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云紧皱眉头,不解其意。
她清了清嗓子,“程烈,我是说我十八岁的时候,七年前的事,不是现在,我没有跟别人讲起过,可我心里憋的难受。”
“我知道。”
程烈的声音像是结了一层冷冷的白霜,淡淡地,充满了倦意。
周湘云不安地望着他,突然觉得莫名地惶惑,她忍不住走了几步,脚尖踢在地上,来回蹭了蹭。
程烈一手抓在病床的护栏上,死死地攥住,青筋暴起。
“周湘云,如果我说,我知道七年前你在圣水发生了什么事”
“你信吗?”
周湘云震惊地抬起头“所以,我这几天想起来的片段不是我的臆想,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程烈安抚地握着她的手,眼神中透着担忧。
周湘云浑身颤抖“从医院醒来之后,我就不记得那天具体发生的事了,医生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可是你昏迷的这几天,我忽然想起了很多片段,可我还是不确定——我——”
周湘云听见程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不知道这件事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痛苦,对不起。”
夜色如墨,揭开了一切不堪往事。
周湘云很慢很慢地转过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程烈,我想过很多可能性。”
“可是知道那时候真的是你,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又一次救了我不是吗?你从那些人手里救下了我,送我到了医院,无论你的动机如何,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程烈怔住,他想说,真傻,可是他说不出口。
“记得咱们俩相见的第一面,我被人贩子关在小旅馆,你在我隔壁修水管,听见我的呼救声,你撬门闯进来救了我。你带着我回到你家,我记得那里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我很害怕,不停的哭,于是你用木头给我雕了一个玩具,那时候你多大呀,也只有十三四岁。”
周湘云的声音很低很低
“我回到了北京,后来几乎把你忘了,我慢慢长大,我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可并没有长得多好,别人看我光鲜亮丽,对人礼貌,有教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自私、利己、狭隘、善妒。”
“再后来,我病了,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我知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我没了面子,完了,别人一定会笑话她,笑她拥有一切,却要死了。”
周湘云慢慢沉默下去。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你不会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可能会想到曾经的很多事。”
程烈打断她,“所以你想到了我?”
周湘云摇了摇头:“我已经快想不起来你当初是什么样子了。”
她很轻很轻地说道。“可是我觉得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因为人生没有如果。”
程烈凝视着她,胸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他本以为在她得知十八岁那年的真相时,得到的会是她的鄙夷、恐惧和嘲讽,他宁愿她唾骂自己、进而远离自己,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周湘云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没人能代替,也代替不了。
可是看她和自己搅合在一起,程烈替周湘云感到难受。她应该像一枝腊梅,高高地挂在枝头,程烈宁愿替她挡住风吹日晒,而不愿这风吹日晒都是因他而起。
“是啊,没有如果。”程烈淡淡地说道。
他想起当初阎老手底下的得力干将高山岗跟他说过的,你一旦真着了这个道,就永远别想洗白着走出来了,他不禁冷笑,如今他已经黑了个彻底,总算是如了阎老的愿。
高山岗还跟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惜他这辈子与此诘语无缘。
程烈跟周湘云说:“你知道什么样的人不值得同情吗?”
“什么?”
“是那些本有机会过另外一种生活,却一头扎到底的人。”
“那种人最不值得同情。”
周湘云抬头道:“你在说你自己?”
程烈摇了摇头,“我在说你。”
“……”
周湘云怏怏不乐,终于忍不住说:“程烈,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怕、不会躲的。”
她眉毛在微微抖动,有些头痛。
程烈想说出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老半天,他还是脑羞成怒地甩出一句“操,你恋爱脑啊?”
女人一旦陷入迷恋,在犯蠢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程烈从小到大女人们没少为了他要死要活,争风吃醋,但像周湘云这样,知道他什么德行,还这么死心塌地,往南墙上硬撞的人,程烈也没见过。
还是见的少了,程烈也被搞得头疼。
“还想我怎么跟你说,你才能该干嘛干嘛去?”程烈说,恨不得现在就下地走几圈。
“我打十几岁起就没干过一件好事,你对我说,我相信你,你自己听听像话吗?”
