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云疯了一样跑过去,踹开门。
就这样,房间里肮脏沆瀣的一幕**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她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人。
周湘云举起架子上的花瓶,照着床上的人狠狠砸下去。
她手腕上的血不住地滴下来,滴在程烈的脸上。
程烈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花瓶直接敲碎在他头上,鲜血四溅。
他探了探他的脉搏,没死,晕了过去。
周湘云双眼无神地看着程烈。
程烈翻身下床,抓着她的胳膊,把剩余的碎片从她手里抠出来,她攥的手都僵了,浑身都是僵直的。
“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周湘云后退两步。“我早就疯了。”
他的脸在她眼前不断幻化,幻化,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稚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连哭声都是无力的。抽抽噎噎,像个受了伤的孩子,蹲下身,抱住头。
程烈站在她面前,试图体会她的感受。
他再次感受到了她的悲伤,他被这种剧烈的悲伤所震撼。
“周湘云。”他哑着嗓子说不出话。
他突然蹲下身,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一直想救你...”周湘云含混不清地说。她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痛苦已经将她淹没。
“可每次好像都害了你。”
程烈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一阵心悸。
他抱起周湘云,踉跄地跑向院中的车。
油门已经踩到了底,跑车穿行在北京的夜色中,发出轰鸣。
周湘云望着越来越近的霓虹灯光,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
她声音很微弱,气息短促:“不要去医院。”
程烈咬着牙,眉头紧锁,根本不理她。
他拨通了阎洪生的电话,“不想让江南下死在你那的话,就赶紧叫120。”
阎洪生正在饮茶,听闻此言,大吃一惊,刚欲问怎么回事,程烈却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是江南下?”
程烈仍是不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
“我刚才没有认出他来。”周湘云自说自话。
“不过认出来照样打爆他的头”周湘云很平静地笑笑。
程烈朝窗外咳出一口血沫。
“我真的不去医院。”周湘云勉强将眼睛睁开些,强打着精神。
“你听听我的话。”她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哀求。
车里又安静了好一会,只有单调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烈问
“去哪?”
周湘云歪头端详他的侧脸,露出一个迷迷茫茫的微笑,“去我的秘密基地。”
周湘云的秘密基地其实是一个四合院。
是她爷爷留给她的遗产。
只有她有钥匙,连她父母都没有。
平时她很少来住,只是闲置在这里,里面所有的摆设都还是她爷爷奶奶生前的样子。
她总觉得,即便人死了,也不应该被忘掉。
周湘云带着程烈走进院子里,她指着院中的海棠,对程烈说:“这个,是我爷爷奶奶结婚的时候,他们两个一同植的。”
她的脸上浮现出有些哀伤的神色,“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进屋吧。”程烈说。
周湘云把程烈安置在自己的卧室,这间卧室,是她童年和少女时代的卧房,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来住过。
这间卧室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亲手布置,白色的窗纱,碎花的被罩、墙上贴着的摇滚歌手海报、角落里落了灰的钢琴。
程烈插着兜,站定在照片墙前方。
每一张照片里的周湘云都透着无忧无虑的笑容,有她过生日时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父母的合影,还有她和同学们去颐和园踏青的照片,还有她在未名湖边看书的照片。
程烈努力回想着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在做什么,想了半天,投降般地放弃。
“过来,给你消毒。”
他拉过周湘云,打开从车里拿下来的黑袋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医疗用品。
“你还随身携带这些呀?”周湘云感叹道。
“习惯了的话,你也会的。”程烈熟练地帮她处理额角和手上的伤口。
“你经常受伤吗?”
程烈沉默了一会,嗯了一声。
“家常便饭。”
周湘云嘶了一声,“有点疼。”她眨眨眼。
其实是有点想哭,但又不太想再当着他面前哭。
程烈的手放轻了些,但还是揶揄她“这才哪到哪。”
“好了。”
他给她贴好胶带。
周湘云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低头的时候,外套滑下去,露出胸前的吻痕和七零八落的内衣。
“唉。”周湘云也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拉上衣服,只是叹了口气,哂笑道“咱俩半斤八两。”
程烈拉开衣柜,从里面随手拽出一件衣服,扔到床上。
“睡觉吧。”
周湘云拎起他扔过来的衣服,展开一看,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她高中时候的睡衣,上面甚至还印着史努比。
换好衣服洗了澡,他已经不知去向。
周湘云顺着窗望出去,看见程烈站在海棠树下抽烟。
火星明灭,影影幢幢。
她推开门,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他,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住。
程烈听见她过来了,掐灭了烟。
“还不睡?”
“睡不着。”
程烈又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睡不着?”
“你为什么睡不着?”
