼,短发女孩了然地笑了起来,“同学,你不会以为我俩也是混混吧?”
女孩突然觉得那笑容很好看,不自觉降低了防备心。
短发女孩想起自己嘴里还叼着根烟,立刻掏出来扔了,擦擦嘴。她回头对那壮男生说:“我好像吃到土了。”
她又对女孩笑着解释说这根烟是自己路上捡的,为了装混混像一些。和她讲了自己和朋友是如何意外听到小巷传来动静,发现有混混抢钱,如何临时制定计划,装作一中的混混来把她们赶跑。
说自己在做的事实际上是行侠仗义,维护校园周边环境安全。
女孩听完这一席话,两人形象在她心中变得亲切又伟岸,她觉得自己误会了他们,赶紧说:“谢谢你们救了我,真的太感谢了……我是高一三班的荣慧婕,你们是几年级几班的啊?”
短发女孩说:“我俩是高一七班的。我叫黎田,他叫杨胡。”指指旁边那黑铁塔般的男生,男生报以一个憨厚的笑容。
荣慧婕刚想说好巧啊都是高一的,肩膀就被黎田一把搂住,她看着荣慧婕的脸,明亮的大眼睛闪过一丝狡黠,“那个,慧婕啊,我俩救你一次咱们也算患难朋友了吧?”荣慧婕懵懂地点点头。
“刚才你也知道了,我俩不是混混,就是普通学生,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我们也承担风险。那真混混多吓人呀。”
接下来便是图穷匕见了,“所以,给点辛苦费吧?”
荣慧婕看着她嬉皮笑脸却不觉得讨厌,正愁怎么感谢他俩,立刻把两个裤兜里的钱全掏出来。五十,十块,一块,五毛,钢镚,一大把。
黎田拿了两张十块,和荣慧婕告别。
“学校见啊,来我们班找我俩玩。”
“好的,再见。真的谢谢你们帮了我。”再次道谢。
荣慧婕整理了掉地上的东西,准备回家。
“荣慧婕!”
走出两步,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名字。
她转过头,看到黎田手指着左脸颊,“记得买个冰棍冰敷一下,你这边肿的挺明显。”
“……嗯,谢谢。”
荣慧婕继续走着,脚步竟轻快了起来。一阵清风吹过,刚才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觉得周身凉爽。
高一七班,黎田,杨胡。
她默念着。
刚刚经历了强烈的劫后余生,似乎自以为孤单的生活中,突然闯进一丝热闹。
“猴儿,你跟我说是见义勇为,结果要人家钱,你干什么呢?!”铁塔般的男生刚才始终沉默着,现在却嚷嚷起来。
两人一边朝巷子口走,一边闲聊。
“不说见义勇为,能叫得动你?”黎田大咧咧一笑。
“你又骗我!”杨胡委屈,“再说了,人家现在跟咱们是朋友了,你好意思这样嘛?”
“谁说是朋友了?那就一句客套话。”
“你!……”杨胡哑口。
“行了,你就说要不要吧。”黎田递出一张十块。
“不要。”
“行啊老虎,那你天天叨叨的那些可乐,辣条,我都替你吃了啊。”黎田一脸无所谓地把钱装回去。
“算了……我,我要。”
黎田轻笑,又把钱递给他。“老虎,赔本的买卖没人做。再说咱们真的担了风险,拿点辛苦钱算什么?你没看见她兜里掏出那么多钱吗,要不是咱俩,那些钱今天都得被那几个混混摸走。”
“……不知道,不管了,我听你的就对了。”杨胡似乎被洗脑成功了。
“听我的准没错。”黎田笑着插兜,抬眼看巷口,似乎有人影闪过。
“可是……可是我爸妈都不是这样说的。”
“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你又骗我!”
“这可是书上说的。”
……
一高一矮两人聊着没营养的话题,慢慢走出了巷子。
这便是所谓的初见。
黎田偶然抬眼看巷子外的一瞬间,她的样貌终于被守在巷口的夏予泽捕捉到。瘦小的身形,插着兜潇洒的走姿,毛茸茸的短发随风飘动,小麦肤色,还有一双令人难忘的,乌溜溜的大眼睛。
“真有趣啊。”夏予泽自言自语。脸上挂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
高一七班,黎田。
他默念着,离开了小巷。
随后,他从B市搬来这个完全陌生的小地方,转来这所学校,这个女孩所在的班级。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夏予泽回过神,坐在床上,惊觉自己不知道盯着扉页发呆了多久。
他拿起笔,在扉页写下标题:有趣人类观察日志。
可能是好奇,可能是好玩吧。他在心里回答自己。
像小孩观察珍奇的昆虫,不惜花费大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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