“不好笑吗?”
“我说了,程烈,我要死了。”周湘云睨了他一眼,“我也不是说说而已的。”
“你这么说是吧?”
程烈笑了“你要这么说的话,咱俩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谁还不是都得死了。”
“你死我死他死,都得死。”程烈恶狠狠地说。
周湘云被他逗笑了。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了摸。
她觉得程烈有点像一只炸了毛的波斯猫。
瞳仁也是淡淡的,像两只猫眼宝石,盯着人的时候,容易把人看得发毛发怵,平常散漫的时候,又像是不聚光。
跟他这个人一样,透着诡异颓靡的美感。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再一次救了我。”
周湘云说道。
“不客气。”程烈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冲我来的。”
周湘云顿了顿,说:“其实我也觉得是冲你来的。在圣水的时候,我从厕所出来听到两个人在讲话,虽然没看清长相,但其中一个应该就是捅伤你的那个人。”
程烈点了点头,语气平常。
“猜到了。”
周湘云回忆道:“是阎洪生派来的人?”
程烈顺势滑下去,躺倒在病床上,“谁知道呢。”
“想我闭嘴的人可多了去了”,程烈戏谑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周湘云说道,“你也不能再一心求死。”
竟然被她发现了。
程烈不得不惊异于周湘云的敏锐,他当时的确是不想活了,非要说个理由,就只是累了。
他早就发现了那个人在盯着自己。
他连躲都不想躲。
直到他发觉自己预判失误,那人竟然在最后一刻将刀口调转周湘云。
在必死的心和周湘云之间,他永远选择她。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周湘云,他愿意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不过这些他并不打算让周湘云知道。
却没想到被她察觉了,自己那一霎那的微弱情绪。
“好吧,周湘云。”程烈说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不会死的。”
“向你保证。”
第二天早上警察就来了。
领头的年龄大一些,看起来人到中年,旁边还跟着个小年轻。
例行公事分别给程烈和周湘云都做完了笔录,周湘云是第一个,程烈在后头,结束之后,周湘云走进病房,听见年纪大的那个老警察说:“多少年没见了,你小子怎么还混在圣水。”
小年轻叫于洋,上下打量着程烈,转头问老警察:“师父,熟人啊?”
“说了多少次了,工作的时候喊职务。”何志东抬了抬眼,“七年前我就跟这处理过他。”
于洋缩了缩脖子,识趣闭嘴。
“你小子,不是早就离开北京回老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何志东问道。
“缺钱了呗。”程烈说。“缺钱就来漂一漂。”
七年前的北漂跟现在的北漂还不是一回事。
程烈最会的就是应付警察加鬼扯。
于洋刚入职不到一年,业务还不太熟练,不知道对面是骡子是马,初生牛犊不怕虎,问道:“你目前在北京做什么工作?”
程烈看了他一眼,眉毛高高挑起来,“老何同志,你这徒弟哪招的?刚不是问过一遍了,我这笔录都白做了是吧。”
“我讲的口干舌燥的。”程烈示意周湘云给他拿杯水。
周湘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程烈嘴损,但没想到这男的是对谁都嘴损。
程烈接过周湘云递过来的水杯,低头喝了一小口。
于洋挨了呲,心里不满,脸上也表现了出来,有些红涨。
何志东让他参与的案子不算多,这次碰着个枪击案,居然让他来跟着做笔录,来之前于洋摩拳擦掌,结果遇到个碴子,碰了一鼻子灰。
虽然程烈看似是受害者,可于洋光是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他不像好人。
这又不是无差别攻击,怎么就那么巧,当事人就叫他给救了,现在犯罪嫌疑人还没审完,按于洋来看,这个程烈就应该也在怀疑之列。
“他说话就这样,您别在意啊。”周湘云又给何志东和于洋倒了两杯水,到递给于洋的时候,于洋抬头飞速看了她一眼。
“谢谢。”于洋说道。
“不客气。”周湘云笑了笑,后退几步,又在程烈病床边站定。
“行了吧?”程烈突然冷冷地看了看于洋,又看了看何志东“老何同志,没事了的话,您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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