周湘云低下头,上前一步,一头扎进他怀里。
“程烈,我一想到你是这么难过,我就好痛苦。”
程烈的呼吸几乎停滞。
有多少年了,他像个渣滓游走在社会的边缘,人们或带着唾弃,或带着鄙夷,或带着同情看待他。
程烈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如今听到她的话还是在他心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周湘云轻抚着他的脸,“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对你才好。”
“周湘云,我不值得。”
程烈年轻的脸瘦削分明,目光幽幽。
他冷静又冷漠,忧郁又放浪。
“我曾经有个暗恋的男孩子,那时候我总是想象,假如他在我身边,那我恨不得他受点小伤,这样我就可以翘课飞奔过去日日夜夜照顾他,向他证明我的爱。”
“是不是有些好笑?”周湘云问。
“还好。”
“后来我又想,不行,我舍不得,是不是很幼稚?”周湘云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冷,回屋吧。”
“再聊一会行不行?”
程烈注视她半晌,自然地脱下外套,给她裹上。
周湘云缩在他怀里,安心地靠在他胸前,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你上学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怎么上过学。”程烈说。
“高中呢?高中总读过吧?”
“读到高二。”
“学习怎么样?”
“不怎么样。”程烈笑了。
“当时有没有特想去的大学?”周湘云好奇。
“有。”程烈想了想,“高二过了招飞的体检。”
“那为什么不考?”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程烈感觉周湘云手有些凉,一边攥着她的手,一边迈开步子往屋里走,“回屋吧。”
“没有钱?还是怎么了?”
周湘云拿出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不问出来不罢休。
“算是。”
“好吧。”
周湘云甩开他的手,眉头微微皱起,情绪有些低沉。
“不舒服?”
“不是。”周湘云勉强地笑了笑。“梁虹呢?我记得在镇海时,赵刚说过,你们之前就在一起。”
“她啊”程烈想了想,说“是啊。”
“她也是个可怜人。”
“呵呵,你也挺可怜。”
“你什么意思?”周湘云奇怪地看向程烈。
“她给陈行止当情人这么多年。”
“对。”周湘云恍然大悟似的,眼睛微微泛起柔和的亮光。
“脑子撞傻了?”
周湘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有想到这。”
“只是单纯觉得她有点可怜。”
程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都能想象到你当初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周湘云带着一丝了然的神气,嘴角微微抿起。
“什么样子的?”
周湘云盯着他的眉眼,仔仔细细地看,但笑不语。
程烈不自然地别过头,垂下眼。
周湘云一边用那种泛着光的目光追逐着他,一边又叹了口气“好了,睡觉吧。”
周湘云一宿没睡。
她睡不着。
睁着眼睛到天亮。
曙光初现的时候,她披衣下床,去敲程烈的房门。
“我们谈谈吧。”
半天没人应声。
周湘云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没锁,吱呀一声打开。
程烈光着膀子,仰面躺在床上,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双眼无神。
身下的床单被汗水浸透了。
“程烈!”
周湘云喊他,没有一点反应。
她一个箭步走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剧烈摇晃。
程烈好像稍稍有了些反应,侧脸看过去。
“是你啊。”
他想要叹气,却猛咳出声,眉骨在凹陷的眼眶上高高地耸起,下颏紧绷,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喘声,整个人显出灰败的神态。
“你——”
程烈颤栗着,将脸埋进另一侧的枕头里。
“拜托,没什么事的话,先出去吧。”
周湘云皱起眉,一边蘸湿了毛巾 ,一边给他轻柔地擦着脸。
“让你死在这吗?”
程烈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半是讽刺半是喟叹的嗤笑。
“你知道我吃的什么药吗?”
周湘云手上的动作稍顿。
她想起昨天夜里江南下床头打翻的药瓶,心头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微微摇了摇头,克制住不住抖动的手指,仍然仔仔细细擦拭着他的前额。
“你在吸毒吗?”
“呵...”
程烈胸中这口气终于叹了出来。
“没那么变态,只是一些...助兴的。”
周湘云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折腾了一宿吗?”
“嗯啊”
程烈慢慢撑起身体,靠在床头,看起来虚弱万分。
“为什么不找我?”
“找你?”
周湘云紧抿着嘴。
“找你干什么。”程烈像是自言自语。
“畜生。”周湘云气的连嘴唇都微微抖动起来,发丝随着动作颤了又颤,飘过程烈的手心。
“啊”程烈哑然失笑“我是。”
“没说你,我说江南下。”
程烈看着她气愤的样子,“骂得好。”他笑笑。
“你干嘛要——”
周湘云看了他一脸的云淡风轻,突然又是一阵莫名的难过。
她仰着脸,努力让自己的泪不要掉出来。
“你刚才说,要和我谈什么?”
周湘云摆了摆手,“算了,没什么。”
她仍是用那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只是目光中又添了一丝忧郁。
“你记不记得...”
周湘云试图再说些什么,可程烈已经疲惫地阖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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